七十九.群妖纏佛香火遁,把酒郡主話閑愁(1 / 2)

綠柳館

“你衣服洗好了,也晾起來了。

你擔心下雨,還晾在了屋簷下。

我們該走了吧?”

紫尾蛟王的耐心逐漸被耗盡。

薔薇一邊“哦哦哦”地應著,一邊飛快地趴在桌幾前飛快研墨。

紫尾蛟王皺眉,焦急道:“我們時間已經不多了,馬上必須匯合,時間緊迫!”

薔薇道:“哦哦哦”

“聖女!”紫尾蛟王真的急了。

薔薇專注地研墨,頭也不抬地道:“等會兒嘛,馬上就好了,我我總得給他留一封信,否則他會著急的。”

說著,她抽出公子平時練字用的宣紙。

這可是上好的宣紙,平時她都是看著公子用。

沒想到,今天她自己能用了。

她飛快地沾墨,垂筆於紙上,一陣凝思,卻想不到開頭寫什麼。

啪嗒

飽滿的墨汁落下,在紙上渲開,染了朵大大的墨點兒。

薔薇看著那墨點兒,忽地心底生出幾分古靈精怪,於是在那墨點兒周邊圈圈繞繞,畫了五個花瓣。

畫完之後,她又飛快在下寫道:“少爺,我呀要去享福了,暫時就不回來啦,你記得把門外晾的衣服收一下。”

寫完後,她急忙用鎮紙壓住,繼而又匆匆隨著紫尾蛟王離開了綠柳館

日頭偏移。

青木州城中,騎兵緩緩出城,一如往常般。

城中百姓早已司空見慣,這是要駐紮到城外去了。

然而並非如此。

盛傳雄殺氣騰騰,幾乎時時刻刻想著去屠滅心慈寺。

不過因為李玄及時傳達出的建議,盛傳雄放棄了燒山的計劃,而打算先派遣軍中高手,潛入寺廟中,以迅雷之勢將寺中大殿大部分香爐香火摧毀,控製。就算做不到,至少也起到阻礙。

然後,他大軍再分批層層掩殺上山,如此即便前軍被困,後麵軍隊也不會受到影響。

在結合了目前信息思索後,盛傳雄不得不承認李玄給出的建議很靠譜。

這個建議是州牧轉達的,而周池鶴隱約有幫李玄揚名之意,故而沒有瞞去他的姓名。

盛傳雄頓時想起了那個傳聞中的白衣少年,心中生出幾分復雜感情。

老實說,李玄提的這些建議,他是真的沒注意到,或者說還沒來得及注意的。

他滿心的怒火和殺意,滿心的布置和運兵,哪裡來得及考慮這些?

世上之事,許多時候並不是你想不到,而是你想的不及時。

真等事情發生後,你或許會感慨一聲“原來這麼簡單,這誰想不到,我不過是大意罷了”。

可是,馬後炮誰不會?

決定生死成敗的,通常就是那麼簡單的一個念頭。

諸多思緒閃過

盛傳雄裹覆明光甲,目送著那一批裹穿灰衣的軍中高手飛快往遠而去。

而正因為這個建議是李玄提的,所以盛傳雄也會勉強兼顧他的一個請求:若遇到一個叫鏡妙的尼姑,便饒她一命。

這個請求,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隻能說盡量了

天漸暮。

夕陽如血。

鐵騎折轉,往東邊的心慈寺而去。

李玄在州牧府酒足飯飽,又與小弟雲姨道別,這才坐著周家安排的馬車往綠柳館而去。

入館。

推門。

“薔薇。”

李大少爺喊了聲。

但沒人答應。

“薔薇?”

他又喊了聲。

還是沒人答應。

這般異常的情況讓李玄禁不住神色一動,他迅速將“畸變怪猴”魔血注入體內。

自從知道是哪一批人、在哪一種情況下能辨別魔和魔仆後,他就沒那麼擔心了,至少不用擔心在綠柳館甚至青木州中使用。

魔血一入體,一個光頭猛男頓時出現在屋裡。

光頭猛男扯著膀子,做著一個好肉盾的姿勢,迅速跑前點燃蠟燭。

燭光散開,亮起一片暖色調的柔和區域,照清了空空蕩蕩的屋子。

“薔薇?”

李玄又叫了一遍。

這次,他是徹底確定薔薇不在了。

他正想出門詢問一下綠柳館中周邊院落的其他住戶,可目光一動之間,卻輕飄飄地落在了桌幾上。

那兒,放著一張攤開的紙。

李玄走近,卻見紙上畫了一朵墨梅,留了一句話。

他默默念著:“少爺,我呀要去享福了,暫時就不回來啦,伱記得把門外晾的衣服收一下。”

讀完,李玄側頭看了一眼門外,那屋簷下的衣裳正在夜風裡嘩嘩動著,顯然是清洗乾凈後被好好晾上去的。

他垂眸沉吟,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字確實是薔薇的字。

那朵墨梅花畫的也是真難看。

可是,這一句話卻從頭到尾透著古怪和異常。

薔薇是遇到了什麼人,在什麼情況下,才寫出這種“暫時就不回來啦”的話?

少年忽然酒醒,他推開門,就著門檻直接坐下,雙手交叉支於鼻下。

一幕幕畫麵閃過,一條條信息交錯,一個個推斷彼此聯係又構成閉環。

小半盞茶功夫後,李玄的目光已是極冷。

‘羽教。’

‘魔佛。’

他拳頭握緊。

仰頭一看,皓月當空。

月光灑出他孤獨的身影。

薔薇對他而言,名為丫鬟,實是伴侶,是家庭不可或缺的親人。

而薔薇之所以離開,十有八九存了保護他的意思。

‘可少爺要你保護嗎?!’

‘要嗎?!!’

少年隻覺心氣不暢,他忽地起身,撣了撣屁股,側頭東望,繼而一咬牙,裹上灰色鬥篷,出了綠柳館。

去到城東街頭,在正熱鬧的酒肆裡買酒一壺,猛烈灌入,待到瓶空,他隨手一丟,繼而在快到東門時,又變幻身形,化做個普通人模樣。

折轉到城墻,看定墻頭無人,李玄雙手攀爬,宛如靈猿攀樹,三下五除二就翻過了“這對常人來說需要走城門”的城墻,然後飛速隱沒入城外的林影中。

有如鬼魅,根本無人能察。

他飛快掠向心慈寺方向。

今晚有大戰。

而若是薔薇被羽教帶走,那很可能就是被帶到了心慈寺。

不過,李玄心中有那麼一絲不確定。

因為他並不確定“心慈寺知道不知道那一千精銳裡有數十名騎兵逃了”。

而若是知道,那心慈寺會如何做?李玄也不確定。

不過,他暫時沒有其他地方可去,隻能先順藤摸瓜。

若是往常,他可能還會猶豫。

但今日,有盛傳雄兩萬五千的精兵當前鋒,他至少可以在後一觀,然後伺機補刀。

原本,他並不打算卷入這種糾紛,可羽教帶走薔薇真的觸怒到他了

刷刷刷。

樹影飛快倒退。

李玄距離那心慈寺越來越近。

而就在這時,遠處的心慈寺陡然爆發出一團紅光。

他迅速停下腳步,凝神看去。

那是火光沖天的火光。

李玄神色微凝。

誰放的火?

盛傳雄麼?

不至於。

這一點,他基本已經確認過了。

盛傳雄很聽人勸,連火油都沒帶。

那麼,排除掉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就算再匪夷所思,也可能是真相。

“心慈寺放火自焚”

李玄自己拋出了一個假設。

然後又開始思考原因。

“心慈寺是怕了麼?”

“不至於。”

“那又是為何?”

遠處火焰滾滾,翻騰著黑煙和紅光,熏染天穹。

即便李玄距離那兒還足夠遠,他卻也已能看到那火已經大到足以吞沒整個心慈寺

“救火,救火!”

“取水!”

“附近就有溪流!”

心慈寺中,一片混亂。

突然驚醒的和尚,尼姑發現寺廟起火了,紛紛救火。

而正在趕往寺廟的州兵先鋒們看到那火也是愣住了,而在略作思索後,便也紛紛沖了過去。

將軍說過,不能讓山上起火。

所以,他們在抵達後,在拉扯著和尚衣袍詢問而無果後,也開始了滅火。

很快,後麵作為第一批的一千州兵也到了,他們也迅速救火。

抵達後的盛傳雄目瞪口呆,無奈之下也隻能發動士兵救火。

兩萬多士兵救火,火勢很快稍稍得到了控製。

盛傳雄則開始飛速地審訊那些僧人尼姑,可是這些僧人尼姑卻什麼都不知道。

他又讓人去尋方丈,以及廟中的高級僧人,卻是一個都沒尋到。

而這些都耽誤了不少功夫。

盛傳雄氣勢洶洶而來,卻因一場大火而耽擱了。

更致命的是,他必須救火。

因為他記得那位李公子說的話。

這山中還有妖魔,若不救火,怕是會捅了妖魔窩。

然而,盛傳雄很不甘心。

救火之餘,他又令人快速尋找密道,同時還要盡可能分散,以免出現被一網打盡的情況。

如此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兩萬多的滅寺軍隊,就這麼被擋住了。

盛傳雄極怒,忽地他想到了什麼,吩咐了身邊親兵幾句。

旋即諸多士兵喊起:“鏡妙何在,速速出來?!”

“鏡妙何在,速速出來?!”

聲音回蕩在焚燒的寺廟,卻無有回應。

盛傳雄皺起眉。

如今形勢很好分析,至少不在廟中的人應該全是那些迎了魔佛的賊僧賊尼,是該當千刀萬剮的東西。

這鏡妙若不在,豈不是她也

正想著,山門外忽地傳來聲音。

“將軍,找到鏡妙了,她從外麵而來。”

盛傳雄一愣,招手道:“讓她速速過來。”

鏡妙揉著額頭,隻覺頭暈眼花,而抬首看著這逐漸焚燒的寺廟大火,更是瞠目結舌,俏臉上滿是不敢置信。

她記得她明明是睡在僧房裡的,但剛剛醒來她卻是躺在野外的席子上。

這野外就在心慈寺旁,而周邊尋常見不到猛獸,故而某種程度上是安全的。

她被火聲,呼聲驚醒,然後就聽到許多人在叫她的名字。

於是,她就跌跌撞撞、迷迷糊糊地走了出來,繼而被士兵帶到了盛傳雄麵前。

盛傳雄皺眉審視著她,問道:“你是鏡妙?”

“是的,將軍。”鏡妙隻覺暈眩無比,戰鬥站不穩。

盛傳雄道:“你被人下了迷藥。”

“迷藥?怎麼會”鏡妙一邊喃喃著,一邊抬首扶額回憶。

惡心感,暈眩感,飛快傳來。

她一個踉蹌,乾脆盤膝坐在了地上。

盛傳雄揚聲道:“取冷水來!”

很快,有士兵將一桶本用作救火的水翻了過來。

鏡妙俯首,雙手掬水潑臉。

冰冷的秋水,讓她有了些清醒。

但她越發疑惑,因為她逐漸記起她睡前根本什麼都沒喝,不可能被人下迷藥。

盛傳雄冷冷問:“你和李玄什麼關係?這寺裡方丈都去了哪兒?”

鏡妙理了理思緒,開始回憶,開始述說

盛傳雄聽著,思考著,心中計算著,而腦海裡慢慢浮現出這光業山一帶的輿圖

“蛟王,你為什麼把我那弟子給丟在了寺中?”

馬車上,老尼冷冷質問。

而戴著紫色鱗片麵具的人平靜道,“她和我們不是一路人,帶了隻會誤事。所以我把她迷暈,隨意丟到寺外去了。”

“不是一路人,到底是我是她師父,還是你是?”老尼頗為憤怒。

而紫尾蛟王也分毫不讓,道:“區區一個弟子,我動不了麼?”

她記得那孩子清澈的眼神,記得那孩子從水裡救了她。

所以就當她難得發一次善心,也救一次那孩子吧。

有恩報恩,以牙還牙,她紫尾蛟王也不是個恩怨不分的人。

老尼看了一眼馬車最前那可怕的神靈,打消了繼續爭吵的欲望。

佛陀降世,固是她們所願。

但真到降臨這佛陀也太可怕了。

這才多久,他就已經給自己換了好幾個頭。

一柱清香,便可至周邊數裡,直接摘了那些在睡夢中的農戶的頭,然後按到自己脖子上來。

佛,男女變幻不定,聲音變幻不定。

可是,那些凡人的頭顱,又哪裡承載得了佛的軀體?

所以這些頭顱在不停腐爛。

而佛,也在不停尋找新的頭顱。

七輛大車廂的馬車疾馳在鄉野小道,沿海往北而去。

馬車中,則是載著藏身在心慈寺的羽教信徒。

羽教,從來不想占據一城之地,也不想攻占青木州城,因為那隻會將蒼生逼到他們的對立麵。

羽教,要的是傳教。

要的是普天之下,人人皆喜羽教,皆奉佛陀。

然後,在那氤氳成海,覆籠一城,一州,甚至一國,十國的香火之海中,那一朵金蓮才會綻開。

佛經有典故,說佛陀拈花而笑。

人人皆以佛陀智慧,見花明性,故而微笑。

可事實呢?

事實究竟是佛陀拈起了花,還是花啟發了佛陀?

一花一世界。

或許,佛陀的存在,本就是隻是為了成全那一朵花。

“鐵甲羽衣金蓮花”,這其中,“金蓮花”的儀式最是神秘莫測。

隻因這儀式的終點,其實並不是佛陀,而是花。

佛陀也好,一切也好,隻不過是為了那朵金蓮的盛開。

如今,心慈寺既然已經和朝廷鬧開了,那便不留了。

便是沒了心慈寺,也能有光明寺,這個寺那個寺

啪嗒

哢,哢哢哢哢。

白骨組合的聲音飛快傳來。

一堆荒野散架的白骨陡然組合成了一條白骨犬。

又有細小的白骨組合成了白骨鳥,但白骨鳥不會飛,隻能在地上“蹦蹦跳跳”。

蹦跳的白骨鳥,奔跑的白骨犬往四處跑去,很快又見到了新的白骨。

白骨四散,不停地從大地之下喚醒新的同伴。

極其隱蔽的光業山峽穀中,灰色鬥篷獵獵飛揚,好似裹在一個稻草人之上。

鬥篷裡,少年腰下同時呈現著“大樹氣根”與“觸手”。

他植根於地,無法動彈。

但是,他也擇定了新的搜尋地點。

這地點就是光業山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