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少林寺和武當作為中原武林正義的象征已逾百年。如今,它們是僅有的依然存續且繁茂鼎盛的江湖勢力。   三月,春光怡人,草木豐茂,山嶺翠巍。三個人影正緩緩沿著蜿蜒山道攀上少林寺。前麵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三人之中,一人手裡拿著個酒葫蘆,走不兩步就拎起來仰頭喝兩口,灑出的酒水順著削瘦、枯黃的臉龐一直滑落淋漓到灰白的胡須上,點點滴滴的不知不覺灑了一路。路走了一個多時辰,山路也走了將近一半,可這不過就兩個拳頭大的酒葫蘆喝了一路,晃蕩起來卻依舊震震顛顛,仿佛永遠喝不完似的。正如那好酒老頭嘴裡口口聲聲念叨的那樣:   “真是個好寶貝。”   那老頭喝得顫顫巍巍,又似倒不倒。一路上來往的僧人見他這幅模樣,正要攔在麵前止他摔倒,可那老頭卻突然頓住,撅嘴又轉露微笑,晃晃指頭:“你不會真以為我醉了吧,啊?”那僧人伸出手沒扶住,見狀安了心,兩手剛收回,可那定住不過一刻的醉鬼又直晃晃的撞來,連帶著兩人一同摔得人仰馬翻。   一位下山的小僧人好心的沖那同行的兩人說:“那位老人家快醉倒了,不攙扶著,怕不會跌下山去……”   一名衣著正經樸素的男子定定的看著那位小僧人,他神色堅定而充滿自信,仿佛要把人看穿似的,他想通過那雙眼睛洞穿他不經意泄漏出的秘密,他要察覺出他眼珠的微微轉動,不放過他注意力的任何細節,他的目光傾照對方整個麵龐,連最細微的肌肉顫動所泄漏出的不和諧與緊張也不放過——幾乎沒人能在他麵前撒謊。雖然他的焦點不在肩膀以下,卻仿佛有第三隻眼正感受著對方四肢兩手的一舉一動——更不可能有人能當麵甚至在背後搞鬼。這一切隻在一瞬之間,這一切也隻是一個改不掉的習慣,不過並不是一個需要改掉的壞習慣。   “摔兩跤又有什麼不好?疼了人才會清醒。清醒的人才能騙人而不被騙。”   “騙騙騙,我喝酒來你賭錢,我無憂來你難眠。摔一跤有什麼大不了,揉揉歇歇又一天,賭債纏身年復年。今天你纏著我倆陪你上少林,怕不是又躲哪個債主來討錢吧?”   老酒鬼沖著先前撞倒的僧人作揖道歉,拍起身上的塵土來。醉了,裝起醉來,撒起酒瘋人才不怪。一口酒一步路,上少林,佛祖來也攔不住,滾下山去不過從頭再來。想到這他不禁嘿嘿的好笑。   “我‘賭不輸’從來都是找別人討債,哪能有債主來討我?今天我叫你們倆陪我上少林,那是因為我贏得太多,令太多人眼紅。仇家們這幾日找來,居然個個認識,親戚的親戚相認,朋友的朋友結緣,我趁著大家熱鬧才能悄悄脫身。少林寺名門正派,這才上來躲幾天清靜清靜。”   “你這麼有錢,大家多少年朋友,怎麼從來都不見你掏兩個銅板給我當酒錢?”   “不是早就說過,你這葫蘆裡的酒喝完就買?我‘賭不輸’不會對朋友吝嗇,更不會言而無信。”   “哈哈,你是言而有信不錯,卻從不吃虧……”   “聽說今天少林有位貴客來訪,也不知風采如何。這一路上鳥鳴風微,山光明媚,水鑒雲開,實來多少趟都不虛此行。”這三人中最後一人,也最風度翩翩一人開口言道。   “‘情聖’兄真乃交朋友的最佳人選,從來即來則安,也從來苦中見樂、雜中識美,不過這是和尚山,貴客再貴也不能是位女子佳人啦。今夜,我們再聊聊那位黃姑娘,我始終忘懷不下,不知你為何能……”   說著,三人沿路,循山而上,少林寺廟雄偉嚴正的山門似乎已隱隱浮現於眼前。   少林寺近年來香火繁盛,與當今朝廷的樂善好施不無關係。寺內近幾年已幾次開山擴土,當下又將有兩座寺廟完工;附近僧人絡繹不絕、四季不斷的前來參拜,瞻仰宏寺大佛風采,也有不少臨近市井鄉民,在迷茫苦痛時企望能依佛法消解鬱結,紛紛上山吃齋念佛,求高僧開導,在群巒香火間孤尋心中清念。另有不少好武者慕名少林的絕學武功而來,而寺裡隻要辛勤肯勞便收,不用愁心住處。寺中師父剛正明節,教頌佛法以正心,教授武學以健體,大家比武操練,懇切相幫,從不互相擠兌,亂生枝節;紀律嚴明而無需刻意管束,一方水土也漸而風情恬養。鄉民少生禍端,朝廷必不用多花錢財以養官吏而豐士卒,隻要少林開武林正派之風,香火如此繁茂延續,四方水土、朝廷蒼生的福祉也如此得以永存。   如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少林第六十一任方丈乃得道高僧普玄,如今他已近五十高齡,在二十年前他繼承恩師——覺正禪師的衣缽,披紅衣袈裟升任方丈,從此整個少林的香火由他維續。   二十前的一天傍晚,陰雨綿綿終於停歇,屋外濃雲低垂,氣鎖愁光。四處空氣濕寒,冷風侵襲,透衣涼瑟。普玄輾轉來到大雄寶殿,心情沉重。燭光搖曳,心影躊躇。燈火的枯黃印照在他臉上,一會又有愁慮的暗影遮麵。推上殿門,誦讀佛經平心靜氣。燭火寂定,燭光安然。普玄睜眼,光影既定,大佛金身,輝光燦燦。兩側十八羅漢身姿各異,氣度聳然。平日裡他們鮮明生活,讓人看得入神,恍惚中以為看到活人動作,定睛一看又恢復原狀。而此刻燭火閃爍,佛像上映照的金黃光點的明暗躍動,反而令各位羅漢陷入沉思一般,靜靜默然。大殿主尊佛像釋迦牟尼佛光輝明亮,正坐坦然,看來依舊讓人襟懷空釋;佛首低頷,一雙無執望向眾生的佛眼,此刻看來既像是歡欣,又好像是悲憫,不過更多的時候什麼都沒有,近乎於無情。普玄感到自己有時身在一側,有時又在另一側。他明白佛法是鴻溝的橋梁,但他也在警惕自身,不要失掉那些他認為重要的東西。他覺得自身應去往、接近眾生,可有時仿佛又離那些臉龐越來越遠。他不明白師父的決定,師父說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麼,可他自己卻看不清。   臨終前師父對普玄說了四個字,慈悲愛人。普玄一直是這麼做的,二十年前的那場決定,正是為此。而對即將來臨的抉擇,普玄又如何能肯定自己正確無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