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轉回到華山腳下,薛雲青又想起師娘的那番話,如今師父、師娘兩人的使命俱不能達成,自己又有何顏麵再回華山呢?此時自己已不禁幽幽發笑。抬頭一瞥,正看到不遠處閑站著的三人中,有一個也正看著自己,他朝自己揮了揮手。薛雲青並不認識那幾人,但附近又再無他人,於是隻得上前請教所謂何事。 “少俠喝酒嗎?”那酒鬼說著自己旋開葫蘆嘴來了一口。 “不喝,請問前輩有什麼事呢?” “快回華山吧,別猶豫了。” “……為何?”薛雲青感到突然,隻得語無倫次起來。 “沒聽說嗎?華山弟子全跑光啦。”另一個一身素衣的開口說道。 薛雲青聽說此話立刻升起一股抗拒的敵意,最後一個手持折扇的開口說道: “少俠莫誤會,我們三人沒有惡意,華山派此刻的確命途垂危。” 薛雲青不知該作何反應,沒有道謝也未再言一語,隻轉身迎路上山。 終於,越過山門,門前果真無人值守。走幾步四處張望一番,隻見稀稀寥廖的幾人呆坐一旁,無所事事。他們見師兄歸來,情緒湧雜,隨後一同湧上前去,把近來華山的變故全盤道來。薛雲青也不知該作何想法,隻是嘆了口氣,先去見師父、師娘。 此時師父已能坐起,師娘祝玲剛喂他吃完藥,兩人在聊些什麼,倒並不見一絲憂愁苦澀。祝玲見到薛雲青歸來,立刻皺眉不悅,又見隻他一人,就隱隱有股失落之感。她擔心師兄想起往事抑鬱難忍,病情復發,欲起身同薛單獨交談。此時林丘源說道:“雲青回來了?有什麼事就在這說吧。”祝玲擔憂的看了師兄一眼,林丘源隻微微擺手。 “師父,師娘……” “你小師弟呢?怎麼不見他人?”祝玲先問起來。 “師娘,弟子找到了小師弟,卻實在無法將他帶回來。” “那你回來做什麼?我不是說過,帶不回你小師弟,你就不必回華山見我嗎?至今你究竟做成了什麼事?”祝玲忍不住冷嘲熱諷。 “誒,聽雲青慢慢說。雲青,到底怎麼回事?” 薛雲青就將自己遇到小師弟林遠道發生的事說出。祝玲知道兒子四處惹事、被人教訓,又心疼又焦憂,忍不住就要把氣撒在薛雲青身上,罵道:“就算五花大綁也該把我兒子帶回來,出了什麼不測你擔得起嗎?” 薛雲青隻默默跪下,無言以對。祝玲知自己情緒失控,不再繼續為難。哪知此時林丘源笑了起來,他說: “這事我經歷過。如果一個人不願,強留也是沒用的。” “師兄,那該怎麼辦呢?難道……?” “沒有辦法,隨他去吧。不用擔心,我教他的劍法足夠自保了。” 薛雲青沒有言語。 “這段時間病重,躺在床上,哪裡也去不了,倒想通了不少往事。當初我師弟不告而別,我也攔不住他,也不知他現在何處。作為唯一的故人,從前的恩怨早已放下,若是能再相見,敘敘舊也好。我師父齊巍病重,也是這樣躺在病床上,有時連話都說不了,我那時每天照顧他,也好奇他究竟會想些什麼,他會為華山派擔憂嗎,他會擔心華山劍法後繼無人嗎,他會擔心華山派的聲譽從此毀於一旦嗎?現在我知道了,他什麼也不想,正如我什麼也不想一樣。” “師兄?”祝玲漸漸不解,不禁憂慮起來。 “師妹,不用為我擔心,我很好。雲青,之前師父說過,掌門儀式之後,就讓你們下山闖闖,如今他們都下山了,隻餘你一個,現在你也是時候下山了。” “師父,若是我走了,那誰來照顧師父、師娘呢,華山上已經沒……” “不用擔心,你去便是。” “那我什麼時候回呢?” “去吧,去吧。” 薛雲青隻能走出門來。他想不到自己才上山沒多久,現在又要再下山去。上回下山是為了將師弟帶回,這一次呢,他下山究竟為了什麼?其他師兄弟走過來,問薛雲青今後華山怎麼辦,師父師娘現在怎麼樣,他現在去哪,他全答不出,隻是默默的重新走下山去。 薛雲青一步步下山,腦海中翻騰起不少往事,也冒出許多疑問。他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誰,自小就身世成謎,能記起最早的事,就是聽師父說,在一個寒冬,自己在師祖的房間內凍彊,是師父救了自己。自己當時在空置多時的師祖房間內打坐,也不知究竟為何,這件事有太多的謎團,這件事也令所有人驚奇。每當想起這件近乎於神秘的奇事,自己都隱隱感到體內有股未知的強大力量,每一日都覺得自己受上天眷顧,自己將成就一番大事,自此勤奮練劍,師父也格外器重。可是過了兩年,石磊拜入華山,他無論如何也不明白,為什麼他不必日夜苦練就能進步神速,後來他逐漸追上並超越自己,可自己對這件事根本無能為力,也是從那時開始容易懈怠,更容易分神,甚至開始思考起自己是不是喜歡劍法、練劍。後來石師弟犯了門規,師父對他日益冷淡,自己依然肩負師父的期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乃至整個華山的未來。這份期望雖然是股壓力,卻也呼應了自己的抱負與野心,也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如今反倒是這份期望和師父一如既往的贊揚支撐自己走下去。可入關之後,無瑣事煩擾,每日除了練劍就是練劍,自己也時刻觀照起自己,除了自己再沒有別人,自身的差異變化也越來越放大顯著,結果反倒更容易煩躁憂心,他時常覺得自己今日和前一日沒有太大差別,甚至這一月與前一月也無太大差別,他開始越來越厭惡練劍,可是做了師父唯一的入室弟子,他也隻能堅持下去。他不願讓師父失望,這份期望也變得過於沉重,令他開不了口,選擇半途而廢。況且當時他還有其他選擇嗎?成為師父林丘源唯一的入室弟子,已是他能得到最好的機遇。後來似乎師父也有所察覺,但他一直沒有放棄自己。苦熬過這五年,出關之後,自己本沒有多少信心,既然師父選擇相信自己,那自己也隻能選擇相信師父。掌門接任儀式,幾人跳上來挑戰,自己三五下就將他們解決,當時才真正知道自己武功有多高強。可那短暫的光彩還享受不到須臾,片刻就當著天下人的麵被粉碎、成了笑話,之後更是連師父本身也不得不苦嘗敗果。此前自己人生的全部都是華山,如今下山,現在自己又該往哪裡去呢?之前自己一直心心念念要成就些什麼,如今仿佛遙不可及。再說,如果離了華山派作為依托,自己究竟能成就什麼呢? 懷著這些不解的疑惑,薛雲青一步步的下山了。隻是沒想到當初山腳下的三人還在,此時隻聽見一句:“瞧,那傻子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