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這一役,除有死傷外,依舊有兩位長老不見了蹤影,看來毒龍教的目的已經十分明顯。唐承墨、梁峰和其他參與防衛之人休整一番後,正聚集一處商量對策,他們驚異毒龍教人的武功竟如此高強,也不知之後是就此罷手,還是很快再次突襲。 與劉慶安一同沖出共有六人,三人戰死,一人重傷,另兩人輕傷。戰死的三人都是從家中偷跑出來,無人跟隨,因此一時也聯係不到親屬認領屍首。其實並非其他人不願上陣殺敵,而是若少爺死了,隨行的仆人也脫不了乾係,於是因遭死命阻攔,才沒有卷入戰事之中。幸存三人之中,傷勢最重的就是劉慶安,因為他最先沖出,喊叫的那一聲,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即使當時劉慶安昏迷不醒,前來為他治傷的道長還是忍不住狠念了他幾句。夏雨雪又難過又氣惱,陷入如今這般境地,一時不知該怪誰。一直過了三天,劉慶安才終於蘇醒過來。他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夏雨雪要水,喝完就忍不住落下淚來,夏雨雪見他安然醒來,本鬆了一口氣,隨後又立即燃起憤火,想要質問他為何還是沖了出去,現在見他如此,也隻溫柔撫慰。後麵重新聊起,劉慶安說自己妻子上陣殺敵,身為丈夫哪有坐視不管之理。當時夏雨雪誅殺一人,而她與自己朝夕相處,早不見有何過人之處,哪曉交手之後才知自己與敵人之差竟如天地懸殊,即使有之前的種種經歷,也毫不知夏雨雪的武功竟如此高強。夏雨雪說自己上山練劍十餘年,而他才不過半年,應毫不意外才是,又責問他為何一直拒絕與自己對練,不然也不至如此盲目自負。 之後事情傳開,也有一起練劍的師兄弟前來看望,有偷笑他上陣不敵、靠女人得救,以後還是別當大俠了;也有表達欽佩的,畢竟劉慶安確實有勇有膽,即使他挨了一掌,身受重傷,也比自己和其餘那些隻敢躲在屋內茍活的強。對於後一種觀點,又有人覺得劉慶安不過有勇無謀,明明師父說過呆在屋裡,就不該出去送死。那些沖出去的都隻是為了逞能的蠢蛋,而自己聽從命令,不逞一時之勇,才明智之至,絕不能算茍活。 劉慶安自己與死亡擦身,想起被殺死的三人無人收屍,自己其實和他們並無兩樣——不聽家人勸阻,擅自出走。而如果自己當場身死,為自己收屍的也隻有夏雨雪一人了。他又想自己出門前說了重話,即使父親被氣得昏厥於地,自己依舊一意孤行,也不知再回家中,是否還有一席之地。如今他傷病在身,又想起那經商的好來,至少不碰刀劍,但是即使自己不碰,也難保永無意外,自己不就是因為遭遇山賊才決意習武嗎?夏雨雪練劍十餘年,他師父的武功想必更加高強,一樣被邪道擊敗,如今他才意識到練劍之道居然又險又遠。可是想到經商,又憶起自己需要記住的種種門道,整日都要關注貨物運轉,而之前每晚被困在書房核對賬單,才剛開始就已覺眼澀困乏,最終一頁頁翻完不知不覺都到深夜,而整天同自己打交道之人又是那麼不爽快,自己還因此瞧不上他們,覺得自己不斤斤計較,與眾不同,正該是當豪放灑脫之俠客的材料。如此千頭萬緒,一時也不知出路何在,隻得整日哀嘆自己命苦。夏雨雪見他如此轉變,想是突遭打擊,一時難以接受。現在她也漸漸放下曾經兩人闖蕩江湖的遐想,若是能平安渡過此生,就已值得慶幸。 之後一周,劉慶安因為情緒的起伏變化,病情也時輕時重。梁峰過來看望過幾次,他見夏雨雪日夜操忙,寢食難安,形容憔悴,自己也為她擔憂,可每次目睹她對劉慶安的情義,都令自己難過無比。剛下武當之時,因為際遇不公,他對劉慶安的憤恨一度膨脹得無以復加,隻是後來自己加入拜劍山莊,諸事勞頓,根本沒有無暇思慮,再加勞有所饋,三位莊主也對自己不薄,這股憤恨就逐漸轉淡。如今劉慶安性命垂危,自己也不知該作何想法,或許有那麼一瞬,也為他沒有一命嗚呼而氣惱無比。梁峰一直認為,夏雨雪是因從小受劉慶安的“大俠”把戲蒙騙而喜愛劉慶安,他開始認為或許正是他和劉慶安兩人自小的出身之別,才導致夏雨雪一直以來對他二人態度不同。現在他不知該如何扭轉夏雨雪的想法,隻是在拜劍山莊的經歷,又令他想起兒時目送夏雨雪拜師華山時,心中立下的宏大理想,若是幾年之前,這隻能被當作笑話,而今他的人生終於走上正軌,未來也並非完全黯淡無光。不知自己日後若有所成就,夏雨雪是否就會對另眼相看。 之後梁峰記起離莊前,謝莊主私送給唐承墨與他二人的療傷膏藥,據說藥珍效奇,他猶豫一番後,還是送給了夏雨雪。夏雨雪接藥又驚又喜,萬分感激,梁峰見她露出笑容,一切顧慮計較之心也瞬間蕩除。第二日,夏雨雪為劉慶安施用新藥,劉隨口問此藥何處得來,夏雨雪說是梁峰所賜,據說治傷效奇。劉慶安一聽梁峰二字就滿臉不快,拒絕用藥。如此夏雨雪同他爭執,劉慶安動怒又是一陣咳嗽,病情再次加重。 自從劉慶安傷重臥床之後,夏雨雪對他的態度也逐漸變得堅硬而不再如從前事事依從。在武當的日子,先後經歷了同門師兄情感上的嘲弄挑撥,和他對梁峰始終不寬容的惡意態度,直至今日的莽撞受傷事件,她逐漸看清劉慶安輕率、糊塗、自負的毛病,甚至他還相當刻薄可笑,她開始覺得自己兒時喜歡的劉慶安和她眼前的劉慶安完全是兩個人,甚至隻有在他不說話和分不清那是粗曠灑脫還是糊塗犯傻的時候,才有一絲自己從前為之心動的感覺,而與他挨得越近,相處的時間越久,他就偏離從前的印象越遠,仿佛自己在親手驅趕、甚至毀滅自己的多年摯愛,又或者自己一直所愛的其實隻是個幻像,這時她又恰好想起早以淡忘的梁峰曾說過的話,梁峰一直與劉慶安作對,說他是個虛偽小人,如果他是對的該怎麼辦?這些想法都令夏雨雪惶恐不安。 劉慶安也察覺出這些變化,他先以為夏不過為了自己受傷一時生氣,可又似乎不止這些,其他的改變更加深刻而日趨顯著,他開始覺得夏雨雪在逐漸變得冷淡,不如之前那麼愛自己,不如從前那般溫柔體貼和百依百順,他不知道為什麼。生病修養時,盡管自己意識模糊,還是能偶爾聽到梁峰和夏雨雪交談之聲,現在又想起夏雨雪曾幾次為他辯護,甚至在唐承墨之遇後更為了他爭吵,梁峰喜歡夏雨雪他早有察覺,可他自認在自己麵前,梁峰毫無機會,可如今自己傷重,梁峰是否趁虛而入,讓夏雨雪移情戀他了呢?劉慶安如此想著,又望見夏雨雪此刻正眼神冰冷的看著自己,就毫不遮掩的說出自己的猜疑,說她忘恩負義,說她不守婦道,背離情義,明明與自己私訂終身,如今卻移情別戀,罵她下賤,竟然喜歡梁峰那種卑鄙小人雲雲。夏雨雪也氣憤起來,轉念想他不過是又犯了疑心病,竟也懶得搭理,就冷眼等他慢慢說完。劉慶安見她也不辯解,就當是默認,更加惱恨,緊跟著咳嗽連連。眼看著病情更加深重,夏雨雪見狀想為他用藥,卻仍被劉慶安死命推開,不知不覺他竟流下淚來,嘆息自己實在苦命,本想上武當學劍,如今卻重病臥床,更是險些喪命於此,他為了夏雨雪忤逆家人,棄商學劍,現在無依無靠,隻有夏一個親人,而現在她竟為了梁峰那種人背離自己,他惱恨自己命苦,更詛咒夏雨雪不得好死。夏雨雪見劉慶安如此悲痛,又因為自己一時賭氣而病情加重,開始擔憂劉慶安遭遇不測,就跟著內疚惶恐起來,連聲否認辯解,不覺也急得淚珠滴落。可劉慶安根本不信,夏雨雪左思右想又沒有辦法,隻得賭咒發誓,劉慶安氣極,硬要夏雨雪發下最狠最毒的重誓才罷休解氣。夏雨雪此刻感到一絲絕望,她為自己感到委屈,既惱恨劉慶安又惱恨自己,同時又害怕遙遙綿遠的未來幾十年,可此時劉慶安的連聲咳嗽就像一聲催促,夏雨雪見劉慶安性命垂危,也就不及顧慮更多,隻想盡快許諾發誓,給劉慶安用藥。劉慶安聽完也不再揪住不放,仿佛釋然了一般,悲痛漸漸消失,渾身的執著和抵抗全被抽離,本來是因梁峰的藥還有所忌憚,現在也再無妨礙。 之後的一個月毒龍教未再來犯,劉慶安的病情因用了膏藥而逐漸好轉,已能起身下地。唐承墨想繼續留在武當無益,便擇日下山,返回拜劍山莊。梁峰前去與夏雨雪拜別,可是因之前一事,夏雨雪不再理會梁峰,劉慶安也沒給他好臉色看,他心想多半是因膏藥之事。煩惱再生他無能為力,就轉身下山不再多想。隨後少林派來支援武當的眾僧也告辭,武當派逐漸恢復運轉。 武當傷亡不重,但被擄走的兩位長老卻德高望重,皆是授徒幾十年、影響一代門人的領袖人物。大多數人都以為二位身遭不測,一場緬懷追悼會也在醞釀當中。黃鳴的師父就是二位之一,他從小就隨師父來到武當,後來患病失明,也是師父幫助他一步步適應墮入黑暗之中的生活,為此黃鳴感激不已。之後師父也沒有中斷黃鳴習武,而是額外花費更多時間,與黃鳴共同摸索教授盲人劍法的方便法門,可是嘗試了很久,唯勤能補拙而已。因為他師父在黃鳴身上付出了太多時間,難免惹得其他弟子不滿,即使已做到盡量不耽誤眾人一起練劍學習,但一樣有其他人尋求額外的幫助和指導,而黃鳴正是實實在在的占用了這其他的機會。他師父雖然知情,但也沒有辦法,他希望其他人能體諒黃鳴的不幸,也時常維護他,但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後來黃鳴為了不讓師父擔心為難,遇到其他人的譏諷和戲弄隻是默默忍受。而讓他師父欣慰的是,因為黃鳴練劍的勤奮,在一次師門內部弟子間光明正大的比試中,黃鳴擊敗了所有人,成為他師父手下有目共睹的最佳劍客,不辜負他的一番苦心栽培。如此過了幾十年,各位不懂事的小夥子如今都長大成人,不會再乾從前那些荒唐惡舉,而不能忍受黃鳴的弟子要麼都換了師父,要麼就出走下山,黃鳴因眼盲而遭遇的惡意已近乎減少至無。 現在師父被擄走,同門不去找毒龍教尋仇,反而早早放棄希望,還在計劃什麼緬懷追悼會,這讓黃鳴無法接受,他四處請求討伐毒龍教,將兩位道長救回,可得到的隻有保守的回答,要從長計議,不可魯莽行事,毒龍教乃龍潭虎穴,沒那麼好闖等等。黃鳴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可其他人比黃鳴顧慮得更多。 兩位道長被劫,從前他們手下的各位弟子也要重新分配師父,又有聲音提出,重新選出有能者代替他們,而不論如何,黃鳴再不可能回到從前的生活。在這一段門派內部的變動、過渡當中,劉慶安那一乾人則被暫時遺忘了,他們明白武當此刻正遭逢劫難,倒十分體諒,沒有去惹事尋求關注。其實在他們明白練劍非一日之功後,那股因渴望逞能而萌生的習武熱情就一去不返,將近一半的人在毒龍教事件後自行下山,當然其中也有擔心自己性命不保的。武當應對這些人的策略本就如此,讓他們知難而退,如果滯留幾年不走,又愛惹事的話,也會搬出門規驅趕他們。 其餘沒有意願下山的人,都開始各自找樂子消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劉慶安不再想當一個大俠,可是對於未來又毫無打算,他或許會回家繼續從商,但又遲遲下不了決心,畢竟現在沒人管他,或者沒人管得了他,如此現在也是他人生最自由的時候。一回一個同門帶回來幾壇酒——他家裡就是開酒莊的——他就拿來分與眾人分享,劉慶安那時正迷失無措,就漸漸酗起酒來,稍有不如意就拿妻子夏雨雪撒氣,後來更動手打人。夏雨雪本想反抗,也因為她懂得武功,想反抗易如翻掌,結果正因為此,隻是無動於衷、一忍再忍,漸漸的也如行屍走肉一般生活,對人生毫無指望。如今她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在劉慶安沖自己動手發泄之時,他是需要自己的,而他根本察覺不到甚至會矢口否認這一點。 兩個月後毒龍教再次席卷而來,派出了之於上回兩倍的人數,武當派盡全力反抗也隻能任人宰割,於是一眾長老精英盡數失蹤。上次夏雨雪的劍法讓人矚目,毒龍教人也份外將她視作威脅,可遇她並未抵抗,隻引頸受戮。黃鳴奮力拚殺,知是毒龍教來,暢快無比,滿腹報仇熱望,最後反倒因為是個瞎子,而被人留了一命,縱其茍活。劉慶安此刻恰偷下山去買酒喝,返回時半路上見到山路淌血,更隱隱聽到兵刃相撞之聲,就立刻轉身下山了,夏雨雪或許在他腦中一時浮現,但沒有止住他匆忙逃命的念頭。梁峰聽說武當事變,立刻請求前去支援,這次隻有他領頭帶了幾人隨行。武當上幸存者寥寥,少林也派人來助,但現在隻餘後事處理。梁峰在屍堆中認出夏雨雪,他將屍體運回五裡鎮,與她父母一同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