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林遠道與薛雲青一別,又隻剩他一人。雖然他心懷怨恨,不甘心華山派隻得那樣的結果,但仇恨如果不時時自覺,也容易隨時間淡去,而刻刻警醒,又化不為手段所寄的動力,那股烈火也隻徒然自傷。林遠道四處惹事,可他沒有辦法堵住天下人的嘴,而他能一直安然無恙,卻多虧了師兄石磊。   華山大會慘淡收場,石磊聽從師娘吩咐,護送各遠方來客下山,同時防止事故再發。接連幾周,客人們一批批下山,華山也逐漸熱鬧不再,而他師父試圖匯聚的聲望也隨失落的來客離去又再次消散。石磊雖然感激師父恩情,謝他將自己從無望的井底救出,更傳授精妙劍法,但自知自己隻是師父眼中的俗人,不鐘情於俠義,練武學劍也不過另有所圖,因此早晚一別,華山究竟崛起或是失落,其實自己並不十分掛懷,不過見世情冷暖,雄心得償之意氣風發,眾望齊凝,抑或功虧一簣,壯誌破滅,自己也難免同受鼓舞或者抑鬱嘆息。現在最後一批客人離去,石磊想,若是自己歸去華山,重回此前練劍習武、偷偷下山的生活,還不如就此出走,雖然不義,但轉頭回望盤桓山路,那道之所通終究非自己心之所屬。所以石磊最後沒有返回華山,而是選擇沉於世俗,淹於人海。   歷經大雨、洪災,石磊一時也不知自己路在何方。一日村中又見人群圍繞一處,吵吵嚷嚷,自己走近,認出那竟是小師弟林遠道的聲音,如今自己棄華山派而去,已不便再遇故人,正欲轉頭離去,隨後又聽見沖突爆發,兵刃響不過數回,就聽見一人痛苦呻吟,想是勝負已分,緊接著就是一陣冷笑諷嘲。石磊見狀不忍離去,也不便出手相救,隻是靜待在街旁一角,等人潮散去後,自己將那已不省人事的林遠道救回,想辦法療治他的傷勢,待他蘇醒之後,也並不現身相認。石磊深知林遠道的脾氣,所以也不欲好言相勸,確認師弟無事之後就打算一走了之,但最後還是忍不住歸來——自己虧欠於華山之事終究耿耿於懷,而小師弟被教訓這一次也肯定不會就此罷休,自己不如就暗中相護,那小師弟脾氣再倔,可憤怒又能改變得了什麼呢?一番歷練總能讓他醒悟,於他也絕非壞事,自己到時再走,也不愧於良心。   林遠道被救,也不深究到底蒙誰之恩,畢竟已不是第一次得生人相助,若那人從未現身,不願露麵,他也不去多想,傷好之後就自行離去。隻是之後再遇人嘲弄華山派,他依然出言相爭,不惜大打出手。石磊隻是作壁上觀,唯保林遠道無性命之危,恰好他又善使飛石暗器,也就能在不現身的情況下乾涉對決。如此數次之後,林遠道雖從未得勝,可依舊我行我素,無絲毫變化,辦事說話全看心情,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也不知是不惜性命,還是總覺對方會手下留情,而自己總會被人所救。   於是石磊不再輕易出手,林遠道也開始如爛泥撲地數日而無人顧其死活,並不會醒來之後發現被移身至一處舊屋破廟之中,免受風吹雨淋。有時若是石磊無飯可吃,那麼林遠道也無飯可吃。之後一次林身染寒疾,混身酸痛乏力,無力動彈,又兩日隻吃一個饅頭,竟不覺痛哭起來,喃喃自語,想自己將命喪於此,隻在一間村角破屋中,無聲無息也無人知曉,仿若一隻螞蟻臭蟲。如此林遠道竟硬撐病體,掙紮著起身出去乞食乞藥來,可是直至深夜也隻得半碗米飯,回至破屋又見地上已放著三個饅頭和兩捆藥材,又不覺跪拜謝恩,含淚狼吞虎咽。自此之後他舉動言行大為收斂,也終於察覺出一路有貴人相隨救助,自己才不至於淪落為街邊乞丐。他幾次好奇大聲詢問,可是始終無人出聲應答。   如此過了半年,林遠道四處遊蕩,一次又臨故地,走在街上恰逢曾經出言相譏之人,他當麵迎過去,隻是恨恨的瞪著那人。那名好事潑皮隻覺莫名奇妙,忍不住破口威脅。林遠道終於發問:   “你不認識我了麼?”   “笑話,老子怎麼會認識一個乞丐?”   “你不記得之前說過華山派什麼話?”   “哦!狗屁華山和那林什麼嘛,你又想怎麼樣?你是華山派的?”   “你記好了,華山掌門叫林丘源,華山更不是什麼狗屁,華山派以後一定江湖揚名!”   “那又怎麼樣?你華山關老子屁事,我想起來了,好像很久之前我狠揍過華山派的一個臭小子,那人是你?都過了這麼久了,你還在這呢?這傻子……我好心跟你說吧,老子那會逗你玩呢,告訴你,你華山是死是活根本沒人在乎。你華山是狗屎臭屁還是真的江湖揚名,都跟老子沒半點關係,你也真把自己當回事。現在你想怎麼樣?要打架老子隨時奉陪!”   林遠道聽了這話似乎醒悟,隻覺從前所為幼稚無比而一時難堪。那潑皮今天心情好,見他默不作聲,搖頭輕嘲一聲就自己走了。當晚,林遠道在一破廟歇息,一邊笑又一邊自言自語起來,最後打定主意要練成武功,找那曹淩報仇,把他從華山搶走的全部奪回來。這話說完,廟中一角也突然發出響動。   “曹淩?曹淩在這?誰要殺曹淩?要殺帶我一同去!”   林遠道好奇究竟是誰在說話,走近一看那人竟是個瞎子。那瞎子自稱黃鳴,原來在武當遭毒龍教侵襲之後,他憤恨悲痛不已,誓要報仇,可如今同門個個都嚇破了膽,無人相隨,黃鳴就隻能獨自摸索下山,走一步是一步。兩人各作了自我介紹,又說起同那曹淩有什麼仇怨,因他二人一個屬武當,一個屬華山,同為武林正派,又都痛恨曹淩,一來二去兩人竟一見如故。   隨後黃鳴突然說道,自己曾在武當遇過一位華山弟子,姓夏,是名女子,隨一個叫劉慶安的男人上山學劍,他二人都來自五裡鎮。如今分別已過一年,林遠道再次聽見師姐名字,感到親切又高興不已,當即說出夏雨雪全名。黃鳴聽後也記起確證,可他感林遠道這般興奮,突然又變得有些不忍。林先聽黃鳴說了武當變故,現在又見他麵色一轉消沉,不禁也跟著難過起來,就更加急切的詢問師姐情況,可黃鳴確實不知,隻是後來幸存的人當中也從未聽到任何女子之聲,如果她一直呆在武當,隻怕兇多吉少。   黃鳴安撫了一番林遠道後,又聊起其他事來,林希望黃鳴能教自己一些武術劍法,黃鳴答應了,但作為交換,去毒龍教報仇必須帶他同去,二人也就如此苦中作樂起來。因為黃鳴從未直接接觸過夏雨雪,又聽說劉慶安與師姐關係親密,林遠道也就不禁對劉慶安好奇起來。黃鳴一聽到劉慶安這三個字就皺起眉頭,但又不忍回絕林遠道的思念同門之情,就憶起從前自己與那批富家少爺們的“戰爭”,林遠道聽了先是義憤填膺,但後來又不知不覺變得沉默羞愧——過去自己在華山上的所作所為又能好到哪去呢?隨後林遠道問,若是毒龍教沒打過來,他再次輪換教劍,又要怎麼應付那些人呢?黃鳴聽了頓時麵色一擰,最後又隻無奈笑了兩聲作結:“誰知道呢,殺一儆百?還是低頭狼狽做人?我自己也沒想明白。”林遠道思念師姐,不禁講起印象中的夏雨雪,以及自己與師姐還有娘親幾人的華山往事。兩人一陣嘆息,最後隻是惋惜她遇人不淑,也祈望她逃過一劫,平安無事,將來還能重逢華山。   之後林遠道又說,自己在路上遇見了一件怪事,從前自己幼稚無知,四處惹事,幾次重傷,幸虧得人救助才活到今天,後來自己能肯定是有人暗中相護,可那人又始終不願現身,不知為何,自己既好奇那人身份和一路相助之故,也欲報答幾次救命之恩。黃鳴先聽林遠道過去的作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冷笑了兩聲,雖然知他如今好轉很多,但還是說了不少正人君子、武林正道之行止的勸勉之言,這些道理林遠道又怎會不知?自己的父親林丘源曾說過多少次,華山同門和一路上的各色人物都好言相勸過,自己隻是一味不聽罷了,他覺得那些人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無非都是為了控製自己,另有所圖。可如今這些話,由身前這位眼瞎的道士黃鳴再次講出,仿佛一切直到今天才終於在他麵前展開,一切都無比的誠摯而發自肺腑,一切都被賦予了全新的意義。黃鳴的坦誠,對於往事、自己的想法沒有保留的全盤托出,以及由眼瞎而得的不平遭遇,一齊贏得了林遠道的信任和交心的機會,此時林遠道隻是深深的思念起華山的一切來。黃鳴聽林遠道一時沉默,情緒起伏,自己也不覺想起武當的同門和自己的師父,最後說道:“你那位恩人不願現身,肯定有他自己的原由,你想報恩而不得,卻還有其他辦法。我的師父曾對我恩重如山,我也想報答於他,可他卻說,不如將這股恩情善意傳遞下去,若你因受我之恩造福了他人,就不愧我栽培你的一片苦心。”二人就這樣結成忘年之交,促膝長談直至天明,困倦不已才又在廟中休息。   石磊黎明時分過來視看林遠道,見他竟與另一人結成好友,相談甚歡,想起自己一路所為,又見他最近的轉變,欣慰不已,隻覺現在責任已盡,是時候道別分離。林遠道下午起身,正想出門尋找食物,才見一根筷子卡在廟內墻縫之中,筷身上還掛了一小包乾糧,乾糧中混雜了三顆溫潤光滑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