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氣已經很冷了，特別是清晨五點鐘的時候，這是一天中最冷的時間。因為陽光的溫暖被慢慢長夜消耗殆盡，生命接近凋零。如果陽光不能如期而至將會怎樣？何億經常想這個問題。 　　接手委托已經快一個月了，今天終於可以結尾，與其他委托相比這隻是一個小委托，並沒有遭遇過於險惡的局麵，他們之前從沒有接過來自第十街的委托。也許就像林麗說的，對於第十街來說他們是高級貨。不管怎樣，這是蕭紅紅以新的身份做得第一個委托，能夠順利完成，真的太好了。 　　最後一個參與者已經到來，青月牙來到預定的集合地。何億對明顯有些不耐煩的林十的爺爺林武說道：“謝謝您接受青月牙在場，因為這件事與他及他的父親都有關係。” 　　林武看都沒看青月牙，說道：“到底要說什麼需要這麼麻煩？” 　　何億說：“就象我們說的，是關於您女兒林鶯失蹤一事的調查結果。” 　　何億對在場的所有人林武、林十、林麗、青月牙說道：“我們已經確實地解決了這個委托，不過這個結論對於大家來說可能有點兒出乎意料，所以我們無法用語言說明，需要讓諸位實際看些東西。我對諸位的希望是——不管發生什麼，請你們平靜對待，因為我們在做的事情不是一個玩笑，它關係到林十母親林鶯的一段生命歷程。” 　　隨後，何億對林武說：“您先過去，進入那條小道，第一個路口向左轉，蕭紅紅在那裡等您。” 　　林武沒再說什麼，默默走入了小道。雖然他在第十街居住了幾十年，但是從來沒有進入過這條小巷，這裡隻亮著微弱的街燈，看起來隻是由一些建築物的後墻所組成的巷子，並沒有進來的實際價值。向左轉後林武看到了蕭紅紅，這明顯是一條死胡同，路口有一個垃圾桶，胡同裡麵堆了很多雜物，看起來毫無意義。 　　林武走到蕭紅紅身邊說：“你到底要讓我看什麼，難道這就是林鶯八年來居住的地方？”然後他看著那堆垃圾。 　　蕭紅紅微微笑了一下說：“您就這樣從我身邊向胡同裡走過去，走五步後，向回看，您就明白了。” 　　林武是個直爽的人，他並沒有質疑蕭紅紅的話，而是照蕭紅紅所說向前走了五大步，然後回過頭準備質問蕭紅紅這樣做的意義，可是他看到的是那堆雜物。他對著雜物堆走，轉過身卻看到了雜物堆，而自己站的位置竟然已經退出了路口，難道我走反了？那個女孩兒去哪了？林武四處張望，蕭紅紅竟然不見了。 　　正在他萬分困惑的時候，看到林十憑空出現。林十從小巷裡走了出來，像是跨過一扇虛空中的門。 　　所有人都穿過那道門，包括蕭紅紅與何億。 　　何億說：“這就是我需要大家保持冷靜的原因，因為我們現在正在經歷一些常識以外的事情。這個地方不是我們所熟悉的世界，而是它的映射，我們現在是這個地方唯一的人類。這個地方隻有植物，任何有靈魂的生命無法被映射出來。” 　　林武大聲說：“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 　　何億對林武說：“請你抬頭看一下。” 　　林武抬起頭，在蒙蒙的夜色中他看到了一座山。林十捂著嘴，林麗大大地睜著眼睛。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座真正的山，而他們所在的第十街就好像是山麓的一座小鎮。 　　何億說：“你們聞到大海的味道了嗎？轉過這個路口你們就會看到大海。” 　　林麗第一個跑過去，在街道的盡頭，借著薄薄的晨光，隱隱露出一小片海影。其他人也都跟了過來，正如何億所說，剛剛街上零星的幾個人全都消失了。 　　林武有些發懵地問何億：“難道這是四月山？” 　　何億點點頭說：“是的，這就是您女兒最喜歡的地方四月山。青月川用您女兒熟悉的第十街替換了四月山麓的四月山鎮，其他風物都是四月山的原貌。” 　　林武說：“你說這些都是那個青月川做的？” 　　何億說：“是的，這個青月川實際上還有別的身份，他掌握著一些中性魔法的力量。所以他能利用這個空間，他在一片虛無的空間裡建造了這個地方，就是為了讓您女兒居住。” 　　林武憤怒地說：“這個自私的家夥！如果想帶我女兒搬去四月山住，盡管搬去好了，我可以把我的積蓄都給他們！帶她來這種荒蕪人煙的地方做什麼！誰來照顧她，她該多寂寞！” 　　蕭紅紅低下了頭，整件事都說不上美好，每次委托都是這樣的結局，所以結尾的發言她從來不插嘴。何億果然不負眾望，他平靜地解釋道：“因為在這個世界裡，物質實際上處於次要地位，我們的感覺都源於我們的精神本身，在這個地方，林鶯不是盲人。” 　　“你，你說……”林武顯然對何億的話反應遲緩。 　　林十的反應很快，她說：“就算能看見，常年呆在這種像監獄一樣的世界裡，難道不會發瘋嗎？我媽真的願意這樣做？” 　　何億說：“因為你母親最愛的事物不是四月山，而是繪畫。你母親雖然在失明以前隻有基本的繪畫能力，但是她從來沒有放棄這個理想。但失明使她絕望，她無法再照顧你，夢想也毀了，你母親這時已經喪失了活下去的理由。” 　　林十問道：“這些細節你們是怎麼調查出來的？” 　　何億指了指林麗說：“林麗走訪了你母親的初中、高中，拜訪了她的多名同學，這些全部都是靠她調查出來的。” 　　林十的眼睛已經有些濕潤了，林麗仍然用那種不溫不火的態度說道：“對於我們這條街的人來說，單親媽媽想要養育一個孩子實在太難了。像繪畫這種又耗時間、又花錢的愛好，對於我們來說是奢望。” 　　林武說道：“我知道她喜歡畫畫，但是我不知道竟然喜歡到這種程度，她從來沒說起過……不過就像小麗所說，這些事情就算想也沒用，眼前的問題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林十有些哽咽地說：“媽這都是為了我……” 　　蕭紅紅忍不住說話了：“我想在母親心裡，我們一定是比她們自己的夢想更珍貴的寶物。” 　　林十知道蕭紅紅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蕭紅紅根本就沒有經驗，這些都是她憑空想象的，但是林十仍然用力地點了點頭。 　　何億繼續說道：“青月牙說他的父親在林鶯失蹤前出差了一段時間，實際上他並不是因為工作出差，而是用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建立了這個世界。這個男人為了能讓林鶯的生命可以延續，可以說賭上了自己的一切，施展這麼大規模的法術對於一個普通人類來說是很危險的，他能建成這個地方實在是一個奇跡。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林鶯通過自己的努力在青月川的幫助下實現了她的夢想，她成為世界有名的畫家，代名為‘夜’的畫家實際上就是林鶯。她是色彩與感性表達的大師，她的作品被譽為‘夜之窗’，被畫廊、博物館與私人收購。林鶯與青月川用這些錢建立了交通肇事逃逸受害者基金會，就是林十的資助方。” 　　林武說：“竟然是這樣……” 　　林麗問道：“他們也是通過剛才那道門進入這裡的嗎？” 　　何億搖了搖頭說：“不是，我們之所以從那裡進入是為了避開人群，而且通過這樣的方式使你們更容易接受事實。實際上這個映射的世界與現實世界的任何對應點都是相通的，門可以開在任何地方，這就是林鶯失蹤與突然出現的原因。” 　　林武迫不及待地問：“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何億說：“就象法醫證明的那樣，她是自殺的，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並無搏鬥、捆綁、或者因藥物至昏迷的跡象。我想自殺的原因可能有兩點：一是林十已經成年，她不用再靠賣畫來養家了；第二個原因是林鶯的愛人，也是她失明後的支柱青月川，當時已經身患絕癥，不久於人世。所以林鶯不想再拖累青月川，她希望青月川能帶她回家。” 　　這時林武也落淚了，他走到到現在為止一言不發的青月牙身邊抓住他的肩膀說：“我錯怪你的父親了，能原諒我嗎？” 　　青月牙隻是看著著林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何億走上前對林武說：“這就是我們的調查結果，也是您女兒林鶯失蹤事件的真相。我想世人既不會理解這個事實，也不願理解這個事實。但隻要你們知道、理解，林鶯與青月川他們一定會感到欣慰，這樣，他們就不再孤獨。” 　　林武止住淚水，也許他不想在外人麵前過度表現出軟弱，他點點頭。 　　何億對林麗說：“你看到山上那棟白色建築了嗎？那就是林鶯的住所與畫室，你帶林先生上去看看吧，裡麵還有幾幅畫，都是林鶯的作品，它們沒有出售，因為那是關於青月川與你們的作品。我還要同林十與青月牙單獨說些事情，一會兒在那匯合。” 　　林麗點點頭說：“明白，老大。” 　　(p) 　　兩人走遠後，何億從懷裡掏出一塊小銅鏡，把它遞給青月牙，說道：“這是一塊結界石，你看看，它是不是你父親的東西。” 　　青月牙伸手去接，何億又說：“小心，這塊結界石已經與施法者連接，以前是你父親，現在是蕭紅紅，如果它損壞，施法者會死。” 　　青月牙點點頭，接過了鏡子。然後，在第一時間，他毫不猶豫地折斷了鏡子。 　　蕭紅紅捂著胸口，表情一下凝固了，青月牙臉上露出一個微弱的笑容，林十則被這種情況驚呆了。 　　何億嘆了口氣說：“又不是真的會死，乾嘛做得那麼逼真。” 　　蕭紅紅回答：“我是真的很傷心。” 　　何億轉過頭對林十說：“很抱歉讓你堅持到最後，因為你既是林鶯的女兒又是他的朋友，”何億指著表情已經發生變化的青月牙接著說：“所以這件事，你有知道的權力，如果你不想聽，現在可以追上爺爺。” 　　林十說：“我要聽。” 　　何億點點頭，又對青月牙說：“很可惜，蕭紅紅不會死。因為這個世界是屬於她的，她不會遭到這裡力量的反噬，大祭司的法則不適用於她，那本筆記裡的內容也不全對，是嗎？” 　　青月牙說：“我……” 　　何億打斷了他，“你與林十不一樣，不要說什麼臨雀會毀滅世界的話，你的目的與林十根本不同。” 　　何億說：“你一直想擁有這個空間裡的某種東西，但是有一天你發現，你的力量突然減弱了，你無法再進入這個世界，然後你找到了原因，臨雀完成了祭典。所以你的力量已經被臨雀限製，這個世界的控製權已經交到了臨雀手裡。那麼，如果你想再次進入這個世界，隻有兩種方法：一、臨雀幫你打開門；二、你殺了臨雀。顯然你馬上就獲得了機會，劉水兒找到你，她給了你蕭紅紅的畫像與資料，所以你認出蕭紅紅並不是什麼命運的安排。聰明的你設計了雙管齊下的計劃，你把書交給蕭紅紅希望她自己打開門，同時你通知劉水兒希望她殺死臨雀。當然最理想的結果是臨雀死，這樣你就可以永遠保有力量，因此你折斷了那塊結界石。” 　　林十問：“為什麼？你是一個那麼好的人，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青月牙說：“你沒有資格問我這個問題，所有人都是為了你，我師傅心裡隻有你，我父親為了你和你母親舍棄了生命。你看看我，我父親賺了那麼多錢，我就隻能住在那個鬼地方，我一年都見不到他幾麵，他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給了你們林家，你還要問我為什麼！我隻是要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林十沉默下來，何億問：“你到底要拿回什麼呢？” 　　青月牙笑了一下說：“我要拿回父親付出的那些生命，你們因該很清楚我父親為什麼而死，他用消耗自己生命的方式來維持這個世界。他自己的生命耗盡了，竟然還要求我繼續為那個女人犧牲一切，他憑什麼！我是他兒子，我才二十幾歲，憑什麼為了他的情人送死？” 　　何億說：“所以你讓林鶯自殺。” 　　林十睜大了眼睛，青月牙說：“是的，她本來就不應該存在，這一切都是邪惡的。我讓她看了那副畫《凱米的奉獻》，我師傅很聰明，而且善良，她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何億問：“能告訴我們，你如何拿回那些時間嗎？” 　　青月牙說：“反正現在已經無所謂了。這個世界不僅僅連接著我們的世界，也可以連接到魔界與神界，而魔界守護著死亡世界的大門，隻要我進入魔界就有辦法獲得永生。這才是我的夢想，而不是師傅傳授給我的什麼繪畫技巧。” 　　何億問：“你做這一切的目的就是想進入魔界？” 　　“是！” 　　何億看看蕭紅紅，蕭紅紅嘆了口氣走了過來，她問青月牙：“你當時對我們說，林鶯的畫為你掃清了心中的陰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ｃom這是認真的嗎？” 　　青月牙說：“臨雀大人，我是認真的。師傅向我證明，隻要去爭取，什麼事情都可能實現。” 　　蕭紅紅問：“你卻要她自殺？” 　　青月牙說：“我們都知道，這是為她好，我做了對所有人都有利的事情。” 　　林十又開始哭泣，蕭紅紅點點頭，看著青月牙說：“我隻想問你，你真的想去魔界？那怕放棄信任你的愛人與朋友。” 　　青月牙說：“你們能做什麼呢？推廣我的畫？” 　　蕭紅紅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後她用食指在虛空中劃了一條線，隨著蕭紅紅指尖的運動，一些紅色的小花火綻放出來，它們既耀眼又柔和。手指劃到盡頭，蕭紅紅轉過身向何億他們走去，說道：“我能做什麼呢？比如為你打開一扇通往魔界的大門，但你要自己爬進去，我無法把它弄得太大。” 　　青月牙驚訝地看著那道痕慢慢地擴張開來，好像一道傷口，裡麵的顏色是血紅的。 　　蕭紅紅拉著林十轉過身，她不想讓林十看到後麵發生的事情，她說：“我們追上你爺爺吧，你還沒見過母親的作品，它們很漂亮。” 　　林十問：“凱米的奉獻是什麼意思？” 　　蕭紅紅回答：“那是青月牙的一副作品，後來他把它送給了一間孤兒院。那是一個傳說，很久以前眾神懲罰人間，奪走了陽光，整個世界陷入黑暗與寒冷之中。這時候有個叫凱米的善良姑娘，她燃燒自己的生命把光明與溫暖重新帶回大地。” 　　林十忍不住向身後看去，青月牙與那道痕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