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國西南大山,匣子溝村。 山中寒霧未散,炊煙漸起,采藥為生的山民,已經開始忙活起來。 村子最西邊的茅屋院落裡,李長年拿著鋤頭,細心地打理著院子裡的小藥圃。 “咳咳咳……” 茅屋裡,傳出一陣沉悶的咳嗽聲,這使得少年的眉頭久久不得舒展。 “呦,長年,給藥圃除草呢?”門外來了幾個村裡的青年,戲謔地向少年打招呼。 李長年抬頭看了一眼幾人,沒稀的搭理。 幾個青年也不見外,徑直推開門,來到院內。 為首的是個胖子,名叫王樹,是村裡的富戶子弟。 身寬體胖,和他爹一樣,生了一對老鼠眼,模樣甚是猥瑣。 王樹腆著肚子,上前不懷好意地笑問道:“長年,再過七日,便是官府收繳藥稅的日子,和往年一樣,每戶一百斤草藥,我要是沒猜錯,你還沒備齊吧?” 西南大山,靈氣濃鬱,最適宜草藥的生長, 境內百姓大都是藥農,每年需定期上交定額草藥,是為藥稅。 “……” 李長年仍是沒有搭理王樹。 少年放下鋤頭,徑直來到茅屋前的火爐旁,看看砂鍋裡的藥熬好了沒。 “被我猜中了吧!” 王樹嘻嘻一笑,然後自顧地走上前,在火爐旁蹲下,一邊伸手烤著火,一邊笑著說道:“也是,自年初李叔被山獸所傷,便一直沒下過床,你也再沒進過山,家裡的草藥都不夠李叔一個人吃的,哪還有剩餘來上交藥稅呢?” “……” 李長年拿著火鉗,對著爐子下麵的掏灰口捅了幾下。 王樹也不嫌尷尬,繼續說道:“嘿嘿,長年,你心裡也很急吧,畢竟交不上藥稅,可是要被殺頭的。” “不關你的事。”少年終於出了聲,不耐煩道。 “嘖,這話怎麼說的?” 王樹一臉無辜道:“雖然你和李叔是外來戶,但我們家可從來沒有拿你們父子當過外人。” 李長年聞言冷笑一聲:“是嗎,我怎麼記得當年就是你爹帶頭要把我們父子趕走的呀?” 王樹臉上有些尷尬:“呃……那都是誤會,最後不也是我爹力排眾議,讓你們留下來了嗎?” “不對吧,好像是我爹給了你們家一百張獸皮,三十斤草藥之後,你爹才讓我們留下來的吧。” “哎,長年,話可不能這麼說……” 王樹還想辯解一下,卻被李長年打斷:“行了,別套近乎了,說吧,你找我乾什麼?” “自然是來幫你的。” “行啊,那你替我把藥稅交了吧。” “沒問題啊!” 王樹拍著胸脯爽快答應,但接著又說道:“隻要你把西山上的那塊藥圃賣給我們家,今年你們家的藥稅,我們家包了。” 李家開墾出來的那塊西山藥圃,靈氣濃鬱,最適宜草藥生長,打理得當,藥圃一年能產草藥七十斤。 在這較為貧瘠的匣子溝,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良田。 “行啊。” 李長年笑著點了頭,接著問道:“那你爹打算出多少草藥買藥圃?” 王樹一看有戲,立馬伸出兩根手指,道:“一百一十斤草藥,這其中一百斤草藥剛好夠你交藥稅,剩下的十斤,可留著給李叔治傷,怎麼樣,我爹考慮得周到吧?” “哼哼……用一百一十斤草藥換年產七十斤草藥的藥圃……” 李長年豎起大拇指,稱贊道:“不愧是你爹,還是像當年那樣,喜歡趁火打劫。” 王樹卻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站起身,背著手說道:“長年,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藥稅交上,保住命要緊,你可別為了計較這幾斤草藥,就把輕重緩急給忘了。” 幾斤草藥? 你腆著個臉真說的出口? 眼看砂鍋裡的藥熬好了,李長年也懶得再搭理王樹,便下了逐客令:“我家的藥稅就不麻煩你爹操心了,請回吧。” “你……” 眼看來軟的不行,王樹眉頭一擰,也不再客氣:“小子,你可別不知好歹,告訴你,西山藥圃我們家要定了。” 李長年輕蔑道:“我就是一把火燒了,也不給你。” 王樹梗著脖子叫囂道:“哼,有種,七天後交不上藥稅,我看著你們爺倆死!” “唰!” 話音剛落,一把火鉗瞬間抵住了王樹的麵門。 火鉗燒得通紅的尖端與王樹眼睛距離不足一寸。 灼熱的氣息讓王樹感到雙眼刺痛,但他卻不敢亂動,語氣瞬間軟了下來:“哎哎哎,長年,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李長年一聲慍怒的嗬斥在小院裡響起:“滾!” “好好好,我滾,我滾。” 王樹驚出一頭冷汗,不敢再逗留,忙帶著幾人狼狽而去。 但走出一段路後,王樹又回頭大聲地撂下一句威脅:“小子,你別想著把藥圃賣給別人,有我王家在,看哪個敢買!” “颯!” 一道破風之聲響起,火鉗從小院飛出,直接釘在了王樹身旁的一棵槐樹上,且整個鉗身沒有絲毫顫抖。 少年的一身氣力,可見一斑。 王樹幾人驚叫一聲,逃命一般跑走。 幾人一直跑了將近一裡多路,才敢停下。 王樹氣喘籲籲道:“媽的,要不是打不過,早把他們爺倆攆滾蛋了。” 身旁一個跟班道:“樹哥,他爺倆兒是獵戶出身,身手不凡,你何必現在去找不痛快,等到他們交不上藥稅,被官府殺了頭,西山藥圃不還是你家的嗎?” 王樹給了跟班一個巴掌:“你懂個屁,他們死了後,藥圃就會被官府收走,另行買賣,到時候不知要多花多少草藥。” “那……那現在他們不賣怎麼辦?” “急什麼,別看那小子現在硬氣,等過幾天他籌不到藥稅,就得求著我買。” 王樹的眼神陰狠起來:“放出話去,誰敢給李長年一株草藥,就滾出匣子溝。” 跟班們一陣附和:“是……樹哥,那我們現在去乾什麼?” 王樹稍作思索,突然笑道:“去村東陳家,他們家的藥圃也不錯,而且那娘倆兒也交不上藥稅。” 眾人互視,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壞笑。 …… 藥熬好了,李長年將藥汁倒在碗裡,端進屋去。 床上的中年男人,麵皮灰暗,雙眼失神,唇無血色,似是命不久矣。 少年將藥奉到男人嘴邊:“該喝藥了。” 男人擺了擺手,語氣無力地問道:“年兒,我剛才都聽到了,藥稅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李長年將藥碗放下,沉默片刻後,說道:“要不……取一截兒靈藥莖須交上去吧。” 世間藥類的天材地寶,可分草藥,靈藥,聖藥。 一株靈藥的價值,可抵得上數萬斤草藥,且在紀國,還是有價無市。 而在李家的西山藥圃中,便生長著一株尚未成熟的靈藥。 當年四處逃難的父子二人,正是因為發現了那株靈藥,才決定在這小小的匣子溝定居下來。 “胡鬧……咳咳……” 男人的情緒當即激動起來,嗬斥道:“那赤離草精是你完美踏上修行之路的希望,一旦毀傷,不知要過多少年才能恢復,你等得起嗎?別忘了,你身上可肩負著血海深仇!” 李長年一怔,過去的記憶又復現在腦海裡。 十年前的一場宮闈之變,使得原本的紀國太子被廢,而後東宮上下被殺得一乾二凈。 彼時太子妃帶太孫回娘家省親,躲過一時之劫。 然而亂黨決意趕盡殺絕,無奈之下,太子妃將太孫托付給兄長寧陽侯之後,決意殉死。 此後,寧陽侯帶著僅有六歲的太孫出逃江湖。 床上化名李大山的男人,就是當年的寧陽侯符子陵,李長年便是當年的太孫李歲。 “大仇年兒不敢忘,可眼下藥稅將至,又有王家把持針對,教我上哪兒弄一百斤草藥呢?”李長年也是很無奈。 “憑我教你的一身本事,還弄不來區區一百斤草藥?” 符子陵的眼神變得陰沉起來:“日後的路還長,心要狠一些。” 話裡的意思很明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采不到,買不到,還搶不到嗎? “又來了!” 李長年在心裡嘆氣道。 這十年來,符子陵不斷給李長年講述狡詐權謀的事例,灌輸“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生存信條。 少年著實聽得有些厭煩了。 但看著符子陵灰暗的麵皮和發白的嘴唇,李長年不忍當麵回絕,點了點頭:“嗯……年兒知道了。” “你別光嘴上說,你得去做……” 符子陵的語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明天,我要是看不到一百斤草藥,我也不喝藥了” 李長年再次把藥碗奉到符子陵嘴邊,麵帶笑意說道:“那總要把今天的先喝了吧。” “唉……” 符子陵輕嘆一聲,喝了碗中的藥,臉色好看了一些。 李長年扶著符子陵躺下,拿起藥碗走了出去,來到火爐邊,將上麵的藥罐取下,換上米鍋,開始做飯。 不多時,米粥熬好了。 但正當李長年準備吃飯的時候,院子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少年的喊聲:“長年哥,不好啦,青兒姐被王樹打啦!” 李長年放下碗筷,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來者是個十二三歲左右的少年,衣衫破爛,留著葫蘆頭,氣喘籲籲地跑進院子裡:“長年哥,王樹要強買青兒姐家的藥圃,青兒姐不肯,被王樹給打了。” “蛋子,你看著我爹。” 李長年眉頭蹙起,吩咐一聲,然後出了門。 走到那棵槐樹邊,把釘在上麵的火鉗拔了下來,提在手裡,向村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