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障與冷笑話(1 / 1)

她見過他們。   粘稠的黑黢黢的液體令人作嘔地貼在如同掉了漆的墻麵一般的灰色穹頂,她冷然地走過每一個人。他們張大紫紅的嘴唇、用空洞的眼球呆望著、挺著失去半截身子的軀體蠕動,而四肢緊緊地垂在地麵上,掌心外卷,像是燒焦枯黃的樹葉。   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意識地爬行,像是某種動物的本能。   她厭惡他們。   她用尖利的指甲摳下一小塊灰色的穹頂,就像她小時候無數次摳下孤兒院內墻白色的墻皮一樣自然。灰色的穹頂很快被連著撕下一大塊,她將這一大塊帶著粘稠液體的“墻皮”拋向那些像人一樣的怪物。於是他們歡呼著嘶吼著搶奪這塊沾滿液體的“墻皮”,而在觸碰到粘稠液體的一瞬間他們又寂靜地失去了自己的聲音,灰似的碎裂在了凝滯的空氣中。   頃刻間,灰色的穹頂崩塌了,化成千萬片黑色的碎屑匯聚在泛著白光的遠處,直至出現一道溫暖的黃色光圈將所有光景全部覆蓋照亮吸納,她什麼都看不見了,周圍隻泛著淡淡的溫暖的光。   她走向光圈,她曾無數次從黑暗從容地走向無數個光圈,就像她也曾無數次從光圈從容地走向無數個黑暗那樣。   “恭喜宿主完成任務。”   “任務完成度:100%”   “隊友存活人數:3人”   “支線完成度:85%”   “個人積分排名:24名”   “共計積分:2480”   一把鈍刀割開了她混沌的意識,機械的電子音回蕩在她的腦殼裡。   緊接著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蓋住了所有的暖光。在數秒之後,她又回到了熟悉的房間。   “絨姐,這次的任務真是辛苦你了。這破係統真不知道什麼時候總部才能修好。”小娟見到突然出現在宿舍的楊絨並不驚訝,旋即切斷了與老鄉的連線通話,無縫銜接地和楊絨吐槽。   他們這些人是從無數個小世界覺醒而被一個名叫“係統”的組織挖掘出來的各路小說炮灰,原本的任務是平時打一打爽文的補丁以防止重要人物突然覺醒毀了原著劇情。支係統曾經向楊絨透露過這一類案例:“比如很多年前有一個靈異類爽文的主要配角突然覺醒,於是整個小世界立刻崩塌,甚至波及了其他小世界。”當然這種極端的現象並不常見,更多的是伴隨著他們的覺醒,原文的劇情會出現偏移,嚴重的時候會有bug產生,但世界崩塌的情況幾乎不會出現。   一百二十個係統時之前,總部忽然發來通知,聲稱總係統與支係統出現故障,如果使用原功能進入小世界的操作則會被隨機傳送到類似於無限流遊戲的劇本裡完成任務。   據目前統計,現在一共出現八種副本,如果有人能夠一次打通這些副本或許就能找到修復漏洞的辦法,但是如果在過程中不幸陣亡就隻能在總部格式化重啟了。   目前為止還沒有完全通關八類副本的人出現。   一開始像楊絨這樣的躺平宿主隻躲在宿舍裡偷懶,根本不管係統的死活。後來總部下了強製命令,“如果不參加係統修復工作就沒有年終獎金”。於是楊絨滿臉怨氣地從床板上彈起來打開了支係統界麵……   “絨姐回來了?”胡杏拎著一袋蘋果香蕉梨推門進來,和小娟一樣沒什麼很大的情緒波動。   胡杏和小娟原本都是言情小說裡男女主談情說愛的背景板,常年擔任著“傳播八卦”“校園霸淩”“推波助瀾”的炮灰職務。胡杏好歹能擁有一個正兒八經的路人名字,而小娟則是作者隨意起的名兒,其性質可能就如同村口的“狗蛋”“小二”。   楊絨並不清楚自己是從什麼小說裡脫穎而出的,但根據總部測試時她表現不俗的身體素質來說,可能之前是某本正劇中殺手組織的炮灰殺手。支係統對她的情況也做過解釋,應該是她在自行覺醒的時候那段記憶不是特別美妙,於是在小世界法則的引導下被刻意抹除,畢竟這樣的情況也並不少見。   小娟是第一批被誤導入無限流劇本中的bug受害者。她出生在一家廢棄的商場,按照原劇本她應該降落在男主的辦公室阻止女配秘書覺醒之後的復仇計劃。但好在她不是一個人麵對這讓人絕望的現實,她的老鄉剛好也降落在這裡,同時還有一些三三兩兩的其他同事。在一輪驚險激烈的活屍追逐賽後小娟和她老鄉光榮陣亡,在總部被重新格式化出場。   胡杏在接到總部通知不久後被同事拉過去壯膽,一隊人浩浩蕩蕩地出生在鬼氣森森的校園,最後也隻有胡杏和另一個男人順利通關,拿到了副本的一部分數據代碼。   根據後續的調查,總部發現雖然劇情隨機性大,但出生地點卻固定幾類,也許這類bug隻是出自於一類小說也說不準。   楊絨第一次進入這類副本,得益於優秀的身體素質和良好的心理狀態,她的適應性要比言情小說出身的小娟和胡杏好很多。很快她就能起到領導整個隊伍的帶頭作用,最後的副本存活率也相當不錯。   “所以總部想讓你帶人進入副本,我們會通過支係統進行實時數據采集以提高攻克係統故障的效率。”R先生輕嘬一口咖啡,對冷著臉的楊絨賠笑。   作為楊絨的同事兼上司,他當然對楊絨知根知底,可以說楊絨隻要張張嘴他就知道楊絨要吐槽什麼。   “我知道你不願意搞這個,咱也不樂意接這活兒。可是有點能耐的炮灰確實少,女頻自不用說,男頻這幾年也不咋樣,能乾到男女主這種能耐的大神也不來咱這地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恐怕早就改寫劇本拯救世界去了。”R先生苦著臉,往咖啡中丟了塊糖。   楊絨扶額:“我記得總部有人能整這事,怎麼這回名單上他們都不在。”   “哎呦,我的絨姐,咱這是打工人當久了,不知道上頭人的疾苦。哪有工廠領導在基層打螺絲的,大家做的不都是上層建築嘛!那是引導方針,和咱這基層一樣重要!”R先生壓低聲音,恨恨地悶頭灌了口苦咖啡,強迫自己止住了源源不斷翻湧而出的苦水。   “小娟前兩天剛教會我一個詞兒。”   “什麼?”   “PUA(精神打壓、情感控製)。”   “……”   真是尬聊的一把好手啊絨姐。   “所以你的記憶還是隻停留在小時候的孤兒院嗎?”R先生抽回楊絨剛剛簽下的任務確認表,將它折好放進皮革文件袋。   楊絨點點頭,無奈攤手。   “雖然弄明白每個職工的來源地有利於總部派發任務,但也不缺乏所謂的‘黑戶’,絨姐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壓力。”R先生喝完最後一口咖啡,起身朝楊絨點頭致意,“‘為了秩序與和平’,希望你能安全完成任務。”   “你知道我很反感總部的口號。”楊絨心裡不悅,但麵上還是笑笑。   “為什麼?因為很像資本家剝削打工人時打的無良雞血?”   “大概是吧。”楊絨扯扯嘴角,想露出一個迎合R先生這個冷笑話的假笑,但她的內心卻莫名感到一陣失落,不自覺地撇撇嘴。   兩人最後以一個不太好笑的笑話結束任務交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