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李火旺的預料,這酒雖然喝起來沒有上京、銀臨城酒肆裡的酒醇美,卻也有三分酒香,居然完全沒有預想到的蒙汗藥的味道。 李火旺長舒一口氣,叫道:“這才喝著舒坦!主人家,上盤煮花生來。” 店小二應了聲,便跑回後廚,端出一盤煮豆角。“客官,鄉下小地方,隻有煮豆角,您湊活吃。麵條燒雞,馬上就好。” “也好,也好,能下酒就成。”店小二放下豆角,李火旺和白靈淼便就著豆角,一個喝酒,一個飲茶,有說有笑地交杯換盞起來。 李火旺敏感的身體對酒精反應極快。鄉下人自釀的高粱酒,純度很低,但是十幾杯酒下肚,還是覺得頭腦發熱,臉頰泛起潮紅。 李火旺本以為這店家會在酒水、茶水裡下蒙汗藥,直接迷暈了自己夫妻二人,也省的上菜,沒想到他們居然這麼沉得住氣,非要在菜裡下藥。可戲已開場,騎虎難下,他也隻得一杯一杯地喝下去。 “好酒!滿上滿上。”李火旺強行乾了半杯酒,又伸過來,要白靈淼倒酒。 白靈淼柔聲勸道:“李師兄,少喝兩杯吧,等下還要趕路呢。” “怕什麼,這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跑了五十多裡才遇見這一家店。 “白師妹,你也來陪師兄喝兩杯。”說著,李火旺奪過白靈淼的酒杯,仰頭喝乾裡麵剩下的涼茶,不由分說地倒滿了酒。 “呀,李師兄,我不會喝酒啊。” “哪有人生下來就會喝酒的,你嘗嘗吧,這酒不怎麼上頭。下次我帶你一起去偷師父的酒喝,師父的酒窖裡可藏著十幾壇從大梁運來的二十年老窖。” “得了吧,你每次去偷酒都會被師父發現,上次還被師父吊在山門前看了三天大門……” 李火旺露出尷尬的神色,連連搖頭,端著兩隻酒杯,說:“師妹,你就別揭師兄的短了。來來來,快喝,師兄敬你。” 白靈淼推脫不過,接過來抿了一小口。李火旺卻是一口乾了。 “滿上滿上,快給我滿上。”李火旺揮舞著酒杯,單手靈巧地剝開豆角,擠出豆子丟進嘴裡。 白靈淼臉色微紅,拗不過李火旺,還是給他滿上了。 “李師兄,你慢點兒喝,飯還沒上呢。” 店小二恰當其時地出現,手裡的托盤上放著兩大碗陽春麵、兩隻燒雞和一隻煮熟、切好的臘肘子。 “二位客官,您的菜齊了。鄉下人自己養的土雞子,您可別嫌小,這雞肉嚼頭可比肥雞勁道多了。這是您要的大肘子。客官,您二位慢用。” 李火旺和白靈淼早就餓了,幾個扁豆隻能下酒,可不頂餓,飯菜上桌,兩人也不再矜持,從桌上的筷筒裡抽出筷子,大口吃起麵條來。 李火旺不顧斯文,一手抓著雞腿,一手撈著麵條,交替地往嘴裡送著。 白靈淼卻還顧得上吃相,筷子上下翻飛,輕易地將燒雞剔成骨架,把雞肉浸在麵湯裡,和著麵條吃了起來。 隨著李火旺的吸溜聲逐漸停下,碗裡的麵條已經見底,燒雞也被啃成了一堆碎骨。 李火旺慢慢喝著酒,等待白靈淼也吃完麵條和燒雞,才伸出筷子,夾起一片臘肘子,放進嘴裡。 “咦?”李火旺一皺眉頭,輕咦了一聲。 接著,他又夾起一片,又吃了一片。 “師兄,你怎麼了,這肘子不好吃嗎?”白靈淼也夾起了一片肘子,放在碗裡,卻不吃下去。 酒裡沒下藥,茶裡沒下藥,麵條裡不下藥,燒雞也不下藥,連這豬肘子也是貨真價值的豬肘子而不是米肉? “沒事,師妹,吃吧,這肘子味道還行。來來來,正好拿這個下酒,來,乾了!” 白靈淼聽到,甜甜一笑,舉起酒杯,大方地和李火旺碰杯,仰頭一飲而盡。 接著,她給二隻酒杯倒滿,接著舉杯,說道:“師兄,師妹也敬你一杯!” 李火旺不得不再乾了這杯酒。 白靈淼笑了笑,又給二人滿上。當她的又準備舉起杯子的時候,李火旺趕忙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淼淼,慢點兒喝,我都喝了不少了,先吃菜先吃菜。”李火旺雙目充血,臉頰通紅,哀求道。 “好好好,吃菜吃菜。”白靈淼捂著嘴咯咯咯地笑著,夾起肘子一片片地吃著。 這一大盤臘豬肘足夠兩個成年男人吃,白靈淼卻像吃不飽一樣,一片片地送入嘴中,還不時地舉杯邀李火旺同飲。 等到臘肘子吃完,高粱酒見底,李火旺也快醉倒了。他從懷裡摸出兩塊銀錠,甩在桌子上,也不管付的錢遠超飯錢,拉著白靈淼起身就走。 “淼淼,走吧,有話路上說。”李火旺也不管店小二的叫聲和找零的要求,往馬車上一躺,就睡著了。 店小二千恩萬謝地送走了這對貌若神仙的師兄妹。他掂著手裡李火旺丟來的三塊銀錠,足有十兩重,夠付四十頓飯錢了。 店小二把兩塊銀子揣進懷裡,一塊攥在手上,抹布一甩搭在肩膀上,哼著小曲,度著方步,就往後廚走去。 “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頭上邊呀,一頭青絲如墨染,好似那烏雲遮滿天。哎哎喲,好似那烏雲遮滿天。”唱著艷曲的店小二走進後廚,高聲叫道:“娘子,這對小夫妻有意思誒,出門在外還要裝作師兄妹,裝的還不像,一眼就讓人看出來了。” 正在收拾廚房的女人眉彎眼笑,扭頭罵道:“你是不是見別人婆娘長得乖,一看過去魂都飛了?” “啷個會!世上女子千千萬,哪個都比不上我家娘子好看。”說著,店小二的手按上女人的細腰,伸向前去輕輕摟住,一手張開,遞來一塊銀子,臉就靠在女人的肩膀上。 “做啥子喲,這大白天的。”女人笑嘻嘻地轉過身來,接過店小二遞來的銀錠,雙手繞過店小二的脖頸,兩人就這麼摟抱著啃咬起來。 忽然,店小二胸前伸進來一隻手,掏出了兩塊銀錠。女人雙手一推,一手高高舉著,笑嘻嘻地罵道:“好啊,張二毛,你還學會藏私房錢了,讓我逮到了吧。” 女人雙手抓著店小二的兩隻手,一手撫著他的臉,一手拿銀錠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老實交代,是不是打算出去養小的了?你們男人啊,一天不盯著就動歪心思。” 店小二陪笑道:“娘子,我有這麼一個仙女般的娘子,怎麼敢養小的,你借我倆膽。” “那你藏私房錢想乾什麼?你敢騙我,我就吃了你。”女人抓著店小二的手微微用力,伸出舌頭貪婪地舔著嘴唇。 店小二手腕微微吃痛,他臉上卻毫無恐懼和痛苦,依然是笑著:“娘子,我看別人家婆娘都是穿金戴銀的,你跟了我,我也沒有首飾給你。我想偷偷給你打八個銀鐲子,給你個驚喜,也算補上娶你的彩禮。” “真的?你說話算數!”女人高興地摟上店小二,六隻手不安分地摸來摸去。 就在兩人準備進一步交流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嗤笑:“噗嗤,哈哈哈,你們倆,哈哈哈。” 女人臉色大變,兩隻手緊緊地抱著店小二,四隻手大張著,各掐不同的手訣,大喝一聲:“誰!鬼鬼祟祟的,出來!” 店小二被女人緊緊抱住,連氣都快喘不上了。“娘……娘子,輕點兒……” 女人看到店小二的臉瞬間憋得發紫,趕忙鬆手。店小二劫後餘生,不住地喘著粗氣。 “噓,別說話,那人不知道走沒走。”女人神情緊張,豎著耳朵仔細地聽著。周圍除了自己丈夫克製不住的急促喘氣聲,再無其他聲音。 “娘子,這是……” “噓,咱們慢慢出去,屋裡應該沒人了。” 女人仍是繃緊了神經,一手環抱著丈夫的腰桿,慢慢走出後廚,警戒著周邊。店小二從後廚抓起一把菜刀,權當壯膽。 大堂空無一人,官道上也空無一物。兩人小心翼翼地搜遍了店裡各處角落,馬廄、雞圈、豬圈、臘肉房都看過,除了兩隻老鼠再無活物。 “是我聽錯了嗎?相公,你剛剛聽沒聽到一聲笑聲。” “娘子,我也聽到了,不是聽錯了。” 女人緊皺著眉頭,說:“這人道行比我高得多,我找不到她,她看得到我。” 店小二忽然捂著嘴,驚到:“娘子,她會不會躲在祠堂?” 女人搖了搖頭:“除了咱倆,祠堂沒人進得去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萬一她進得去呢?咱們還是趕緊去看看吧!” “好,你抓緊我。” 兩人回到後廚,掀開地窖蓋板,一起走了下去。進去以後,又有一扇暗門,打開以後,一間三丈見方的小祠堂顯露出來。 祠堂正中,放著兩個蒲團,正對著大門,擺著一張供桌,桌上供奉著一尊大理石像。 “啊!相公,你快看!”女人驚恐地一指石像。 店小二看到石像,毛骨悚然。 原本的石像,是一個蓮花底座上,盤腿坐著一名兩個腦袋、四隻手分別掐著花的菩薩樣女子。現在石像上的女子,卻變成了兩個上半身,並排排列,左邊的上身左手掐指指天,右手掐指指地;右邊的上身右手掐指指天,左手掐指指地,她們的臉上顯露出相同的無悲無喜的微笑。 “娘……娘子,這賊人好生大膽,無生老母的神像都敢褻瀆!”店小二下意識地就沖著石像拜下去,求無生老母原諒。被女人三隻手用力拉了起來。 “別拜,她不是無生老母!”女人氣道,“賊人能闖進供奉咱家祠堂,還能改了無生老母的神像,看來這一劫咱夫妻二人是逃不過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相公,奴家今生今世能與你相遇,已經再無所求,下輩子咱倆還做夫妻。”女人決然地說著,放開抱著丈夫的手,不知從哪兒掏出三麵皮鼓,攥在左手上,扯開喉嚨高聲唱到:“請——神——嘞——”三隻右手不住地敲鼓。 店小二被嚇得方寸大亂,攥著菜刀護在女人身前,不住地四處張望,雖然地窖和祠堂除了自己夫妻再無他人,他卻不知道賊人會不會突然出現。 女人的唱腔激昂高亢,震得地窖天花板不住地撲梭梭掉灰。 “日落西山哎~黑了天,家家戶戶哎~把門閂。 “行路君子哎~奔客棧,鳥奔山林哎~虎歸山。 “鳥奔山林有了安身處,放虎歸山得安然。 “頭頂七星琉璃瓦,腳踏八棱紫金磚。 “腳踩地來~頭頂著天,敞開大門迎客官。 “老仙要來問一問,客是哪個哎~ “從何來!” 隨著唱詞的激烈,鼓點越來越快,女人邊唱邊轉著圈,眼睛不住地在四周觀察著,店小二也跟著一起轉。唱到最後,女人爆喝一聲,停下身子,緊盯著麵前的“無生老母”神像。 “大膽!你還敢褻瀆無生老母!”女人怒不可遏,沖上前去,就要砸碎神像。 “哎呀哎呀,姐姐,你別這麼大火氣啊,你丈夫都快被嚇壞了。嘻嘻嘻嘻嘻。”女人背後忽然傳來一陣嬉笑聲,驚得女人和店小二後背冰涼。 “李師兄,你醒了啊?”白靈淼看著身邊的李火旺艱難地睜開眼睛,笑道。馬車依然在官道上慢悠悠地走著。
第43章:白店(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