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之前，李火旺一家的馬車駛進了小鎮。 　　鎮上有兩間客棧，他選了其中更乾凈的一間，住了下去。 　　“店家，一間上房。炒六盤墊肚子的熟菜，四葷兩素，一盆湯水，八塊兒鍋盔，送到房裡來。” 　　“得嘞，客官您樓上請。” 　　李火旺夫妻倆在房間裡安頓好，過了一會兒，店小二送來了晚飯。 　　“二位客官，給您上的菜是醋溜白菜、蒜蓉茄子、爆炒豬肝、回鍋肉、粉蒸肉和辣子雞塊，湯給您上的青菜豆腐湯。”店小二一道一道菜地擺在桌子上，嘴裡不住地介紹著菜品的做法。 　　“客官，您的菜齊了，您慢用，吃完了叫我，我給您收拾桌子。”店小二說著，退出屋子。 　　李火旺和白靈淼肚子早餓了，當下就大口吃喝起來，不一會兒八塊鍋盔六盤菜一碗湯吃的乾乾凈凈。 　　後蜀山高水多，氣候潮濕，所以菜都偏辣。兩人吃的酣暢淋漓，不住冒汗。 　　“李師兄，喝碗涼茶，解解辣。”白靈淼泡了一杯熱茶，催動一股冰涼的黑氣環繞茶碗，不一會兒茶就變得冰涼。 　　“嗯，這家店的菜是辣的多。” 　　李火旺叫來店小二收拾桌子。店小二進屋，一邊收拾著，一邊問道：“客官，您二位風塵仆仆的，是打算去趕明天的廟會吧？陽縣廟會要開三天三夜呢，也不急這一天。” 　　“廟會？什麼廟會？”李火旺叫住收拾完畢，打算離開的小二。 　　“客官您不知道啊？我們陽縣的廟會可是全後蜀最熱鬧的，連京城的人都有專門跑我們這兒來耍。” 　　見李火旺感興趣，店小二不禁得意起來。 　　“陽縣城離這兒也就有八十裡路，您二位明早天亮出發，順著北邊的官道走，太陽落山前正好能趕上廟會。 　　“說起我們陽縣的廟會啊，那可有門道了。您別看我們這兒是個小縣城，後蜀的國本可就在我們這兒呢。 　　“話說八百年前，後蜀的開國皇帝劉高祖，就是我們陽縣人。當年後蜀這地塊還叫大漢，大漢皇家和官家打成一團，大梁、青丘、四齊也一塊過來攻打，那時候真是個民不聊生、人不如狗。 　　“傳說高祖爺夢裡受仙人指點，陽縣城南山峰上埋著一把寶劍，削鐵如泥，吹毛立斷，劍柄紋著一條蛇，名叫‘白蛇劍’，持此劍者可蕩平奸邪，百戰百勝。高祖爺跑到山上挖出了寶劍，召集同鄉三十六勇士，造反起事，打下後蜀江山。高祖爺駕崩後，那柄寶劍就埋回山峰，那個山頭也改名叫葬劍山。 　　“說來也神了，高祖爺駕崩後，偷摸上山找寶劍的人幾百年來絡繹不絕，愣是沒一個人找到的。 　　“後來又過了四百年，後蜀官家動蕩，皇位讓一個當大官的給搶了，當年的劉興祖還是個京城的少年王爺，京城動亂，他逃回家鄉，想起來高祖提白蛇劍平天下亂的傳說，跑上葬劍山，您猜怎麼著？” 　　店小二對這傳說故事爛熟於心，講起來跟評書似的，娓娓道來，還懂得邀請李火旺互動。 　　“怎麼著？他一上去就找著了？” 　　“那可不！興祖爺剛一上山，轉過一個峰頂，就看到一條三尺寬、十幾丈長的白蛇，盤在頂上的一根石柱上，那石柱的頂上明晃晃地插著一把劍。 　　“興祖爺讓白蛇嚇得哆哆嗦嗦，但是他到底是高祖的後代，白蛇見了他也不動手，一邊吐著信子一邊盯著他瞅。興祖爺知道這條白蛇認得自己，當下納首就拜，朗聲說道：‘白蛇神在上，晚輩乃劉高祖四十二代孫。如今天下大亂，晚輩鬥膽來請白蛇劍，誅匪徒平叛亂，還百姓一個太平天下。’ 　　“說完，興祖爺不敢抬頭，就在那兒等著白蛇神回答。您猜怎麼著？” 　　店小二說到“您猜”的時候，左手搭上右手小臂；等說到“怎麼著”，右手從下往上一翻，做了個恭請的手勢。 　　李火旺明白，這是說了段兒評書，想要賞錢呢。白靈淼伸手掏出一摞銅錢，也不去數，遞給店小二。 　　店小二急忙接過銅錢，樂的合不攏嘴，立馬揣進懷裡：“哎呀呀，客官您這就客氣了。話說那興祖爺跪在地上，忽然感覺頭頂有蛇信子的嘻嘻聲響，嚇得一動不敢動。 　　“忽然，那白蛇神伸長身軀，從石柱上下來，也不管跪著的興祖爺，扭動著鉆進林子裡走了。興祖爺嚇出一身冷汗，但也是高興的很，畢竟白蛇劍真的拿到了手。 　　“興祖爺壯著膽子，順著白蛇神在樹林裡壓出來的痕跡追過去，結果追到一條山澗邊，痕跡就沒了。當時的人都說，那白蛇神其實就是那把白蛇劍，興祖爺拿了劍，白蛇神就不出來了。 　　“興祖爺下山的時候，天都黑透了，他就在一座破廟邊折了根樹枝當拐棍，那座廟現在就叫‘拐棍廟’；走了十幾裡山路，走到一座村子，就把拐棍扔了，那座村子原先叫張家村，自那以後改叫‘丟拐張’。他後來起兵，征集來的糧食就堆在我們鎮子上，我們這鎮子就改名叫‘屯糧店’。 　　“興祖爺拿著白蛇劍，再次起兵討賊，這次可不比高祖爺的時候，陽縣的老百姓一呼百應，人人爭先，興祖爺的大軍所到之處，當兵的紛紛投奔，三個月不到就打回京城，重奪了皇位。 　　“興祖爺剛坐上皇帝，就親自把劍送回葬劍峰，三叩九拜才回。後蜀人都知道，這白蛇神就是後蜀的護國神，後蜀危急存亡的時候，祂就會送來白蛇劍，救後蜀於危難間。 　　“所以我們陽縣每年元宵燈節開廟會，要開三天三夜，不光是吃喝玩樂，還要祭白蛇神。” 　　店小二講完，對自己國家的傳說顯出止不住的得意。 　　李火旺卻不以為然，反問道：“既然有白蛇神保佑後蜀，前些年鬧天災，鬧法教的時候，怎麼不見白蛇神出來？我看啊，就是那些當皇帝的給自己臉上貼金，編出來哄騙老百姓的。” 　　店小二聽了，氣到：“這位客官，您這話可說錯了，白蛇神可不是假的。 　　“鬧天災的時候，後蜀這塊兒亂成一團，連皇帝都讓人抓了，我們老百姓都躲在山裡，山下打成一團，不論是法教還是當兵的，見人就殺，山上的百姓卻安然無恙，難道不是白蛇神保佑？” 　　李火旺沉默不語。當年後蜀皇帝被劫持，官家兵家都被法教控製，老百姓卻有不少逃難出去、躲進深山的，因而法教覆滅後，後蜀還能剩下不少百姓。這裡麵還真可能有白蛇神的保佑。 　　店小二接著說：“還有啊，後來皇帝號召天下百姓染煞補天的時候，新皇帝可是親自跑到葬劍峰上去請白蛇神的，皇帝請來白蛇劍，後蜀老百姓這才死心塌地地服他。白蛇神保佑後蜀，不然怎麼法教的皇帝請不來白蛇劍。” 　　“真的嗎？你見過那白蛇劍嗎？” 　　“那是當然！我在軍營裡遠遠地見過一眼皇帝，他手裡就拿著白蛇劍。沒抽到補天的後蜀人個個都知道。” 　　“這麼說，這白蛇神也是補天的功臣了。” 　　“那可不！白蛇神保佑後蜀百姓，也保佑天下蒼生，是大慈大悲的神明。” 　　店小二講完，向李火旺二人告辭，提著空碗空盤子就要離開。 　　李火旺忽然叫住他，開口問道：“小二，補天的時候你家裡有人上天嗎？” 　　店小二臉現落寞神色，說道：“有啊，怎麼沒有，我一家六口，我老婆、我娘、我兩個兒子都先我一步抽中了簽，我以為下一個是我，結果天補上了，我也不用上去了。” 　　“你信白蓮教嗎？” 　　“以前信，現在官家不讓信教了，就不拜了。日子還得湊活過，我正找媒婆說媒，準備娶東村的劉寡婦呢。” 　　李火旺點點頭，丟出一個銀元寶，說：“接著，就當賀禮了。” 　　店小二趕忙接過，喜不自勝，他連聲道謝：“哎呀，客官，您可太客氣了。” 　　店小二走後，李火旺麵色凝重。 　　白靈淼勸道：“李師兄，你不用自責。老百姓不犧牲，這天下就沒了，一個人都活不下來。現在這情況已經是最好的了。” 　　李火旺嘆了口氣，說：“淼淼，我不光是在想這個。我還在想，我的一句話，居然就能讓千萬人去死。我真不想這樣。 　　“人人都想當上位者，可這高位上的人，一言一行都決定千千萬萬老百姓的生死。” 　　白靈淼握住李火旺的手，柔聲說道：“李師兄，我懂你的感受。白蓮教信徒也是一樣，我說一句話就能讓幾百萬人甘心去死。隻要坐在高位上，都是這樣的。” 　　二神從白靈淼坐著的地方起身，坐到李火旺另一邊，握住李火旺另一隻手。 　　她開口接著說道：“李師兄，以前的世道就是這樣，官家眼裡的百姓就是工具，是隨時可以使用、可以犧牲的工具。工具用完了就休息十幾年，再長出來了再用。 　　“別說補天這種大事，就是法教作亂，官家都能想出獻祭一百萬人，召大黑天降世這種毒計。人的權力越大，就越不像人。” 　　李火旺搖了搖頭，說：“不對，這種事不對。這些事以後再也不會有了。淼淼，你了解後蜀的歷史嗎？” 　　白靈淼奇道：“後蜀的歷史？剛剛店小二說的是假的歷史嗎？” 　　“不，他說的是真實的歷史，大梁監天司的史書裡也是這麼記載的，而且白蛇神也確有其神，是一條千年白蛇肉身成仙，也確實是保佑後蜀的善神，補天的時候確實出了力。現在祂應該也還在葬劍峰隱居。 　　“我要說的，找書苑 www.zhaｏsｈuyuaｎ．ｃｏm 卻是一段假歷史。這段假歷史裡，後蜀開國皇帝劉高祖是獻祭了一百個童男童女給白蛇神，才換來了白蛇神保佑；後來劉興祖更是獻祭了陽縣幾萬百姓，喂飽了白蛇神，祂才出手幫忙。補天的時候，祂知道輕重緩急，什麼報酬都沒要就盡心盡力地幫忙。 　　“這些都是補天之前，我在監天司內庫看到的歷史，是絕對不會讓外人看到的隱秘。” 　　二神驚訝地問：“你是說，補天之後，過去的歷史變成假的，換成了更好的真歷史？” 　　“不錯！過去下至皇家，上至司命，從來沒把人當人。人就是工具，就是武器，就是籌碼。 　　“現在的歷史，能稱得上‘英雄’‘明君’的，都是心係蒼生，以天下太平為己任的，也不會有老百姓被當做工具去使用。 　　“咱們補上天，不僅是拯救了天下蒼生，更是糾正了這個錯誤的世界。” 　　李火旺雙手緊握著白靈淼的兩隻手，接著說道：“淼淼，我知道親手送最愛的人去死是什麼感受。這天下已經被我們糾正過來了，我再也不想看到有人被當做工具犧牲了。” 　　“嗯，李師兄，你說的對。” 　　“李火旺，你怎麼變得和妹妹一樣多愁善感起來了。” 　　李火旺嘆了口氣：“過去逼著我的東西太多了。我都快忘了，我也曾經有被人捏在手裡，命運不由自主的時候，我也曾經是個普通老百姓了。 　　“不說了不說了，都過去了，洗洗睡吧，明早趕路，去逛廟會，好好玩玩！” 　　三人先後洗漱完畢，就上床早早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