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嚕,吵得人無法入睡。 不打呼嚕的人,煩,特煩。 打呼嚕的是個女的,五十多歲,短粗的身子仰臥在打開的陪護椅上,一手橫伸出椅外,一手插在肚臍下褲子裡,紫色的護工服敞著懷,半露的“胸肌”隨著呼吸起伏,張開的大嘴風箱般的製造著噪音。 這是華雲市中心醫院骨科一號病房,病房內的三張病床,被天花板U型滑道吊下來的隔離簾圍成了蚊帳式的獨立空間。 與病床成丁字型擺放的三把打開的陪護椅,上麵睡著一男二女。 一男,安康,護工。 二女,劉淑蘭,李秀清,也是護工。 安康睡在靠門這一側,與他頭頂頭睡在另一張陪護椅上的是劉淑蘭,劉淑蘭的裡麵是李秀清。 昨晚三位病人輸完液已近後半夜兩點,三個護工熬得疲憊不堪。護士剛撤掉輸液管出去,護工們便打開折疊式陪護椅,急不可待的躺在有木有子上。 關掉大燈留下地腳燈,安康躺在陪護椅上不到十分鐘,一種類似音爆的呼嚕聲在頭頂炸響。 安康從睡夢中驚醒,坐起來確認是劉淑蘭在打呼嚕後,推推劉淑蘭的肩,劉淑蘭“嗯”了一聲,呼嚕聲嘎然而止。 安康躺下再次睡意朦朧的時候,呼嚕聲又起,起身再推。 如此折騰了幾次安康不好意思再推那肉呼呼的肩膀,大半夜的總推一個女人算怎麼回事?心裡盼著呼嚕聲過一會兒會變小或者消失。但這種想法隻是他的一廂情願,呼嚕聲不見減弱反而增加了一縷哨音。 安康不再客氣,用力推醒女人,讓她側著身睡。這娘們兒答應好好的,可她的身體如同記憶金屬一般,隻要睡著了就由側臥自動轉成仰臥模式,呼嚕聲也會自動響起。 恨得安康想往她的嘴裡塞上一團毛巾或臭襪子。 推醒幾次沒效果,安康找出一個口罩讓她戴上。 戴上口罩後劉淑蘭沒再打呼嚕。但一、二床的病人相繼起夜,過了三點以後安康才算睡了會兒安穩覺。 現在,呼嚕聲又起來了。 看看窗簾透過來的晨光又看一下手機,已是早上六點,不睡了。 起身走進衛生間,洗臉刷牙完畢,把自己剛才躺著睡覺的陪護椅疊回椅子狀,推到走廊放在門口。在門口踢踢腿彎彎腰做了幾下闊胸運動,側耳聽了一下室內的呼嚕聲,猛地揮了一下拳頭回到屋裡。 拿著手機走到呼嚕女身邊,拍下她打呼嚕的畫麵。再把手機調到播放狀態,放大音量將手機放到呼嚕女的耳邊。 “呼……哈,呼……哈……” 劉淑蘭被枕邊震耳的呼嚕聲驚醒,猛地坐起,看看安康又看屋裡,惱怒地問:“誰打呼嚕呢?還讓不讓人睡了?” 安康把手機送她麵前:“你看看誰在打呼嚕?” 劉淑蘭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看清是自己後,把手機推開:“滾犢子。” 安康仍舉著手機對著劉淑蘭:“這一晚上呼嚕讓你打的,護士說在護士站都能聽到,你就不能側著身睡?” 劉淑蘭抻著懶腰說:“昨天太累了。”接著問:“幾點了?” “六點。護士早六點半收陪護椅,晚了就得自己送。” 劉淑蘭這時清醒過來,發現自己露著肚皮,也沒有不好意思,把衣服拉下來向周圍看了一下,把手放嘴邊做了個“噓”的動作:“你小點聲,別把別人吵醒了。” 安康“哼”一聲:“這屋裡三個病人三個護工,除了三號床沒戴助聽器的牛奶奶,你看誰睡著了?都醒著呢。” 劉淑蘭指著另一把陪護椅上躺著的女護工說:“李秀清不是還在睡。” 一直躺著沒動的李秀清坐起來:“我根本就沒睡,你那呼嚕跟打雷似的誰能睡得著。”接著懶洋洋的站起來,捶了兩下後腰,慢騰騰地從床下拿出臉盆往衛生間走。 劉淑蘭快速掃了三個病床一眼,都靜悄悄的。 就在她為沒有驚動病人而竊喜時,二號床上傳出一個冷冷的聲音:“小劉啊,這一晚上你不但呼嚕聲讓人睡不著,我去衛生間也叫不醒你。去了兩次都是人家安康扶我去的,一天三百六還管飯,請你來做護工是讓你護理我的,不是讓你睡大覺的。安康,你把簾拉開,再把床給我搖高一點。” 劉淑蘭忙起身陪著笑臉:“潘奶奶你醒了,我來我來。”說著把隔離簾向兩側拉開,接著又要搖床。 二號床病人潘紅身穿病號服坐在床上,銀發素顏,神色高傲:“讓安康搖床吧,再把你累著。昨天就讓你打了一次晚飯,陪我去一次廁所就說‘昨天太累了’。再讓你搖床是不是我今晚就得護理你呀?。” 劉淑蘭尷尬地笑:“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我不好意思說我睡覺太死……我……我才是你的護工,人家安康是一號床郭二寶的護工,咱有事哪能用人家,還是……” “你還知道你是我的護工啊?安康,幫奶奶搖起來。” “噯。”安康先把兩側的床擋放下,蹲下勻速把床頭搖起,然後把枕頭墊到她背後。 潘紅從耳朵裡掏出一個小紙團,又在枕邊找到另一個小紙團放安康手裡。見安康不明白,說:“紙巾,塞耳朵的,扔了。” “嗯哪。” 與潘奶奶二號床相鄰的一號床上有人響亮地咳了一聲,安康過去拉開簾和床上的人打招呼:“郭爺爺也醒了?還早著哪,再睡會兒吧?” “不用,我這人哪,就是不怕別人打呼嚕,別說打呼嚕,打雷我也照樣睡。”說著他瞟了劉淑蘭一眼。 劉淑蘭感激地對他一笑。 安康從床頭櫃中拿出電動剃須刀交給一號床病人郭二寶:“郭爺爺你先躺著刮刮胡子,刮完了我給你洗臉。郭爺爺那什麼……那個晚上有事你喊我,別去推劉淑蘭,劉淑蘭是潘奶奶的護工。” 郭二寶躺著沒動,接過電須刀閉上眼睛,“我昨晚上起夜了嗎?我怎麼不記得。” “起了,你自己起來後……”安康看了一下屋裡的人,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 郭二寶不說話,閉著眼睛打開電須刀“嗡嗡嗡”的刮胡子。 護士朱麗拿著一盒水銀體溫計進來:“三號床牛貴勤量體溫,上午有檢查,零點以後沒吃東西吧?” “沒有沒有。”三號床病人牛貴勤的護工李秀清甩著手上的水從衛生間出來接過體溫計。 “二號床潘紅量體溫。”劉淑蘭接過體溫計。 “我先去廁所,回來量。”潘紅掀開被下床,穿上拖鞋一拐一拐的走,劉淑蘭過去扶著她進了衛生間。 “一號床郭二寶量體溫,留尿了嗎?” 安康答:“留了。朱麗老師,你又瘦了。” 護士朱麗雖然戴著口罩,但眼睛裡已經笑瞇了。 “不是跟你說了嗎,別叫我老師。 “你教過我護理,我叫你老師是應該的”安康接過體溫計插到郭二寶腋下,從郭二寶手裡拿過剃須刀幫他除臉上的“草”。 朱麗出去時指了一下劉淑蘭和李秀清睡覺的陪護椅:“沒交陪護椅的趕緊交,自己送到護士站隔壁的儲物間,過了六點半就鎖門了。” 劉淑蘭正好從衛生間出來拿紙,聽到朱麗的話後對李秀清說:“秀清,潘奶奶在廁所裡等著紙呢,你幫姐送一下。” 李秀清嘟囔著“就知道支使別人”去疊陪護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是她不知道怎麼疊起來,隻好推床一樣把陪護椅硬推到走廊裡。 劉淑蘭對著李秀清的背影撇嘴:“啥也不會。”開門走進衛生間。 安康見屋裡沒人關了電須刀低聲對郭二寶說:“郭爺爺,你昨晚上好象是夢遊了。自己起床拖鞋都沒穿就要掀二號床潘奶奶的簾子,要不是我擋著你就把潘奶奶碰醒了。我過去扶你,你還把我推到一邊,接著又去摸……摸劉淑蘭。” 郭二寶從安康手裡拿回電須刀刮著胡子問:“我起來了嗎?我怎麼一點也不記得。” 安康剛要說,李秀清走進來有些不好意思問安康:“那個椅子合不上了,你會弄嗎?” “郭爺爺我去幫一下,你先接著刮。”安康走過去把屋裡的另一把陪護椅疊好,推起往外走。 “安康你教教我怎麼疊。”李秀清追出去。 “那你上走廊來。” 劉淑蘭從衛生間出來見安康、李秀清出去,往右橫走兩步站在郭二寶的床尾,笑嘻嘻地看著郭二寶。 郭二寶看了劉淑蘭一眼,又閉上眼睛刮胡子。 劉淑蘭探身從郭二寶手中奪過剃須刀,讓剃須刀在自己手裡空轉著:“老郭頭,你裝犢子裝得挺象啊,還想不起昨晚起沒起夜?你是不是連自己姓啥都想不起來了?你那黑爪子摸誰了也想不起來了吧?” 郭二寶的床和衛生間的墻挨著,向左兩步就是衛生間的門,右邊是二號床。站在劉淑蘭的位置向外能看到走廊,向內能看到二號、三號床的動向。 郭二寶向三號床看了一眼,示意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