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荻和玄奘在蒲團上相視而坐,重荻神情凝重,做憶往昔狀。玄奘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放在雙膝上,做認真聆聽狀。 重荻同學開始了來到大唐以後的第一次正式的,“忽悠”。而且忽悠的還是大名鼎鼎的玄奘大法師,說實話,他是有點心虛的。都說舉頭三尺有神靈,現在卻忽悠一個將來要成佛的人,他也怕哪天下雨的時候被雷劈了。 所以不信佛的重荻開始在心裡暗暗祈禱。希望佛祖看在將來玄奘把佛教真意帶回中土,並發揚光大。不至於讓佛教徹底毀滅在印度的戰火裡的這份功德上,原諒自己這個“無辜”好人。 “當年我很小,隻有七八歲,所以很多事情我都記得不是很清楚了。”重荻先給玄奘打了個預防針,免得有些事情說不上了的時候,可以一句‘忘記了’就圓過去。 重荻正式開始講述:“我和師傅是從高昌國出發的,那時候我們生活在那裡。高昌是個信奉佛教的國家,那裡的國王鞠文泰,是個非常虔誠的佛教徒。將來你要是能去到那裡,你一定要和他好好聊聊。但是你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要提取我的名字,因為我是從那裡逃出來的。” 玄奘誠懇的點了點頭,很有禮貌的沒有插話。 重荻繼續說道:“我想高昌王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把你留在高昌,做個國師什麼的,你一定要拒絕。我總覺得高昌王對大唐傲慢無禮的態度,遲早會給他帶來滅國的危險。大唐現在是一隻受傷休息的獅子,等他那天忽然醒來,那些在他睡著時冒犯過他的小動物們,都將會成為他嘴裡的一塊肉。” 玄奘很驚訝,重荻對大唐的深刻認識。同時他也堅定的告訴重荻:“隻要能出玉門關,我就一定會到達天竺,哪怕是死在路上,我也不會停下西去的腳步。” 重荻很滿意玄奘的態度,雖然他知道玄奘肯定不會留在高昌,但當他聽到玄奘的決心時還是內心一怔。於是起身對著玄奘深深的鞠了一躬,玄奘也起身合掌還禮。這一刻的兩人惺惺相惜,仿若知己。 二人再次落座,重荻接著說道:“出了高昌國,我和師傅沿著天山南麓的銀山一直向西而行,到達阿耆尼國。隨後渡過孔雀河和渭乾河,來到了屈支國,這裡也是個佛教國家。到時候你可以在那裡多停留一段時間,那裡的浴佛節盛大空前,你可以好好感受一下。” 重荻講的眉飛色舞,玄奘聽的如癡如醉。兩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出了屈支城繼續往西就到了跋逯迦國,然後沿著阿克蘇河和庫瑪力克河到達天山南麓的淩山山口,翻過高原雪山,這段雪山是最危險的你一定要小心。要說這一路那裡能要了你的性命,我估計就是這裡了。所以在上山之前你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說道最後,重荻有些擔心的看著玄奘。 “爵爺放心,我一定會多多小心的。下來該怎麼走?”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玄奘拿著一隻炭筆,在一張草麻紙上記錄著重荻的描述。 “翻過了大雪山,就能看到一座大湖,那就是:大清池。沿著湖邊一直走就能看到碎葉城,那裡是西突厥的領地。他們的可汗也是佛教徒,我相信你應該會受到歡迎。” 玄奘雙手合十,念道:“南無阿彌陀佛,我佛弘法已經布滿西域諸國,這是無量功德呀。” 重荻沒有附和玄奘的感慨,繼續說道:“出了碎葉城再往西過了小孤城,就是赭石國、康國和史國,他們都屬於昭武九姓諸國,再往西就是鐵門關就是但蜜國,那裡也是個佛教國家,再走就是一個叫活國的地方,過了活國就是梵衍那國,那裡的山上有一尊很大的站佛,鑲嵌在大山的崖壁上,他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巴米揚大佛。”重荻說著就是一副向往的樣子,惹得玄奘也是神往不已。 重荻又說道:“出了梵衍那國,有個地方叫做賈拉拉巴德,那裡的山上佛窟裡傳說有佛的影子,但是要看你有沒有那個運氣。接著就到了健陀羅城,那裡是一座廢城沒什麼好玩的。然後經過至那仆底城,就來到了佛祖的出生地迦毗羅衛國,我聽說很多人去哪裡朝聖。”這一刻重荻盡然在玄奘的眼神裡看到了貪婪,看來西行之路對他已經產生了誘惑。 重荻再接再厲的誘惑著玄奘:“出了佛祖的出生地再往前走就到了拘屍那迦城,這是可是佛祖最後的涅槃之地。從拘屍那迦城出來的下一站應該去鹿野苑看看,雖然有點繞路,但那裡畢竟是佛祖第一次講經傳法的地方,我相信你應該會很喜歡那裡。”重荻說的這兩個地方已經讓玄奘激動的顫抖了,這是他心中向往的聖地,是他夢裡去過的地方,在夢裡他坐在鹿野苑的菩提樹下聆聽佛祖講經,內心的安靜平和是他前半生從沒有過的體會。現在這些傳說中的地方,在重荻的口中是那麼的真實和清晰。 重荻最後的忽悠大招來了:“當你依依不舍的離開鹿野苑後,你的下一站就時這次旅行的終點,那爛陀寺。那裡的佛教典籍就像是銀河裡的星辰,大海裡的水滴一樣多,你可以學到任何你想學的東西。那裡還有一位大德高僧,戒賢法師。他腦子裡關於佛法的智慧就像是沙漠裡的沙礫一樣多。但是他的年事已高,如果再沒有人去向他學習的話,那些無窮的佛法智慧就要讓他帶到另一個世界了,希望那個世界也有佛教徒吧。” 現在的重荻就像是個傳銷騙子,用他那蠱惑性的語言,誇張的肢體還有豐富的表情,為玄奘描繪了副他心中一直向往美好藍圖。對於一心西行求法的玄奘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抵抗力,在重荻講到梵衍那國的巴米揚大佛時,玄奘已經有了必死也要出關的決心。 人類最厲害的武器從來也不是刀劍和槍炮,而是語言和欲望。當語言挑動了欲望,這個世界就在也沒有了安寧和祥和。多少戰爭的發生,都是語言挑動欲望的陰謀。多少血腥的殺戮,都是欲望無法按捺的產物。 好在重荻今天的表演,挑動的是一顆善良而仁慈的心。又有誰能想到,今天這兩個人在大風暴裡的對話結果是,重荻給玄奘埋下了一顆神奇的種子。而十七年後這顆種子所結出的果實,是多麼驚人。他給盛世的大唐帶來的不僅是無上的榮耀和燦爛的輝煌。也是深埋在每個唐人和唐人後代心裡的絕對的驕傲和自豪。 黑風暴過後的天空特別的乾凈,好像那些原來的陰霾和不安都被風暴帶走了。天空中隻剩下明亮的星辰和皎潔的月光,而人的心裡也乾凈了,那些猶豫、彷徨、堅難、困苦,好像一下子都不見了,心的隻有光明和清醒。天空用一場大風暴掃去了所有的陰霾,重荻也用了一場大風暴掃去了玄奘的恐懼。 兩人結束了談話來到院子裡,看著天空。 玄奘說:“我想好了。” “你想好了什麼?” “我要去天竺。” “可是你怎麼出關?”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去天竺。” “好吧,好吧,我來幫你,誰讓我今天說了太多話呢” “我就知道你能幫我,從你開口講故事的時候我就知道。” “那好吧,我來送你出關,你去西天求法。” “你不怕我連累你,你可是位爵爺?” “等你回來的時候給我捎個信兒,我來玉門關接你。” 玄奘又問了同一句話:“你不怕我連累你,你可是位爵爺?” “我的爵位來的太容易,丟了也沒什麼?” 玄奘轉過頭看著重荻,重荻卻仰望這星空。玄奘雙手合十,對著重荻緩緩拜倒在地,虔誠的行了禮佛之禮。 重荻還沒有反應過來,玄奘已經再拜。重荻傻傻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著玄奘,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玄奘在他心裡是神一般的存在,現在自己的神在跪拜自己,而且無比虔誠。這讓重荻徹底的不知所措了。 隻聽玄奘說道:“昔日佛祖輪回,以身司虎,終成正果。隻為幼虎不死,是為功德。今日爵爺一席話,是為指路明燈,開我中土佛法大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且爵爺不惜自身功名,為貧僧出關求法,此兩件大功德。爵爺已是真佛,和尚隻不過是見佛而拜罷了。” 誰,是佛? 佛,又是什麼? 重荻現在腦子更亂了。這世間的道理很難講清楚,一千多年前,玄奘就已經是重荻心中的佛了。而一千多年後,重荻卻又成了玄奘心中的佛,這絕對不是巧合。這是冥冥之中的宿命,重荻因為玄奘的西行而知道了這段歷史。玄奘因為重荻的講述而完成了這段歷史。這個世界的起點同時也是這個世界的終點。 這是多麼奇妙的世界,多麼奇妙的人生啊。 第二天一大早,重荻對李昌說,昨天在寺裡遇到一個之前回歸大唐路上認識的僧人。就在這裡掛單,想帶著他一起去瓜州城。李昌一聽是個僧人也就很痛快的同意了。 玄奘辭別了住持和寺裡的僧眾居士,隨著運鹽的車隊一起出發了。在目送車隊離開時,住持雙手合十,喃喃的念道:“我佛慈悲,保佑他能早日去到您的國度,南無阿彌陀佛。” 行了半日,就能看到瓜州城的城墻了,這時車隊對李昌說要停車稍作休息。李昌命令車隊停止前進,原地休息。重荻找到玄奘,給他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衣衫,讓他換上,又用一塊布包了玄奘的光頭。重荻前世清楚的記得,貞觀三年,玄奘行至瓜州,遭到海捕文書通緝。現在的瓜州城可能到處都在找玄奘。 李昌看到這一切,但沒有作聲,他想看看重荻和這個和尚到底要做什麼。於是車隊再次啟程,駛向瓜州城東門。 章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