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9 出玉門記(1 / 1)

回唐城 阿史那莫赫咄 5540 字 8個月前

正午的瓜州城東門,烈日將毫無植被的沙地炙烤的像一塊鐵板。所有進城的人都要排隊,驗看過所文書。出了瓜州城再往西走不了多遠就是玉門關了,這裡也就是西出大唐的最後一座大城了。所有魚龍混雜,犬牙交錯的各種勢力都在這座城中。   運鹽的車隊因為有瓜州都督府的腰牌和鹽州府開出的鹽引,所以能不用排隊,直接進城。重荻和玄奘坐在馬上,遠遠的就看到了城門口墻上貼的通緝畫像,因為那個明晃晃的光頭畫像很顯眼。   玄奘是出家人,從來也沒撒過謊,所以心理素質自然沒有重荻那麼好,還是有點緊張。重荻拍了拍玄奘的胳膊,給了一個安慰的眼神,仿佛在說,安心就好,一切有我。玄奘看到重荻的眼神,安心了不少。   車隊走到城門口時,李昌也看到了畫像,但是他裝作沒看見。他是都督府的司馬,捉拿通緝犯是他的責任,隻是他現在還沒有回到府衙,還不知道這個和尚的通緝是怎麼回事,反正和尚和重荻在一起也跑不了,就靜觀其變也好。   守城的伍長看到司馬大人坐在馬上,殷勤的上前打招呼。李昌微微點頭,然後打馬進了城,連話都沒說一句,隨後的校尉拿出鹽引文書和通關過所做了登記。   一行車隊就這樣順利的入城了。入城後鹽車駛向倉院入庫,李昌帶著重荻和玄奘一行人來到都督府,準備拜見瓜州都督獨孤達。哪知道獨孤達去了玉門關巡視,說是巡視,其實就是躲出去了。朝廷的旨意下來以後,獨孤達就傻了。   他是個武將,做事情直來直去。這種需要動腦子費心思的談判,他想想都頭大。所以一般這樣的事情都是司馬李昌乾的,可是偏偏李昌又沒回來。讓他天天陪著那幫滿身是酥油和羊膻味的吐蕃人,他實在是受不了,陪了幾天就跑了。   李昌和重荻一行人剛到門口,就被一群吐蕃人給圍住了。他們七嘴八舌的問著李昌,為什麼還不談交換細節,他們看到鹽巴已經運來好幾天了。   那個味道熏得重荻直想吐,他連忙退了幾步,很沒有義氣的把李昌一個人丟在吐蕃人群裡。李昌處理這樣的事情好像很在行,三言兩語就把吐蕃人打發走了。   重荻看著李昌和吐蕃人交涉,他發現這些吐蕃人大多都是各個部族的頭人或是管家,人群裡基本沒有大領主和噶倫一級的吐蕃高官。看來這些焦急的頭人們,並沒有告訴他們的管理者,他們來到大唐用戰馬交換鹽巴,這也就是她們為什麼這麼焦急的原因。   李昌打發了吐蕃人,邀請重荻進入了都督府。由於獨孤達不在府裡,重荻和玄奘被安排在一個府內相對獨立的院子裡居住。   李昌因為離開瓜州太久,所以要去處理一些積壓的公務,當然他主要是去看看這個和尚是因為什麼被通緝的。   簡單的吃過晚飯以後,重荻決定和李昌攤牌,因為他知道李昌已經開始懷疑玄奘的身份了。他必須先發製人,送玄奘出關,李昌是個回避不了的關鍵人物。於是他把想法告訴了玄奘,並讓玄奘在房間等著。   燈火通明的都督府官廨裡,李昌正坐在司馬官廳裡看著最近的積壓文書。重荻直徑走入,執司的衙差看到身著九品官服的重荻,也沒有阻攔。   走進到官廳裡,重荻就笑著對李昌拱手說道:“讓司馬大人久等了。”   李昌也笑了,從鹽州開始這一路走來,李昌早就知道重荻是個有七竅玲瓏心的人。他不開口詢問,就知道重荻會主動找他。“既然重兄弟來了,那我們就坐下慢慢說。”說著起身對重荻做了個請的手式。隨手在大案上拿起一封公文,來到重荻身邊也坐了下來。   重荻瞄了一眼李昌手裡的公文,端起桌上的茶輕輕的呷了一口。然後穩穩的放下。“我來猜猜,這海捕文書上寫的什麼吧。”   “重兄弟能未卜先知,我記得那通緝畫像上沒寫通緝罪名呀。”   “文書應該是涼州都督府發來的,要求西去玉門一線的州府不得放僧人玄奘過境,疑此人私通西突厥。是也不是?”說著又呷了一口茶,高深莫測的架勢拿捏的死死的。   “重兄弟認為,此事有假?”   “玄奘法師,佛法高深,人性純良,且一心向佛。此次出關,也是為了西去天竺,求取佛法真諦。昨日我二人偶遇在阿育王寺,暢談一日。我便決意要幫他,這才將他帶到瓜州。”   “昨日,住持方丈也沒給我說起這事,想必住持也不知道玄奘的身份”。   “我的司馬大人,你以為住持不知道嗎,要是真不知道能讓他在寺裡掛單半個多月?若是惡人早就來報官了。”重荻接著又道:“我想住持也是想能幫他完成心願,全了這件大功德。”   “你要如何?”   “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什麼交易?”   “我來幫你做成吐蕃的生意,讓你白得一場功名。你要想辦法放玄奘出關,如果事發,你就將罪名全部退給我,就說被我逼迫所為。”說著從袖筒裡取出事前寫好的認罪文書,上麵赫然寫著重荻的名字和五原縣男的簽章。   “你這是要押上身家呀?”   “什麼身家不身家的,我本來就是個逃難的,僥幸沒死,現在如果能拿這個爵位,換的玄奘完成西行,我覺得挺值得。”   閨中少婦不知愁,   春日凝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   悔教夫婿覓封侯。   為了搏取一個封侯拜相的機會,新婚的女人都可以把丈夫送到邊關已命相搏,這就是唐人瘋狂的價值觀。所以當李昌看到重荻事先就寫好的認罪書時,李昌的三觀被顛覆了,沒有一個唐人會做這樣的蠢事。因為在鹽州看到重荻的襲封詔書時,李昌一夜難眠,那可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現在重荻就這樣輕飄飄的給當了賭注。   重荻看懂了李昌的震驚,慢慢的說道:“你永遠也沒辦法想象,玄奘現在要辦的這件大事,對大唐乃至整個天下來說是多麼有意義,這個意義就是在你我都死了,甚至是玄奘也死了以後他還是一樣的偉大,那可是千年的榮耀啊。與之相比這個爵位還算大事嗎?”   重荻昨天忽悠了玄奘,今天在忽悠李昌的時候輕車熟路,張嘴就來。李昌呆呆的看著重荻,這一刻他似乎看到了重荻腦後有光芒射出。   “用不了多久,也就十幾年吧,你就會知道,我今天做的事情是多麼正確。而你,我的司馬大人,也會因為今天和我一起做的這個決定而無比光榮。”重荻的語言方式和大唐很不同,但這不妨礙他發揮煽動性。“當你在遲暮之年,兒孫繞膝的時候,你會因為自己今天沒有碌碌無為而感到慶幸,你會因為自己今天的冒險之為而感到自豪。你會給你的後輩吹噓自己雖然沒有封侯拜相,但是曾經的一個決定造就了今天的佛法昌盛。而那些孩子們,也會以你為榮。”   人可以不在乎自己在平輩裡的平庸,但他會很在意自己在晚輩心裡的形象,這是所有人的通病,或者說是弱點。後世的那些無良商家,用販賣焦慮來搞營銷,就是抓住了這個點。   重荻的忽悠很成功,他從李昌的眼神裡就知道了。   “那麼我們再來說說交易的事情吧。”重荻話峰一轉。夢已經造好了,現在要來點實際的利益了。不然夢一醒,再想繼續就沒可能了。   重荻繼續道:“我已經基本有把握換回兒馬了,隻是需要一點時間。我們現在最多的就是時間,而吐蕃人最缺的也是時間。”   當晚重荻和李昌聊到很晚,最後他們又來到玄奘住的小院,他們甚至再小院裡一起吃了宵夜,當然玄奘沒有一起吃,僧人一般是過午不食的。天快亮的時候李昌回去休息了一會,他是個佛教徒,和玄奘聊起佛法時才發現,重荻說的一點沒錯,玄奘真的是位大德高僧,對玄奘的崇敬之心油然而生。   李昌與重荻的計劃是,先由李昌初麵在阿育王寺找一個和玄奘身形相貌很像的僧人,關入都督府大牢,對外宣稱玄奘已經歸案,這樣就可以撤下通緝告示,然後再由李昌給玄奘偽造一個戶籍和過所。最後由重荻出具保書,擔保玄奘出關前往高昌,為重荻聯係他留在高昌的親人。這樣玄奘有了新身份,也有了新的理由去高昌,出具的過所目的地也是高昌。因為誰都知道重荻這個五原縣男爵是從高昌逃回大唐的,這一點發往全國的邸報上寫的很清楚。最後等重荻送喬裝後的玄奘出了玉門關,李昌在對外說抓錯了人,放了那個僧人,繼續通緝玄奘。   計劃很完美,也很有實施可能。因為緝拿疑犯和戶籍管理都是司馬的職責,再加上重荻男爵的身份,就是瓜州都督獨孤達也不會懷疑,誰會和一個新封的男爵過不去,更何況他才十四歲,以後那是前途無量呀。   第二天下午,李昌找的僧人已經入住都督府大牢了,單間,有窗的。這樣的牢房之前可是要花錢賄賂獄卒才能住上的。“住持果然知道玄奘的身份。”李昌心裡暗暗的想著。   重荻給玄奘好一通收拾打扮,一個和尚馬上就變成了個中年商人的模樣。雖然看著有點木訥,但是起碼一看就不是個和尚了。戶籍過所很快就開好了,一切順利的進行。重荻還將自己的銀幣分給了玄奘七十枚,他知道薩珊銀幣再西域個國都是硬通貨,有了這些錢玄奘在路上能少受很多的罪。   再出發的前一夜,重荻鄭重的將沿途的情況又講了一遍,玄奘聽的很認真,重荻幫他在一塊羊皮上仔細的標注了很多信息。   重荻異常嚴肅的對玄奘正色說道:“我下麵要說的話很重要,你不要問為什麼,你隻要牢牢記住就好,你能做到嗎?”   “佛在上,你的每一句話我都會牢牢記住。”玄奘虔誠的說道。   “好。你到了高昌有可能會留很久,但你必須要走,如果鞠文泰要你答應回來時要再次路過高昌的話,你答應下來。路上可收留隨行僧人,但不能收徒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尤其時胡人,絕對不能收。到了天竺你可以遊歷整個天竺,但是一定要回來。最後,回來時不要去高昌,那個時候也許已經沒有高昌了。你直接到於闐,到了於闐你就給朝廷寫信,將我和李昌如何幫你出關,以及你帶回佛經的事情全部告訴皇帝,到時候朝廷會派人來接你回長安。”   重荻說完,又喃喃的低聲說道:“到那個時候,你的功德圓滿了,我的功德也就圓滿了。”   玄奘不知道重荻為什麼這麼說,他總覺得重荻有先知的能力,要不然他怎麼那麼清楚,玄奘不相信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能記得那麼詳細,更像是背誦出來的,而不是說出來的。他甚至認為重荻就是佛祖的使者,來指引自己去天竺取經。因為在他年少時就做過一個夢,夢裡佛祖告訴他會有一個使者指引他去到天竺,將佛法帶回中土。   在很多年以後,當玄奘帶著西來的七尊佛像,一百五十顆佛祖舍利,六百五十七部佛經,走過一百一十個國家,五萬多裡的路,回到大唐的土地上時。他第一個跪拜的不是佛祖也不是皇帝,而是重荻。那個早就在玄奘心裡成佛的人。   第三天一早。重荻、李昌還玄奘,迎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踏上了去玉門關的路。重荻要陪玄奘再走一程,剩下的路就要他自己麵對了。   重荻很矛盾,他害怕歷史因他而改變,但他又渴望改變歷史。他擔心因為自己的介入,玄奘的西行會有變化。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很擔心玄奘的情況,不信佛的他經常會去廟裡拜佛,請求佛祖保佑玄奘。   章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