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的話說的很明白,有誇獎的意思,也有敲打的意思。少年高位,怕的就是心浮氣躁。魏征是真的喜歡重荻這個小子,他也是擔心重荻年少輕狂,駕馭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權利和高位,最後落個自毀前程的下場,捧殺的事情在官場是很常見的。 重荻也明白魏老頭的良苦用心,有長輩的關心和疼愛,這讓重荻大唐的歸屬感又進了一步。但自己前世看了那麼多的權謀小說和宮鬥電視劇也不是白給的,最主要的是自己還是個文科生,中國古代史也通讀過,怎麼說也是有一定先知能力的人,這一點生存自信重荻還是有的。 重荻起身彎腰施禮,深深一揖:“晚輩多謝魏相提點,定然永記於心,萬不敢忘。” 魏征很滿意重荻的答復,這才是晚輩受教的態度。於是輕輕一扶說道:“明日論欽陵必定還來,你做好打算了嗎?” 重荻回道:“應該明日會有結果,不過事情一旦談定,都督府就要如數開出鹽引,但是現在支付可能需要時間。我準備今日修書,將鹽州鹽場所有庫存池鹽都運來瓜州,於瓜州當地存鹽湊夠五十萬石池鹽和八萬石青鹽,確保本次交易順利完成,魏相也要趕緊安排接收事宜,十五萬匹馬,別說吃喝,就是圈放都是個問題。” “內閣中樞已有安排,接收馬匹的各路都護府、都督府的司馬、長史已經就到了涼州待命,這邊一旦事成,他們就會帶人來到瓜州、玉門等待接收。到時候還要挑選一些優質良駒獻給皇帝陛下,也算是我等諸位不負皇恩了。”魏征說著就朝上方拱了拱手。 重荻自信說道:“既然一切都安排到位,諸公請靜候佳音便是。對外依然不要說透我的身份,論欽陵目前已將我視為好友,這也是我行事便利的一個優勢。”眾人都點點頭,表示同意。 關於吐穀渾人的請求,由於發出的比較晚,回復還在路上。重荻說道:“吐穀渾人現在還在府內,我想不日中樞就會有回復,這幾日不要讓他們在露麵,更不能讓他們知道吐蕃換馬的事情。”說著給了李昌一封信,讓他交給徐興的家人。現在要安撫好徐興,不能在這時候出差池。 眾人都表示認可重荻的說法,大家又明確了各自的分工後,都相繼離去。魏征叫住了重荻,問道:“你覺得論欽陵會找吐穀渾人的麻煩嗎?” 重荻點了點頭說道:“吐蕃人本來就覺得自己比吐穀渾人高貴,現在因為和吐穀渾人的沖突,被大唐砍了腦袋。這口氣他們不敢找唐人出,自然要撒在吐穀渾人身上。論欽陵可是個睚眥必報之人,他現在沒有動作是因為換馬是大事,一旦這件事了了。他一定會找吐穀渾人的麻煩,吐蕃人必須時刻保證在吐穀渾人麵前高貴的優越感。” 魏征明白了重荻的擔心,也知道了重荻為什麼要接觸慕容若,至少將來看在自己和論欽陵的關係上,慕容若是可以保全的。但魏征不知道的是,重荻根本就是想讓吐穀渾和吐蕃結成世仇,隻有這樣將來在征伐吐蕃時,才能兵不血刃的先統一了吐穀渾。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重荻有了個想法,他要把後世屬於中國的地盤都統一在大唐的版圖之下。北方的草原,西南的高原和雪山,還有現在叫做南詔的雲南。他就像一個收集郵票的強迫癥患者一樣,把散落的拚圖一塊一塊再找回來。為此,他在每個日後需要的節點上都做了布局和留手。 魏征很喜歡,甚至是欣賞重荻的這種惻隱之心,他一點也不覺得矯情。反而覺得重荻有仁人君子之風,為了國家他可以用盡陰謀,耍盡手段,心黑手狠,無所顧忌。而為了一點惻隱之心,他也可以默默不語,出手相助,不和任何人解釋。這樣的人是有底線的,即使鬥爭的頭破血流,也會給對手足夠的尊重,給無辜人一線生機。 魏征看過太多人性的陰暗,父子相疑,兄弟鬩墻,夫妻反目,叔侄刀兵,能有重荻這樣的一個厚道人,著實是不容易。 重荻離開魏征的住處,直接就去了李昌那裡,李昌最近都住在公廨裡。重荻以榷鹽使的身份寫了一份信給第五琦,讓他將鹽州鹽場的所有存鹽都運來瓜州。 同時還讓第五琦務必組織三千名鹽工,將已經廢棄的細項池和瓦窯池挖開,注水洗澇,等他回來,要修復二池。重荻其實早就有修復這兩個廢棄鹽池的想法,他知道一旦北征突厥的戰爭開始,需要的物資就太多了,鹽場的產量必須提高,要不然根本負擔不了。 做完這一切,已經深夜了,瓜州是施行宵禁的,於是他今晚隻能回到自己的小院裡住。當重荻回到小院時,月亮已經升起,明亮的月光灑在小院裡,重荻忽然沒了睡意,就坐在樹下的石凳上賞月。隻聽隔壁院子傳來了一陣女子的歌聲,歌是用鮮卑語唱的,重荻聽不懂,但是曲子很美,有點像後世蒙古民歌,悠揚而空靈。 重荻聽得很是入迷,他知道這是慕容若在唱歌,但他不知道這歌曲的意思是什麼,隻是覺得很美,很悅耳。 一會歌聲停了,月色又恢復了寧靜,隻有微風輕輕吹過的聲音。重荻靜靜地坐著,好像還在歌聲中,沒回過神來。墻外就傳來了女子的聲音:“阿依瑪,你被陌生男子摸過頭嗎?” “當然沒有了,我都沒怎麼見過陌生男子。”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那要是有一個陌生男子,陪你逛街,和你一起吃飯,還摸了你的頭。你會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做他的婆姨唄,都一起逛街吃飯,還摸頭了呀。” “要是他隻是個小廝下人呢。” “那有什麼呀,奴婢不也是下人嗎?” “是呀,你們都是下人,可是我不是,我要是和你一樣該多好呀。” “郡主說什麼呢,您可是尊貴的郡主呀,怎麼能和我們一樣。” “我寧願自己和你們一樣,可以自己做選擇。” “郡主您就不要亂想了,現在大唐已經同意了我們的請求,將來您就是公主了。” “成了公主,不就更沒可能了嗎?”說著就輕輕的一嘆。 重荻當然知道是慕容若在說話,他也知道慕容若這個小丫頭這是初戀了,他更加知道初戀的對象是自己。小姑娘還再為自己和劉三懸殊的地位發愁,真是少女心思呀。重荻淡淡的一笑,搖了搖頭。 “現在阿父和阿母都在經受危險,我卻有這樣的心思。我是不是很不孝順呀?” “郡主不要擔心,大王子和二王子都在您身邊,大唐也答應了幫忙,一定都會好起來的。” 重荻聽到了慕容若的悲傷,他心裡忽然也有點不舒服,是同情還是憐惜,他知道也說不清楚,總之就是不舒服。 很多時候人們並不知道愛情的到來,隻有到事情過去了,自己慢慢回味的時候,才知道那個時候自己的無知錯過的可能是一生的遺憾和唯一的幸福。 初戀為什麼往往都是苦澀的,因為在那之前少男少女們的生活都是甜美的。當你的嘴裡都被甜味充斥的時候,苦澀的味道就是那麼的明顯和清晰,以至於你終生難忘。 慕容若宣泄完了自己的悲傷和擔心後,就回去睡了。也許在夢裡她還會夢到白天陪自己的劉三,也可能在夢裡夢到自己回到了父母的身邊,依舊是個人人都疼愛的公主。 院子裡就剩下重荻一個人。是呀,自己也是有家人的,她們還好嗎?是不是已經開始習慣沒有自己的日子了,女兒妻子,父母還有祖父母,重荻一直生活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裡。但現在那個家庭沒有了自己,她們還好嗎。明朗的月光下,重荻的臉頰劃下了銀亮色的淚珠,他也想家了。 這一夜重荻根本睡不著,自己將來要做什麼,他想了很多。既然已經來到了大唐,既然已經踏入了大唐的官場,那就好好的按自己的想法過完這一世。他相信在另外的那個平行時空裡,沒有自己的她們也會過的很好。而自己將會創造一個比歷史中的大唐還要輝煌燦爛,舉世無雙的大唐帝國,這就是重荻這一世的目標。 第二天,天沒亮重荻就起床了,他來到了徐家老店時,店門還沒開。重荻敲開了店門,看到焦急的徐興。現在隻要劉三不在店裡,徐興就像是沒了主心骨一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劉三告訴徐興,信已經送到他的家人手裡,他們在都督府裡吃得好,住的好,總之一切都好。 聽了劉三的話,徐興才安下心裡來。劉三又提醒徐興道:“好了,我們該開門了,一會吐蕃人就要上門了。我們得想把事情做好。” 劉三和徐興開始打掃店麵,就在劉三在門前灑水時,他看到了論欽陵向自己走過來,一邊走一邊笑著喊到“我的好朋友,你早上好呀。” 然後一把就把劉三抱住,悄悄的說:“你問到了嗎?”“問是沒問到,但是通過談話,我大概猜到了,應該在四、五石之間。”劉三也小聲的回復。 兩人鬆開手相視一笑,劉三拉著論欽陵的手走進店裡,徐興也熱情招呼著,經過幾次接觸,雙方已經十分熟悉了,說起話也就隨意了很多。其實今天論欽陵也想著要確定交易,因為他不能在等了,馬匹已經陸續到位,而且運鹽回去的路也不好走,這些因素他必須要考慮。 這次交易到現在,論欽陵已經沒有多少討價還價的時間和耐心了,他隻想趕緊完成,離開唐人的地盤。這裡讓他覺得很壓抑,很憋屈。他論欽陵還從來沒有過這麼糟糕的感受。他必須給自己留下足夠的時間去找吐穀渾人的麻煩,現在隻有吐穀渾人的死亡和鮮血,能讓他覺得好受一點,能讓他感到屈辱被洗刷。 這時瓜州城開城門的鐘聲突然響起,所有人都被驚了一下。而劉三沒有絲毫驚訝,一如平常。在場的人隻有他都知道,交易的完成就意味著論欽陵死亡的喪鐘也跟著敲響了。 章二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