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千裡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 成周八年,夏軍大破荊國淮陽防線,進兵長江,虎吞天下之勢已不可阻擋。 黃土鋪就的道路上,一架馬車吱呀行駛。 “前麵就是歸州了!”馬夫劉全說道。 段然揭開馬車的窗簾,這幾日也是見慣了南方的山丘。起初縱覽山川秀美,乃至生出不少詩情,而今即便行在大路上,卻隻覺得道路崎嶇難行了。 “白龍魚服啊。”段然說道。 他正是當今夏國的七皇子,今年四月初八,是段然十八歲成年的日子。 依夏國皇室規矩,皇子成年後,須有一年的考察期,或外放為官,或入伍為兵。品級倒都不高,隻有從六品,卻是能決定他們未來的大事。 是一鳴驚人坐上那太子之位,還是鎮守一方做個響當當的藩王,抑或是如豬狗般被豢養在那“百王院”中,便全看這一年的表現了。 歸州,正是段然此行的去向。從六品上的歸州司馬,是段然接下來的職位所在。 看到歸州小而高的城門時,段然開始下車步行,城門外正站著歸州的諸位長吏。 作為上官,歸州刺史鄧平原是不必對一位司馬出城相迎的,可誰讓這位是皇子呢。 “可是七殿下當麵!”眼見著來人愈發走近,鄧平高喊道。 “正是七殿下。”劉全也喊了回去。 鄧平便趕忙引別駕,長史及刺史府諸屬官跪迎。 段然小跑過去,一個個扶將起來,說:“不必如此大禮。請起,請起。” 鄧平把在場官吏一一介紹後,再度拱手恭維道:“自從聽說二殿下開始觀政,我們這些外州的刺史都翹首以盼能有一位殿下蒞臨。歸州刺史部原本是不奢望的,下官與諸位同僚都以為,既是殿下出巡,自然是要去襄陽這樣的大城重鎮方可得用,卻不想真輪到了秭歸這樣的下州。能與殿下這樣的少年英才共事,實乃歸州諸同僚之幸。” 秭歸,便是歸州的舊稱。 至於二皇子觀政的說法,乃是成周五年的舊事。時任禮部尚書孫非諫言,荊國破滅在即,夏國皇家的大事亦當提上日程,於是請修皇陵、立太子。 對此夏國皇帝段言卻頗為不屑,皇陵一事以戰事在即、軍費吃緊推脫。 不過有關太子,皇帝到底還是從未成年皇子聚居的麟德院中挑出了一位二殿下段基。 據說當日夜裡,皇帝陛下擺駕麟德院檢閱諸子,見段基氣質恢弘,頗有人主之資,竟免去了他的成年考核,封常山王,特賜尚書房觀政。 但到底沒有正式冊封太子。 相比於段基,段然其實更忌憚那個總是跟在段基身側,言行古怪的六哥。 作為皇子,受到恭維便是天生的事,對於鄧平等人,段然熱麵以對:“鄧大人不必如此客氣,殿下來殿下去反倒生疏了,我此番的職位是司馬,便直接稱我為段司馬吧。” 又轉而去看身後的人們,說:“各位同僚也一樣。” 說完,卻見鄧平依舊過分恭謹,段然剛有些不解之意,卻當即反應過來——他們實在還是叫不出那個“段”字。 於是又說:“便稱我司馬!” 鄧平等人這才放下心來。 “住所早已整飭好了,司馬不急去看,我等在驚波樓備了些薄酒,先與司馬洗塵。” “驚波樓?是因那‘秭歸通遠徼,巫峽注驚波’得名嗎?” “司馬博學,正是韋先生的名句,當年韋先生途經歸州……” 襄陽。 鎮南將軍曹原望著屏風上的荊國堪輿全圖出神。 按照東線傳來的軍報,八月前,曹原要引兵入荊並迅速掃蕩荊西,他有兩個月的時間放肆。 兩個月後,江右樓船將軍杜威將脫離自己的節製,順流而下與鎮東將軍賀方回一同對荊國都城建康展開戰略包圍。 屆時,將是一場真正的苦戰。 兩軍對壘,曹原有信心摧毀一切敵人,但當戰爭變成剿匪時,整個荊西都會變成一座泥潭。 他沒有膽氣去做人民的敵人,盡管這是敵人的人民。 二十年前,他還隻是一個隊率,手下五十名兄弟。當他從死人堆裡爬出來時,所能見到的,隻有襄陽城墻上凝固了的紫紅色的血汙。 自那以後,凡二十年,旅帥、校尉、中郎將……直至今日的鎮南將軍,掌控著這座天下第一的雄城。 曹原從未低估過荊國人保家衛國的信念,否則昔日襄陽之戰何以那樣慘烈? 但曹原也知道,如今滅荊不是問題,即使沒有賀方回、杜威或者別的什麼將軍,即使就自己一人一軍,也足以在荊國境內橫沖直撞。 但時間太緊了,除非自己能在兩個月內解決一切問題,否則失去杜威對水路的封鎖,勢必將麵臨荊人的反撲。 是荊人而非荊軍。 “報!” “進。” 來人是曹原的侄子曹讓,而今擔任治粟都尉一職。曹原一見他,怒火便瞬間被點燃。 “說!這一批糧草為什麼會少一千五百石!給我個說法,否則你現在就去軍法官那領死!” “稟報大帥!現已查明,是在歸州與峽州之間出現了一夥水匪,趁二州官員交接之際劫走了一批糧草!” “為什麼會有水匪!” 一聽到這個理由,曹原更是火冒三丈,一切都在朝著對他不利的地方發展。 他沖下堂去,一腳踹在親侄子的肩膀上,怒喝道:“給老子去告訴鄧平和王舉道,我不管他們怎麼商量,都得給我把糧草補齊,再不準有失!否則老子要他們的人頭祭旗!” 殺糧官解決不了實際問題,但自古以來,臨陣殺糧官都是主帥必須要會的手段。曹原並不想殺他們,但他現在實在是煩躁不堪。 公廨裡,新刻的歸州司馬的印鑒擺在案上,段然坐在案前聆聽錄事參軍湯所的匯報。 “也就是說,糧草遭劫一事,怪不到歸州頭上?”段然問。 “確實如此,司馬。”湯所回道。 段然不禁皺起眉頭,再問:“那為何還會與峽州糾纏不休?是鄧王二位刺史交涉無果,還是你對我有所隱瞞呢?” 湯所趕忙跪伏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殿下,小人不敢,殿下。” “叫司馬!” “是,司馬。” 今日一早,歸州刺史鄧平就來了段然的別院,一番寒暄後,鄧平便說有一樁功勞最適合段然來領——輔助糧草運輸。 段然心想,此番前來歸州,畢竟是要做事的,原本還擔心如刺史、別駕、長史之類的上官過多,施展不開手腳。 見鄧平卻主動將歸州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交予自己,段然便滿口應下。 原以為這是鄧平的討好,畢竟待到戰事結束,這便真是一樁功勞了。 可聽了湯所的匯報後,段然不免要罵鄧平一句狡猾。 道是在旬日前,正有一批糧草自歸州運往峽州,卻不料自岸邊山野裡竄出一夥水匪,將糧草劫了一船出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歸州地處夔州、峽州之間,二州分別管製巫峽、西陵峽,歸州便在此二州、二峽之間做些船運工作。 三峽風高浪急,糧船無法平穩通過,於是往往需要纖夫拉船通行。 按湯所的說法,一直以來,歸州負責船運,將糧船交到峽州纖夫手中後,便再不與歸州有什麼責任關係了。 劫案正是發生在纖夫拉船之時。 這樣看來的確與歸州無關,但如今峽州卻一口咬定此事要由歸州負責。 峽州刺史王舉道言辭鑿鑿,斷定此水匪乃是出自歸州地界。 一時間卻也分不清責方。 “峽州還有什麼說辭嗎?”段然問。 湯所一聽此問,便直接哭了起來,委屈說道:“峽州是中州,峽州王刺史比咱們鄧刺史高半級,隻這半級,便對鄧大人不理不睬。我們送出去好些公函,峽州竟都不予回應!” 段然尋思,難怪鄧平要將此事交予自己,原來是自己這殿下帽子更大,壓得住那王舉道。 “也罷!我來擬一封信,就說我段然邀峽州王刺史前來歸州一晤。”說著段然使了那“歸州司馬段”的印鑒。 湯所接了信,卻不急去安排驛使郵人,而是去了刺史府。 鄧平看了那封簡短書信,不免得意起來,沖著湯所說:“乾得不錯。” 湯所恭維一句後便要封漆,鄧平卻又說:“且慢!去把周弼叫過來。” 不久,隻見一麵目白凈,身著青衫的書生來到大堂。 鄧平對這書生說道:“將這封信抄錄一份,使我的印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