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子在鎮上又待了十餘日,直到下一個趕集日表演完,才收拾東西準備渡江北上。單玲拍手道,“好哎,還沒坐過江上渡船呢。”又轉頭問曾小川道,“小哥哥,你能走動了嗎?還要多長時間才能徹底好?” 曾小川傷好的挺快,完全出乎其他人的意料。他此時在大毛的攙扶下,走了幾步,胸口似乎正常,不見疼痛,便想說完全可以,到底不敢張口,隻能點點頭,示意可以隨眾人出發。 “還是年輕,底子好啊!”費神仙感嘆道。眾人收拾家夥什,裝了滿滿兩大車,找了一艘大渡船,渡過江去。 對岸卻是荒涼許多,皆是一望無際的蘆葦。一條官道從渡口延伸向遠方。行路之人遠遠望去,隻見黃土飛揚,風吹草低。 官道通往安慶、桐城,一路皆是丘陵起伏,間有低山。路上倒是行人不絕,但大多灰頭土臉,衣衫襤褸。偶見有商隊騾馬拉著貨車慢跑而過,黝黑瘦小的漢子坐在車轅上吆喝行人小心避讓。 雜耍班子的兩輛車是兩頭瘦驢拉著。曾小川作為傷員,被安置在其中一輛車上。地方狹小翻個身都難,曾小川生怕自己不小心會把堆得高高的行李碰倒,砸在自己身上。加上道路顛簸,曾小川隻覺渾身難受,剛長上的骨頭都仿佛又被顛斷了似的。 行到午間,道旁有一賣茶水的棚子。此時正五六個行人在裡麵歇腳。單班主讓大家在此稍事歇息。眾人將車停在道旁棚前,呼啦啦的擠進棚子買水。曾小川獨坐在車上,看先前那五六人戲耍。 那五六人裹著到處露著黃硬的棉絮的棉襖,縮頭縮腦的或蹲或坐在凳上。被圍在正中的一人正表演三仙歸洞的魔術。他此時一隻手拿著根筷子,指著一個倒扣的碗說道,“一二三,走”,然後把碗掀開,露出裡麵的兩個橘子。圍著的眾人驚呼,“真多出來一個!”“絕了”“你看清了嗎?” 七嘴八舌的嘈雜聲中,曾小川突然心中一動。自己的空間能力用來表演魔術是再合適不過了。欠了單北冷的情,就掙點錢報答他。或者就在雜耍班子裡暫時安定下來,一邊將傷徹底養好,一邊研究自己的超能力。至於今後何去何從,曾小川還沒想好。 班子裡的眾人就著茶鋪的水吃了點乾糧。曾小川沒法吃乾糧,隻喝了些水。眾人又開始上路跋涉。如此行了兩個多時辰,山崗漸多,可見群嶺錯落,層林盡染暮色。此時眼見夕陽西下,道上已空無一人,眾人不知前行是否還有住宿所在,便在道邊尋了一處平地,升起篝火,搭起帳篷,湊合一宿。 次日再行,午後便到了一處城鎮。問了當地居民,此處是安慶府的望江縣轄下。單北冷看此地人煙尚密,便決定在此停留數日。眾人在鎮外搭了帳篷,也有人願意自掏腰包去農家借宿。曾小川傷病之身,單北冷便帶著他和單玲尋了一處農家。農家見有租金,便讓家裡男男女女分別擠擠,騰出兩間廂房來。單北冷與曾小川一間,單玲一間。買吃食或者用灶則要另付錢。 單家父女挑的這戶雖然屋子簡陋,土墻茅頂,倒也乾凈。離太陽落山尚早,但眾人已跋涉了兩天,單北冷便付錢讓農家做了一鍋熱食送到,並吩咐大家早早休息,明日開始演出。 曾小川如今已能自理,不需要人喂,隻是仍隻能吃流食,速度也不敢放快。單北冷與單玲早已吃完,等著他的碗筷一起洗。曾小川將最後一口粥喝完,拿起一旁單玲吃剩的紅薯乾。 “咦,你乾什麼?你現在下巴還沒好,不能嚼東西吧?”單玲驚異的問道。 曾小川將自己的碗倒扣在紅薯乾上,又將單玲的碗倒扣在右邊,手中拿的筷子向從左往右一劃,然後示意單玲掀開她的碗。單玲仿佛想到了什麼,露出很驚喜的神情,問道,“是三仙歸洞嗎?”一邊翻轉麵前的碗。果然,紅薯乾移到了那裡。 “你還會這個?”單玲驚呼道。單北冷也是喜形於色。班子從此又要多一個主打節目了,本來還擔心這小子隻能吃白飯。曾小川又站起來,將蓋在單北冷行李上的油布拿起抖了一下,虛蓋在行李上,然後又猛的把油布掀開到一邊。單家父女的眼睛都睜圓了,行李已經不翼而飛。 “去哪了?去哪了?”單玲跳起來,抓著曾小川的衣袖問道。曾小川指向單北冷父女身後,行李不知何時已經移到了那裡的房間一角。 單北冷眉頭微皺,心下驚訝異常。三仙歸洞他是知道的,主要靠的是快速的手法,再配上言語和手勢的一些表演技巧來引開觀眾的注意力。手法達到那種速度,需要天賦異稟和常年累月的苦練,雖然很難,但仍屬於正常的幻術。但是這個行李移位怎麼看也不像是幻術或障眼法,莫非這個少年是個異人或道士,會五鬼搬運之術?這種異人普通人都是要敬而遠之的,單北冷頓時心生顧慮。 “你這可是五鬼搬運之術?”單北冷直接問道,“你莫非是個道士?” 曾小川搖頭。單玲興奮的道,“太厲害啦!這個幻術能驚掉人下巴,肯定能得好多錢!”單北冷卻道,“這等異術隻怕會引來其他異人,還是莫要輕易顯於人前為好。你隻表演三仙歸洞就可以了。” 其他異人?曾小川敏感的捕捉到了這個詞,是指超凡?他用手沾了些水,在桌上寫道,“何為異人?” 單北冷見他識字,眉毛一挑,心想這少年來歷倒是越發神秘了。他回答道,“江湖傳言世上有人可呼風喚雨、飛天遁地、謝絕塵俗,此為仙人。又有人道中得法、法中得術、驅邪避鬼,此為道人。又有人天生異稟,可控火控水,演五行變化,此為異人。” “隻是我從未見過。其實能者異於常人便可稱為異人。”單北冷補充說道。 曾小川又寫字問道,“可知超凡?何為超凡?” 單北冷沉吟道,“超過凡人便是超凡。比如武者淬煉身體,由外而內通五臟真氣,內勁外發,雖數十人不可敵,便是超凡。” “那超凡便是異人?異人便是超凡?”曾小川繼續在桌上寫道。 單北冷麵露猶疑,揪著胡子,半天說道,“這麼說也無不可。隻是有些別扭!” “嗯,就是異人偏法術類,超凡偏物理類”。曾小川心裡大概有了數。可是這與趙府臺那個佛道儒都可入超凡的說法不太一樣啊,也不知這雜耍班主的見識是否有誤,不過這種走江湖的,也確實應該見多識廣、不輸儒生才是。 “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單玲插嘴問道。 曾小川寫道,“鐘凡”。 ... 安慶府,古為皖國,漢晉屬廬江郡,南宋紹興十七年改安慶軍,後升為安慶府。明洪武初改寧江府,六年復為安慶府至今。 “萬裡長江此封喉,吳楚分疆第一州”。安慶自古乃兵家必爭之地。其正好位於大別山與皖南丘陵山地之間,是長江中遊通往長江下遊的必經之路。 自從傳來上遊武昌漢陽被短毛匪攻破以來,這十幾日安慶府內是人心惶惶、一夕數驚。周邊鄉紳或湧入府城托庇,或湧出府城避難,天天在城門口擠得人仰馬翻。如此混亂數日之後,府尹李之清為防匪探潛入,下令嚴守城門隻出不進。 這一日,城門外來了個雜耍班子,因為無法進城,便在城門外空地擺了個臺子表演。隻是臺子剛搭好,就被守門的哨總趕得遠遠的,不許在城門口逗留。戲班子隻能又選了一塊碼頭側方的空地,離城門三裡地左右。因為碼頭的緣故,這裡也算人流密集,周圍鄉鎮的賣菜農戶進不了城的也在這塊區域擺攤,形成了一個集市。 小單玲卻是很不高興的說道,“咱們腳都走爛了,又兜兜轉轉回到長江邊上,還不如直接乘船過來,提前幾天也能進城,多掙幾個賞錢。有錢人可都在府城裡呢。” 單北冷怒道,“你這小丫頭好不曉事。我們這二十來人兩大車,哪就那麼容易找到貨船可捎帶我們?就算有船,船資要多少你知道麼?咱們走江湖賣藝,就在一個走字,哪有悠哉哉坐船的老爺命。” 小丫頭嘟著嘴不說話。場中已經開始表演起來。柱子將一桿近十米長的竹子頂在肩膀上,高高的豎向天空。大毛三步兩步的順著竹竿爬到竿頂,手腳勾住竹竿,做出倒立、平舉、翱翔等各種姿勢。四周已圍了一圈人,主要是些停船在此的船夫水手。集市裡賣菜的農夫哪裡舍得丟了自己的攤子和生意過來。班子裡的宋小川、趙恩子等人也在圍觀人群中,此時帶頭鼓掌喝起彩。 接著二毛也爬了上去。兩人在竿上移動換位,手腳相接,肢體堆疊。此中種種驚險,下麵的人看得也是心都提起來了。那竹竿似乎也是頗為沉重,時間稍長,柱子頂著竹竿的肩膀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在微微顫動,使得竹竿和其上的兩人也是一陣晃動。下麵人驚呼出聲之時,小毛已是倏忽滑下,一個跟鬥穩穩的落在地上。緊接著大毛也頭下腳上的滑了下來,伸手在柱子頭上一撐,一個空翻落地。 “好!”圍著的眾人皆是鼓掌叫好。陸陸續續有人往圈內的缽碗中投了些銅板。 柱子卻沒把竹竿放下,隻是從右肩挪到左肩,雙膝微屈做了個馬步狀,雙手托舉在腹前。單玲小跑兩步,跳起身來,一隻腳踩在柱子托舉的手上一蹬,躥上了竹竿,隻兩三步便爬到竿頂。她一隻腳勾著桿子,一隻腳撐著,擺出一個身體斜立在竹竿上的姿勢,引得下麵一陣喝彩。 等下麵喝彩聲稍停,單玲解下腰間綁著的彩繩,彩繩的一端結了個環,一端綁著柄細細的飛鏢。她將繩鏢的各種動作纏繞掄擊、拋掃擺收各演了一遍,單北冷“鐺”的一聲敲了一下手中的銅鑼,大聲道,“諸位鄉親父老,我等初到貴地,一不求名、二不求利,隻求混個溫飽。諸位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謝謝諸位老少爺們。” 說完從地上的碗中取了個銅板,往天上一拋,單玲繩鏢舞出,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響,飛鏢已穿過銅錢的方口,將銅錢串在了繩上。圍觀之人喝彩剛起,單北冷說道,“小小遊戲,獻醜了,諸位多包涵。諸位也可試試,隻要銅錢落地,我不僅交還銅錢還多賠一枚。若是銅錢被繩鏢收走,那我就謝諸位慷慨了。哎,一個個來。一次最多3個銅錢啊!” 話音未落,早有幾個人上來躍躍欲試。單玲一一應付,繩鏢連閃,將幾人的銅錢都收了去。最後一人不甘,又取出一個銅錢輕輕一拋,剛過了他頭頂就落下。 “兄弟,你這也太...”單北冷話未說完,眾人眼前一閃,細微的聲音一響,繩鏢已穿過錢口,將錢釘在地上。那人的幾縷頭發被繩鏢帶過,斷發在風中緩緩落下。 曾小川看得也是暗自贊嘆。想不到這麼個小姑娘竟有這麼一手漂亮的功夫。忽聽的身畔頭頂也是一身大喝,“好...”。轉眼看去,不知何時來了一隊官兵,都身著藍色的鴛鴦戰襖,腰間挎著黑鞘軍刀。為首的人騎著一匹馬,身著六朵雲的藍色窄袖方領官服,雙頰瘦削,臉如刀刻。那叫好的大喝聲正是從他嘴裡出來的。 “你是班頭?”那人在馬上問單北冷道。 “正是,小人單北冷,不知官爺可是有用到小人的地方?”單北冷低頭躬身問道。 “本官張為新,安慶府守旗。家母明日過壽,你隨我入城獻藝如何?” 單北冷自是沒有不應的道理,堆著笑臉答應下來。張為新的親兵便上前與單北冷談價錢,張為新卻沖單玲招招手道,“小丫頭,你下來!” 單玲將繩鏢末端的環往竹竿頂上一套,一腳勾著繩索,斜著就滑了下來。張為新笑問道,“小丫頭真是利落。你還會什麼表演?” 單玲說道,“我就學了這三樣,嗯...頂竿、走繩、繩鏢。不過我們班子裡還有很多節目。” “哦,都有哪些啊!” “柱子大毛二毛的頂竿,小刀哥的飛刀,大誌哥的跳丸,彭叔的木偶戲,費叔他們的醜戲,”單玲掰著手指數道,又指著曾小川,“還有鐘凡哥的幻術可厲害啦,有三仙歸洞、五鬼搬運”。 “五鬼搬運?這可從未見過,且演來看看。”張為新說著,從身上解下個錢包,居高臨下的拋給曾小川,“就搬運它。演的好這錢包就給你。” 曾小川無奈,接了錢包,托在手上,拿了塊布蓋著。然後喝一聲“看好了,看好了!走...”,再掀開布,手上已空無一物。曾小川指著馬背道,“在那裡”。 張為新低頭一看,果然馬背上落著那個錢包。“好!好!好!”,張為新連說三個好字,滿意的收起錢包,問單北冷道,“可談好了?準備準備,收拾東西,跟我走吧!” 戲班子眾人對圍觀人群團團施禮,道了個歉,又重新裝車,跟著官兵往府城進去。進了城門,來到甕城之中,長長的甬道中沒有什麼普通百姓。大戰將至,氣氛有些凝重。城墻上甬道中三三兩兩的士兵或坐或站著,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走過。 快走出城門甬道時,一個家丁打扮的人打馬從城內疾馳而來,見到張為新急勒馬跳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跪在地上說道,“二爺,老夫人正讓小人去找您。三爺被兵備道的人抓去了防禦使衙門。” “你起來湊近了說話,到底怎麼回事?”張為新陰沉著臉說道,騎馬又往前走了幾步,離開了人群,跳下馬來。那家丁跟上去,與張為新說了好一會兒,其間張為新還掃了戲班眾人一眼,看的單北冷心下一凜,升起不妙的感覺。 張為新重新上馬,招手又叫了一隊士兵過來,冷冷的掃了戲班子一眼,喝道,“都拿下!” 單北冷抬腳踢翻了沖上來的兩個士兵,問張為新道,“守旗大人,這是何意?小人一向奉公守法,雖在江南有個匪號叫神拳無影,可從未做過偷雞摸狗傷天害理的事情,還請守旗大人明察!” “怎麼,你還敢反抗?”張為新陰沉的說道,“本官奉防禦使大人之命巡視四鄉,捉拿粵匪奸細。你們是不是奸細,且隨我去衙門甄別。若是清白,自會放歸爾等。若是此時反抗,休怪本官格殺勿論!” 單北冷猶豫片刻,嘆了口氣,士兵們一擁而上,將眾人都綁上。單玲掙紮著不肯,張為新說道,“這女娃就不用綁了,把她繩鏢收了。”又對單玲說道,“你若老老實實的,我也不給你難堪。否則,你父親同伴都會被你連累。” 曾小川也被綁了起來,繩子勒的很緊,剛長好的肋骨也被勒得生疼。他心裡倒是不懼,以他的空間挪移能力,逃走怕是不難。隻是單家父女和班子眾人卻是顧不上了。他們與己有恩,那小丫頭也頗為討喜。自己若是不顧而走,總是有愧疚之感,還是靜觀待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