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眾人的離開，房間裡隻剩下曾小川與迦葉。曾小川也恢復了視覺和聽覺。 　　“剛才那個高個禿頭是建築師？”曾小川問道。 　　迦葉點頭。 　　曾小川回憶盾王抓到的那個建築師，身形完全對不上。他問道，“我們抓錯了人？” 　　“對，瑞希使了個小伎倆，將一個野生的異能者也屏蔽了起來。當屏蔽消失時，你們就會以為這個新暴露的異能者是我們的人。” 　　曾小川點點頭。很簡單的陰謀，但你不得不上當。 　　“你知道嗎？因為你和鷹王的偷襲，我們損失慘重。因此，總部對你下的是格殺令。”迦葉瞇起眼。 　　“嗬嗬，我都死了十幾回了，什麼痛什麼苦都受過了，還怕你嚇？”曾小川心裡暗暗的說道，麵上神色不變，“那麼你為什麼不動手？” 　　迦葉突然笑了起來，“你是預知了我不會對你動手？你能預知多久後的未來？我很奇怪，你為什麼不能預知到我們會俘虜你？” 　　曾小川沉下了臉，他突然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危機。他需要死多少回才能回到被俘前？而且被俘後昏迷了很長時間，往前回溯到昏迷狀態一點用也沒有。如果真的激怒這個印度人，被他殺死後，隻怕就會一直進入復活然後被殺死的循環。大順世界也一樣，目前也是個復活後被殺死的循環。這個雙循環的結果必然是靈魂修復的速度趕不上復活的消耗，最終靈魂崩潰再也無法復活。 　　曾小川語氣軟了下來，“你要我投降？” 　　迦葉說道，“華夏有一句話，強扭的瓜不甜。我現在不會逼你做決定。你被囚在這房裡恐怕也悶了吧？不如隨我出去走走？”他站起身，推開門來到外麵，等著他。 　　曾小川站起來，來到外麵，在迦葉的引領下走過鐵門進入小巷。微型旋風在兩人的腳邊出現，托著兩人緩緩步入空中。外麵是大片廢棄的房屋和道路，雜草從每一個縫隙中頑強的露頭，大片的水泥地被它們頂開，形成東一片西一片的田野。鳥鳴蛙叫聲此起彼伏，讓曾小川仿佛置身於他年少時的鄉村中。 　　兩人在十來米的低空緩緩飛掠，曾小川試著走了幾步，微型旋風托著他的腳底，給他的感覺仿佛就是踩在實地上，這讓他對自己的身體姿態有了很好的掌握，完全沒有了那種無法掌控的漂浮感。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八步趕蟬？曾小川啞然失笑。 　　一輪明月之下，兩人就這樣默不作聲的在空中散步。曾小川不知道迦葉要帶自己去哪裡，忽聽他問道，“你覺得，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來過，看過，愛過，恨過，有歡笑，有遺憾，一場體驗，一場經歷。”曾小川回答道。 　　“噢，對了，還有延續我們的文明！”曾小川黯然補充道。人類命運的終點他已經知道了。 　　“如果你看到的，愛恨過的都是虛擬而非真實的，人生還有意義嗎？”迦葉問道。 　　曾小川想起了陳有根、沈翠蘭和小米，想起了單玲和費神仙，想起了楊秀清和傅善祥。他說道，“當然，虛擬人生也是人生。” 　　迦葉笑了笑，“好，我帶你去看看別人的虛擬人生。” 　　他降落在了一個斜坡上。斜坡之上亂石七零八落，雜草叢生。從坡上看去，坡底仿佛掩埋著一幢不小的鋼筋混凝土建築物。大量的鋼筋從土裡伸出，斜斜的指向天空。坡底連著一條小徑，可以看出仍有人常進常出。 　　曾小川跟著迦葉來到坡底。轉過一片塌陷的混凝土墻，迎麵立著一個鐵門。迦葉抬手隔空敲了敲，三記風拳叩在了鐵門上，發出咚咚咚的敲門聲。 　　很快門往內打開了，一個花甲壯漢出現在門口。壯漢看到迦葉，咧嘴笑了笑，說道，“真是稀客，有多少年沒見了？”手指連彈，幾道指風襲向迦葉。 　　迦葉手掌一豎，指風撞在他的掌心，發出噗噗的敗絮聲音。他搖搖頭，對壯漢說道，“三年了，老萬你也沒什麼長進。你看來是無法進入三階了。” 　　“六十歲的老頭子了，也就這樣了。”老萬看著曾小川，上下打量了一番，一邊說話道。 　　“我帶人來看看你的蟻巢，可以嗎？”迦葉問道。 　　“沒有什麼不可以的，請進！”老萬頭前帶路，迦葉和曾小川跟在後麵。進了鐵門，是一個院子，站著幾個睡眼惺忪的男人，明顯是被剛才的敲門聲驚動了的。 　　老萬擺擺手，“都回去都回去，該乾活的乾活，該睡覺的睡覺。”便帶著他們又穿過一個鐵門，進入一個室內空間。 　　那是一個廢棄的體育館。剛一進入，一片陰暗而骯臟的場景便映入眼簾。曾經歡呼雀躍的看臺上現在布滿了厚厚的塵土，幾乎看不見當年的光彩。大片的墻壁被時間和荒廢侵蝕，裸露的水泥墻上布滿了裂痕和脫落的灰泥，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體育館的主場地上，密密麻麻排列著數百個營養倉，它們看起來很陳舊。表麵上的塑料外殼已經失去了原本的光澤，變得黯淡無光，仿佛是在默默訴說著它們的年歲。倉內的密封艙蓋上布滿了斑駁的汙漬，顯露出歲月的痕跡。倉內外的控製麵板上的按鈕和屏幕顯示器也已經模糊不清，似乎很久沒有人來維護。 　　空間裡散發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氣味，一種混合著黴味和腐朽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昏暗的燈光投下斑駁的影子，勾勒出墻壁上殘留的斑駁圖案，顯得更加陰森恐怖。在這些營養倉周圍，堆積著一些廢棄的設備和雜亂的物品，似乎是被遺忘的證據，證明著這裡曾經是一個繁榮的場所。 　　這數百個營養倉大部分都發著黯淡的黃光。黃光之中，可以看到有赤裸著的人體漂浮著，幾根管線從倉壁上伸出，插進人體中。站在看臺上俯視下方，曾小川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營養倉裡仰躺漂浮在水中的人體，他們虛弱而消瘦，皮膚蒼白，仿佛他中學生物課時看到的那些漂在福爾馬林溶液裡的動物標本。 　　“嘟嘟嘟”，一個聲音在場中響起。看臺下的一間屋子裡走出兩個帶著口罩的人，推出一副擔架車來。他們走到一個營養倉旁，將聲音關閉，將營養倉的排水管插入車上的一個塑料桶。渾濁的營養液從倉裡汩汩的流入桶中，稀薄的霧氣帶著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曾小川聞到氣味中一股濃烈的臭味。 　　倉裡的水位迅速下降，連接著人體的管線被拔除。兩人按動營養倉的一個按鈕，倉體傾斜過來，裡麵的人體滾落在擔架上。兩人將裹屍布蓋上，往一邊的火化室走去。 　　路過曾小川所處的看臺時，老萬向下麵問了一句，“不是營養液的問題吧？” 　　“不是，”一人抬頭回答道，“是馬上風造成的心臟衰竭”。另一人帶著笑意說道，“風流鬼啊，這麼個死法也不錯啦。” 　　那似乎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但皮膚卻是異樣的光滑，看上去既可以說是四五十歲，也可以說是六七十歲。老萬又喊了一句，“都檢查一下換液時間，該換的就馬上換了，別等著營養液都臭了再換。” 　　不一會兒，火光升騰，照的館內光影搖曳，仿若地獄。 　　“就這樣？”曾小川聲音微微發顫，“一個生命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不需要警方查驗？不需要醫院證明？” 　　“我這裡是正規的經過政府授權認證的虛擬世界接入管服機構。在接入虛擬世界過程中死亡的人，我們隻要向警方報備就可以。警方會調取遊戲世界數據和死亡時的生理狀態，確認他的死因。像這種確定原因的死亡，我們根本不用等警方確認，直接火化了就可以。他又沒有親屬！”老萬回答道，“你知道，整個首都圈有多少我們這樣的嗎？八萬三千多家。大家都是這麼做的，沒有一家例外。” 　　迦葉拍拍曾小川的肩膀，“貧民就是這樣。不值得把有限的警力花費在貧民身上。全世界都是這樣。” 　　“那這些人的生命豈不是沒有任何保證？”曾小川指著老萬反問道，“誰能保證他們不作惡？” 　　老萬笑了，“我們隻是賺取了這些貧民的一些救濟金而已。我們既沒有強迫他們過來，也沒有貪汙他們一分一厘。沒有我們，他們甚至不能自理。” 　　“可是他們應該得到更好的治療，應該活在陽光下，能夠奔跑跳躍，能夠吃到熱騰騰的米飯菜蔬，而不是泡在臟臭的營養液中。”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老萬反駁道，“現實中吃著救濟署發的乾硬麵包的感覺難道比得上虛擬世界中的紅酒鵝肝？” 　　老萬繼續說道，“再說了，就那點救濟金，根本做不到你想的那些事情。這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也是政府的事情，唯獨不是我們的事情。” 　　曾小川無言以對。他又轉過臉看去，營養倉裡的一具具人體靜靜漂浮著，他們的思維和感官被連接到了虛擬現實中，仿佛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牢牢地束縛著，無法自拔。 　　他們的身體和精神是如此的虛弱而不堪一擊。 　　迦葉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全世界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是貧民。他們像蛆蟲一樣生活著。人類文明光鮮亮麗的皮膚下長滿了膿瘡。這不是他們的錯誤，是時代的錯誤！” 　　幾人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老萬說道，“這是1號館。還有幾個館，要繼續看嗎？” 　　2號館裡是一排排一列列的座位，座位之間有狹小的空擋可以讓人走動。座位上的人都戴著頭盔與虛擬世界相連，安安靜靜的像是睡著了。明明到處都是活人，卻感受不到一點生氣。曾小川有些毛骨悚然。 　　在回去的路上，迦葉又問道，“你現在還覺得虛擬人生也是人生嗎？” 　　曾小川猶豫的說道，“我還沒完全想清楚。但是虛擬人生的情感和思考是真實的，所以它也是人生。但它不完美，缺少了對真實的追求。所以追求真實、體驗情感、堅持思考，在我看來才是人生的意義。” 　　... 　　回到他之前被囚禁的房間，曾小川仍然被之前的所見所聞所震撼著，就好像他以前看黑客帝國時，第一次看到尼奧從倉裡坐起來，俯視著密密麻麻的延申到黑暗中的培養倉的感覺。幾乎一樣的場景，隻是這個更骯臟更破舊。 　　如果要總結的話，就是人類文明的廢墟。這種狀態的人類文明，毀了也就毀了吧！ 　　曾小川有點好奇小球世界的人類，不會也是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吧？自己有兩界穿梭的能力，又有復活和空間能力，是不是上帝派來拯救人類的救世主，仿佛尼奧一樣？ 　　“自己真是太胡思亂想了。”曾小川搖搖頭，老老實實的躺下。 　　他先去了趟大順世界，又連續自殺了幾次，將復活時間往回推進了一段。在大順世界的自殺很麻煩，先得自殺退出遊戲，然後再自殺才能復活，需要疼兩次。但他已經習慣了，隻覺得麻煩，不知道要自殺多少次回到哪個時間點才算安全。 　　他又想起那個殺了他多次的文士來。那個文士對他的攻擊並沒有讓他在遊戲中死亡而退出遊戲，而是直接讓他復活了。這說明攻擊作用在了他真實世界（他把它叫做小球世界）的身體上。曾小川揣摩良久，覺得這是一種靈魂攻擊，而且非常強悍，可能完全不受距離限製。畢竟在小球世界，兩人之間的物理距離可能很遠。 　　那麼問題來了，這種攻擊是怎麼標定目標的呢？比如遊戲中一個普通的火球攻擊，AI會找到攻擊目標在小球世界中對應的人，把火球效果模擬在那個人感知中。這很容易也很清晰。但是直接作用在了小球世界的靈魂攻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ｍ 恐怕並不是AI可以模擬的。 　　曾小川由此又想起了費神仙的異能。似乎是靈魂之間的直接通話。這是真的作用於真實靈魂的還是AI模擬的？如果在異能者世界可以找到費神仙這種異能者，那麼就可以做試驗確定了。 　　他現在靈魂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時時有淡淡的疲憊感。根據他的感覺，靈魂的恢復好像可以通過深度睡眠來進行。但是兩個世界的危機都容不得他鬆懈，他決定就算靈魂沒有完全恢復，每晚睡覺前也必須去大順世界自殺個幾回，爭取早點脫離險境。 　　“至少得回到那天出發帶傅善祥離城之前吧？要不要綁了她交給楊秀清？那樣是不是就能避免跟楊秀清翻臉？”曾小川並不確定，但這無疑違背了他的做人原則。 　　“不過是一個NPC而已”，曾小川轉念道。他已經想清楚了，大順世界上的所有歷史名人應該都是NPC。非如此，AI不足以控製歷史走向。甚至那些重要位置上的，即使不是名人，也應該都是NPC。如果是個獨立的靈魂占據了重要位置，很可能出現不可控製的變數，就像原先的大清變成了大順一樣。歷史的演變一旦偏離了原先的軌跡，要拉回來需要付出更百倍的變化。 　　“費神仙應該是個獨立的靈魂”，曾小川又想道，“不對，AI也可以模擬。除非是AI模擬不了的異能。哪些是呢？” 　　曾小川又想起了那個文士。等脫離險境，須得好好打聽一下那幾個異能者的身份，再尋機接觸。“至於殺我的事情，我就不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