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圖書室內，商巖和陶胤祥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商巖聚精會神做著《博物》的一道物理題，而陶胤祥則有點心神不定，坐立不安。 陶胤祥還是忍不住了，把頭湊了過來，“哎，商巖，你考慮過畢業做什麼工作沒有？” 商巖做了個“噓”的手勢，四周看了看。這樣的環境，這樣的談話內容，還是不要給別人聽到。商巖又做了個寫字的手勢，示意陶胤祥可以用筆談的方式。 很快，一張紙遞了過來，上麵寫著：我想去試試救國會。 商巖一看，大為吃驚，嘴半天都沒合上。他趕快唰唰幾筆回復：你瘋了？救國會在別的地方就是個漢奸組織！意猶未盡，他乾脆在後麵又補上兩個感嘆號。 陶胤祥想了想，寫到：知道。不管別人怎麼看。裡麵的人各行業都有，都是名人，認識他們對以後找差事有很大幫助。 商巖還沒看完，陶胤祥又把紙條拿回去，補充寫到：反正我不賣國就行了。 商巖寫道：你忘了我們成立先行社的目的？他故意把問號描得大大的。 陶胤祥微微嘆了口氣，輕輕搖搖頭，寫到：沒忘。隻是，大家都要麵對現實不是？ 商巖寫不下去了，想，難道理想與現實真的就那麼不可調和嗎？看來陶胤祥已經下了決心，也就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你再認真考慮一下再作決定吧。我回寢室了。”商巖輕輕說，轉身離去。 回到寢室，商巖還是靜不下心來。成立先行社之初，他們就擬定了以“增進民眾人格智識，喚起民眾自覺心”為宗旨。何謂人格？大家各有不同的理解，但“救國會”顯然是背道而馳的。 但商巖還是有一點，不用最壞的惡意去推測人，往往去想對方的難處。他還是部分地強迫自己去理解陶胤祥。畢竟這是一個出生於最底層家庭的孩子，一家人對他把未來的“光宗耀祖”寄予了全部的希望。 也許，他真的就隻是想找一份好差事而已，不會損害別人利益，這也是他自己的生存哲學吧。這樣想著，商巖覺得稍好受點。 也許，讓更多的光環聚在他身上，對他畢業擇業會有所好處吧？商巖甚至想，最近多籌劃一點學生社團之間的活動，每次都讓他露麵演講，既能鍛煉他的能力，又能讓社會更多關注到他，這也算是對他未來的一種成就吧？ 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地，商巖睡著了，而且做了一個很好的夢，是關於未來陶胤祥作為一名校長在臺上慷慨陳詞的樣子。他在回憶當年發起成立先行社的很多歷史，在講先行社所做的很多秘密工作，在回顧與校方，尤其是與道格曼所做的很多周旋和鬥爭。臺下學生都是一臉崇敬地聽著，不停拍著小巴掌。 但是，現實與夢境很多時候剛好是反過來的。 就在第二天下午，學校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召集者又是道格曼。 瓜皮帽山羊胡校長例行的“學情教育”後，道格曼宣讀了一份駭人聽聞的處分決定：彭友良、楊淑敏、還有先行社另一名同學被開除，商巖被記大過一次，理由是：以上同學在學生中蠱惑人心，秘密結社，成立不法團體，暗中宣揚一些反動理論，傳播反動書籍，與抗戰作對，造謠生事，圖謀不軌。 隨後，道格曼又用褒贊的口氣宣布了第二件事：陶胤祥關心時政，時刻用黨國要求約束自己，積極參加校外各種有益社會的活動，並加入了“救國會”，開本校先例，嘉獎現金大洋十元。 自己沒有遭受被開除的噩運，肯定是父親又從中斡旋了。此時，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感謝父親還是痛恨父親，他寧願自己和其他三位同學一樣，昂首挺胸走出這扇鐵門，永遠也不回頭，去追求自己內心真正向往的生活，去開啟新的血與火的一頁。 但是，此時臺下一片鴉雀無聲，同學們表情各異。他們把前後兩個決定聯係在一起，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先行社在學校裡，已經是一個半公開的秘密，為什麼陶胤祥作為社長，會拋棄自己一手培育起來的社團，甚至背叛，這是卑劣還是識時務？ 少部分的關注，找書苑 wｗw．zhaoshuyｕan.coｍ 投向了被開除的三位同學和商巖，似乎帶著些許同情與不解。但更多的眼光，則是一致盯向了陶胤祥，有疑惑，有憤懣，更多的是：鄙夷！ 而在這一片目光中，陶胤祥起初還有一點不適。慢慢地，他逐漸舒展了身體，反而像一個得勝歸來的將軍，臉上開始浮現出滿意的神情。 會後，他自然是進了道格曼的辦公室。 三名被開除的同學，也沒有一點敗軍之將的沮喪，同樣昂首挺胸背起行囊，走出校園。甚至，快到鐵門時，他們居然挽起彼此手臂，轉身對著道格曼辦公室方向做出一個鄙夷的手勢。 商巖覺得自己應該跟他們說點什麼，想了想，卻沒有合適的詞匯。 他抓起一本書，追了上去，攔在他們麵前。 跑得太急，他喘著粗氣：“別的我也不說什麼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永遠記得和你們一起戰鬥的日子！陶-胤-祥，”他一字一頓，豎起小拇指向下，狠狠一戳。“我們肯定不久就還會在一起的！” 他把書遞給楊淑敏，“這是潘校長推薦那本《哲學的貧窮》，我已經看得差不多了，你們傳閱吧。”他對另兩個同學說，“淑敏住城裡，你們拿書方便些，她先看吧。” “和平還是暴烈，相信你們都能從書中找到答案！”商巖說完，很江湖地向同學們抱拳告別。 走出幾步，他又轉身喊道：“再見！我說的再見就一定是，還會再-次-在-一-起！” 這一次，商巖毅然決然地沒有回頭，他怕再多呆一分鐘，自己不爭氣的眼淚就會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