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無界碑。 比較顯然是在西邊。 男子停在一個路口,路口下麵有一條渺渺的大水,烏泱泱的看不見遠處接在哪裡。大水雖然平靜得猶如死水,但它的上方倒還是偶爾可以看見一兩飛鳥,如一介一痕。近處這邊雖也是灰蒙蒙的色調,但樣子就大不相同:全是石質的山,大的大,小的也不小,高則奇高,如一座劍林,給人一種寒氣森森的錯覺。 可以看見山腳的水邊停泊有一葉小舟。男子走下去,船家沒有響動,等走進了之後,他開口問道:“老伯,這船走嗎?” 船家看了他一眼,連忙說道:“走,當然走。隻是好久沒有客人了,老朽有些犯糊塗,沒能看見客官,客官還請見諒個。” 男子搖了搖頭示意無事,便登上了船。 隻是船家遲遲不撐篙起船。 “老伯是在等人?” “客官你不隻有一個人吧。人齊了才能開船。” 男子點了點頭,表示認可。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入鄉隨俗也是應該的。 不一會兒,船家抬頭笑道:“客官好等了。” 四個和男子一個模樣的人飛也似的,一瞬間和男子合而為一。 男子看向船家,笑道:“船家好等。” 接著船身一晃,向大水中心漂去,不一會兒就變得很小了。 不知行了多久,天空下起雨來。 船家穿著蓑衣戴著鬥笠,似乎早就預料到了。 男子在船家的指引下,也找到了鬥笠和蓑衣,不過他隻戴了鬥笠,沒有穿蓑衣,任由白衣暴露在雨下。 一直沉默的船家突然說話了:“之前有一個客官和客官你一樣,也隻戴鬥笠,而不穿蓑衣。像這樣隻戴鬥笠的人很少。” “是嗎?” “是的,說起來也曾經有客人隻穿蓑衣,比起來,都不穿或者都穿的客人要多了。” “聽起來,老伯你這生意也還不差?” “打我從這擺渡起,滿打滿算這剛好是第……”船家停頓了一下,說道:“一萬零八百年了。” 雖然有些超出預料,不過都到了這裡了,怎麼也都不奇怪了。 男子聞言,若有所思道:“難怪。” 難怪這個地方都有很多人來過,原來是這麼久的時間裡。 “其實也算不上太多,一共就九人而已了。其中四人全部沒用,三人蓑衣和鬥笠都用上了,一人隻穿了蓑衣,上回那個客人隻戴了鬥笠,還有就是客官你了。” 雨聲淅淅瀝瀝,落在鬥笠上還有重一點的響聲。 船家似乎突然想到一事,突然轉頭說:“哎,客官想必也知道,這裡雖然名義上處在西帝轄境內,但實則幾乎是與世隔絕,裡外不通。對於歷史的消息也是一鱗半爪,不知客官有沒有那個興致給我說道說道——行程還長著呢。” 見船家如此,不好拒絕,況且聽這麼一說,他剛好也有了興致,於是他目光一凜,正了正衣襟說道:“好啊!” 於是在雨聲裡鬥笠下,他說起那些極其古遠的往事。 “天地未定,陰陽不現,元氣未生謂之太易,氣之始動即是太初,太初順變,化而有形,是為太始,形具生質,因有太素。此時,萬物渾然一體,尚未有分別,稱這個狀態為“渾淪”。渾沌之中,自有清濁,清者上升,濁者沉降,各居其位,稱清輕者為天,濁重者為地。天地一上一下,一清一濁,性質截然相反,於是兩氣相沖,天地含精,萬物化生。” “本來天之升浮、地之沉降自有定數,得以穩定,但兩氣相沖,天地本就相異,難以平衡,於是天地因此晃蕩。地者重濁,尚且被撕裂,天則雖然不如地厚重,但因清輕的特性反而不易撕裂,但又恰恰因此,天飄搖更甚。於是天地一片慘烈的景象:罡風四起,摧山平脈,地火肆意,動則萬丈,雨雪傾瀉,茫茫無止……一切處在極端之間反復,地火茫茫,轉眼已被積雪填平……所以在那時候存在的一切生靈皆是:紫雷不避,地火不侵,罡風逆行,抬手開山。” “另有天地之初,並無生靈之間的區別,人麵蛇身鳥麵人身,一人八麵,一麵三目,生羽翼的虎,眼在腋下的獸,胸前穿洞的人,比比皆是。” “也正是在此時,地裂為五,分別是,北方寒澤,南方赤後,西方金荒,東方東隅,中部存土。五者大小當中,存土占五,東隅占二,赤後有三,金荒存一,寒澤居三。此後一元計十二萬九千六百年間,四方大陸日漸遠離趨於穩定,其‘間隙’被各方大水填滿。” “然而地分五塊,各居五處,雖然趨於平衡穩定,但原本卻是因為天地初始的猛烈對沖的餘波,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將天拉出一個大洞。十餘萬年間的水向著天的破洞卷出,大地陷入了乾涸,水裡的生靈幾近死滅,大陸上的生靈也死得七七八八。更有佇立在高峰上的枯骨,仰頭望著天空,似乎想不通這是為何。此後不久,大洞中飛來了……隕石。其他也就還好,其中有三顆巨大非常,隻兩顆便夷平存土陸上最大最堅固的山,金甲。金甲是最大的陸上最大最堅固的山,甚至比路上其他所有的山的總和還要大,無異於當時生靈的心防。金甲一滅,在殘酷的天災麵前,生靈唯有等死一心。” “但是,總有人是異類。而且總不隻有一人。據記載,那樣的隕石有三顆。便有壯士,萬裡奔襲,從四大陸橫渡天塹!欲以一己之力,試一試這隕石,明知必死,然往矣。等到他們抵達存土,遙遙望見那龐大的火球穿雲而過時,才發現竟有足足七人,雖然形貌各異,但那生死置之度外的氣態卻一般無二。隻曉得最終猛烈的餘波攔腰切斷方圓所見的所有大山。七人屍骨無存,而火球裂為三塊,大勢已去。” “至此往後,生靈之中逐漸有了改變所居處世界的趨勢,而不是再像以往一樣,處處隻顧著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在這樣的情形下,人麵蛇身的巨大生靈,煉五方大陸之石補天,後稱女媧氏;又有生靈測算天地陰陽二氣,尋找平衡點,命大魚拉動四塊大陸,與中部存土大陸相接,天地始得穩定,他又害怕巨大生靈的活動會最終破壞已有的平衡,又在四方極處建立了連接天地的立柱。五大陸雖然位置移動,但相對位置依然不變,他又讓四個強大的生靈守護四方天地柱子,分別為,東方句茫、南方朱明、西方蓐收、北方玄冥。而後中部自發出現了一根立柱與一位生靈,生靈名為後土。” “至此,天地總算安寧,生靈的數量也增加起來,由於沒有了天地的威脅,生靈間的互相攻伐戰亂也爆發起來。在愈演愈烈的吞並廝殺中,生靈分化開來,逐漸有了現在所謂人與非人的區別。人者,周身氣息運轉都是最契合陰陽二氣的吸納與運轉的結構,作為弊端,其肉身的強悍程度遠遠不及‘非人’的構造,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脆弱,也幾乎喪失了某些特定結構帶來的先天優勢,但後天的強化速度極快,又遠非‘非人’所能比。於是在這樣的兩種取舍中,在殘酷的攻伐下,作為優勝劣汰的結果,完全的人與完全的非人最終存在了下來,並開始互相區別。” “五個強大生靈駐守五根天地柱,而最終平定五塊大陸,結束遠古混沌的狀態的就是五帝,其順序是存土、寒澤、赤後、東隅、金荒,時間相聚最遠的不超過一百年。本來五帝之間往往因為邊界問題互有攻伐,這樣的狀態持續了約四百年。 後來一位帶鬥篷的神秘人突然出現,把五帝聚集在存土大陸中部一座浮空的島上議事一場,事後五帝幾乎是重新劃分了邊界,從此絲毫不移,往後相處也十分和諧。” “五帝傳承至今,歷一萬九千八百二十四年,傳四十世。” “這就是上古至今的梗概。” 茫茫無際的大水沒有日夜,依舊是偶爾有黑色飛鳥掠過,雨尚未停息,四周灰蒙蒙一片,似乎有霧,小舟更不可見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舟子聽完,不由得說道:“先前的客人大多仔細說一些如今五帝的事情,像客人你一樣說起這些往事來,這還是頭一次,也算給老朽我開了眼界了,要多謝。”說著舟子附手彎腰道。 “哪裡的話,老伯自囚於此為來往行人行舟,些許往事了,也是應當的。”男子畢恭畢敬地說,之後又驀然轉頭看向大水茫茫的遠天,“況且我這一去,多半不會再回來了,這些往事,也該留下來,總不要佚失了。” 他回過頭來,認真道:“老伯,實不相瞞,這些往事即使在外麵也幾乎沒有人知道的這麼多,就算有一兩點,也是夾雜在各個版本的神話中的,難以辨別。今後如果遇到有緣人,還請老伯轉述一二。” 舟子點點頭,不解道:“如果希望外麵的人知道,客官直接告訴他們不就好了嗎?何必告訴我這個千年難遇見一個人的老頭子呢。當然也就隨口一問,我行船這麼多年難得遇見一個有緣人,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裡會拒絕呢。”舟子笑著搖搖頭。 男子說道:“知道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等需要時,自然會有人過來這裡的,否則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哦?客官你和上一位客人簡直一摸一樣。打從你隻穿鬥笠開始我就這麼覺得了。” “哦?” “上一位客人也是你這麼說的,也讓我給你留了句話。” “留了句話?”男子詫異道。 “是的。那句話是……” 男子不自覺坐直了身體,幾乎忘了呼吸。 “西路無界碑是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