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吊。不乾我去問別人。” “答應了答應了!”纖夫賤手賤腳地做好人,把小五推了過去。 “記不住人沒關係,一桌一桌地上,讓他們自己分去。”又叮囑了一句,老板便去找施法材料。 小五跟著其他的夥計來到上飯的桌子。一個夥計讓他幫忙端了兩個碗,自己端了五個,上滿一桌又一桌。忙乎了一個多小時,才把這三波運輸隊送走。看著摔傷的夥計被灌下整整兩大碗血,老板才問了問其他的夥計,知道小五不蠢不笨,還能用,便吩咐後燥煮麵,大家抽空快吃。 四下裡看看,這地方太顯眼了。虛神宮大道寬敞,不是趕集的日子便隻有這兩家食鋪。小五端著自己的湯麵湊到老板麵前商量:“我這手生,端碗怕給人家摔了。我去後燥吧。” 老板上下打量他一番:“後燥可是累呀。你這小小年紀,長身體的時候,不行吧?” “沒問題。多重的活兒都能乾。” 想著自家的夥計摔得雖然很嚇人,但天罡地煞都喝下去了,估計睡一覺明天就會好。於是點了點頭:“行。” 成了! 大隱隱於市。在這裡混上一個月,有吃有喝有錢賺。一個月以後按照既定的路線回水晶宮,再也不來這該死的京城。再也不當什麼該死的騎兵。想到這裡,心臟卻抽了一下,想起了姐姐。腦袋不由得耷拉下來。跟在老板身後,霜打的茄子一般無精打采地挑起後燥的帆布往裡麵走。 “宋師傅,給你加個手。” 宋師傅四十幾歲的年紀,這幾年戰亂逃荒的跑來跑去,身子骨已經有些散了。聽到這個消息很是高興,但看了看泉曉武的樣貌,又不由得咂了咂嘴巴抱怨:“小孩子呀?” 小五本想著掏些爐灰把臉一抹,變身,卻驚訝地發現煮菜用的竟然都是符咒大甕。 什麼情況?京城的生活水平,都是這麼高的麼? 不對呀。就連郡王府的後燥也是燒柴的呀! 看到他驚訝的樣子,宋師傅邊抱怨邊解釋:“供奉虛神的山是仙山,山上長的樹是靈樹。嚴謹明火,都是用寶石煮飯的。”說著話,他指了指幾塊半人高的大白石頭給小五看。言下之意是,你這小身板,能砸石頭、搬石頭麼? 小五十分沮喪地發現供應能量的石頭雖然列不上品級,但也有幾十道寶石紋,估計是施法祈神剩下來的廢料。有幾道寶石紋還隱隱約約的晶瑩剔透,比趙凱村子裡的白石頭值錢很多。 不能塗黑臉呀。 小五又糾結起來。 老板見雙方都麵露難色,也不想勉強。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到外麵亂糟糟的,又有運輸隊來了:“你們都先看看,忙完今天再說。” “老板!老板你先別走啊!”宋師傅叫著追過去。挑開帆布簾子向外一看,又是上百號人嗚嗚泱泱地坐滿了山門前這兩塊空地,於是連嘆口氣的時間都沒有,邊跑邊吩咐小五,“砸石頭,填燥。” 小五唧唧歪歪地想要撂挑子,尤其那個倒黴催的夥計真不是自己乾掉的,心理負擔為零。但看著宋師傅一瘸一拐地刷鍋倒水,把重活都搶過去乾,覺得這麼走掉不夠光棍。於是提起錘子來看了看半人高的廢料,找到爆破點隨手一敲。沒用什麼力氣,當啷一聲脆響,聽著根本就不是敲石頭,而像是敲玻璃。看起來堅硬無比的能量石稀裡嘩啦地碎了滿地。 “哎呀媽呀!”劉師傅聽到這奇怪的聲音,看到這奇怪的景象,手一滑,整鍋的水掀翻,灑了滿地。 這是咋了? 小五抬頭看看十個太陽的方位,伸出手指嘗了嘗風的速度,然後認認真真地掐過左手四根手指的指節,算了算,臉色不由得黑透:初七,不易行走,不易開灶,不易敲石頭。難怪,摔跤的摔跤、手滑的手滑、爆炸的爆炸。但想著該倒的黴都倒了,便挑幾塊能用的石料默默地安放在咒符大甕的能量槽裡。 宋師傅換上一鍋水,靠著小五蹲下來仔細地看石料在能量槽裡的位置:“你這是,有講究?水一下子就燒開了。” 小五瞪他一眼:“今天不易開灶。” “小小年紀怎麼還迷信呢?不開灶不得餓死人啊?” “還不易敲石頭。” “我敲了一早晨了。滿山的人都敲了一早晨了。”宋師傅端過簸箕,把麵倒進去煮。 嘩啦,麵剛下水,天空突然晝亮。驚訝地抬頭看,隻見天空中十個太陽亮起三個。藍色的、黃色的、紫色的。三個太陽轟隆轟隆地相互噴吐著日珥,交織成藍、黃、紅色的珥浪,繼而成潮。 密集的珥潮四麵八方地擴散,轟隆隆地打在風水結界上,蕩漾成綠色的、橘色的、紫色的、黑色的能量潮。 嗵! 嗵! 嗵! 嗵! 四道聖潔的光柱從京城的正東、正南、正西、正北四座神廟中升起。那是亮太陽神廟、褐太陽神廟、紫太陽神廟、以及山頂的虛神宮。褐克藍、亮克紅、紫克黃,虛神庇佑。 “三、三陽奪冠?”宋師傅提心吊膽地看著已經被珥潮激蕩得果凍般亂晃的防禦場,想起被埋在瓦礫下的鄰裡,突然悲從心頭起,嗚嗚地哭起來。邊哭,邊跪下去磕頭,拚命地懺悔、拚命地禱告、拚命地求太陽神原諒。 十陽奪冠你還沒見過呢。小五木然地坐著,心不在焉地又丟了一塊石頭在甕下。 轟隆隆!轟隆隆! 珥潮持續著,直到麵都煮好了才平靜下去。小五端著煮好的麵送出去,看到山門前滿滿地跪了一地的挑夫、工頭、老板、夥計、小沙彌們正在一個接一個地爬起來,腦門上都沾滿了磕頭磕出來的塵土。小五的心情變得很壞、很壞。整整一個下午也沒有跟別人說一句話。宋師傅追問怎樣擺石頭燒水最快的方法,見對方不回答,也知道是人家的絕活兒。便不再問了。 忙到天黑,再沒有隊伍連夜上山。便要結賬。雖然宋師傅站在旁邊說了很多好話,但不燒火的廚房,還在一馬平川的山門外,別人就算不想找你都難。根本起不到躲藏的效果。老板見他的態度堅決,便多給了五文錢,叮囑山上找不到合適的活,就回到這裡來。每月七錢銀子,天天結賬,絕不拖欠。 想要找一個燒木頭的廚房,小五不甘心地從山下向上走。一路的奇鬆異柏、怪石古徑,全被賣粥的、賣豆腐的、賣包子的、賣水的占據,沒有半分幽靜。做吃食的雖多,但都是個人家的小買賣,再沒有山門外那樣的規模。這可怎麼藏身啊? 正尋思著,山上幺幺嗬嗬地下來一群人。是輪休的工匠下山回家。虛神殿山高活重,乾兩旬,二十天,便下來修一旬,十天。滿山遍野的工人,這一波下來有三四百。走累的便買粥買包子,蹲在地上喝一口水。 小五繞過他們向上走。虛神殿的建築與郡國大有不同,雖然依舊帶著濃厚的中陸傳統,但融入了河絡的石材雕刻、蛟族的水下浮城特點,采用了圓頂。與飛簷鬥拱相比,圓頂建築不但麵積小、省材料,更重要的是防禦西陸頻繁的珥浪、珥潮,節省能源。圓頂上還雕刻著鏤空符咒,並在鏤空的通道中填充朱砂、閃石、沉木、流水、穿洞風等物質。 走著走著,小五覺得雙腿越來越沉重。這是當年奔向姐姐的旅途中從來不曾出現過的情況。靠著一棵大樹坐下去,抬頭看天。樹影憧憧,隨風搖擺,天空中的星辰便跟著時隱時現。媽媽叮囑自己要照顧好泉水的。小五抹一把眼淚,站起身向山下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邊跑,耳畔中邊回響著姐姐的那句話:在家裡白吃白喝的,要這麼過一輩子呀? 奔跑的速度不由自主地放慢,越來越慢,最終停下來。 小五撅著嘴,又蹲下去,把胳膊架在膝蓋上抱住,把臉埋進去。 我是天才。 他這樣想著。紅袍誇父這樣誇過自己,麻木生源這樣誇過自己,烏尼奧這樣誇過自己。爺爺手下的將軍、法師,爸爸手下的將軍、法師,就連姐姐手下的將軍、法師,也這樣誇過自己。 我沒有白吃白喝。 小五嗚嗚嗚嗚地又哭起來。我是在召喚媽媽。媽媽回來了,姐姐就不需要那麼辛苦了。媽媽可以施展神女慈悲,拯救全天下的人。她可以讓死去的人復活,讓爺爺復活,讓爸爸復活。一家人坐著爺爺發明的天舟,去西海蛟龍的宮殿裡吃海鮮,去中陸老神仙的山洞裡下棋。 哭著哭著,眼淚乾了。 小五呆呆地望著漆黑的山路。他知道,讓死人復活都是信徒們編造的傳說。爺爺被十陽奪冠炸死了,是爸爸下的手。爸爸被暗月回光燒死了,是姐姐下的手。郡國泉氏,是被神靈詛咒的王族。羽族說,是因為得罪了他們的神女。 小五站起身來向山下走,走到剛剛路過的一處懸崖邊觀星。 東北鰭、西北鷹、西南粲、東南白象。 宜嫁娶。 呆磕磕地不知道為什麼會算出這樣一個鬼都不沾邊的混卦,看了看身邊樹影憧憧陰風森森,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找到一處避風的巖洞,小五幾步跳進去,蜷縮起身體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