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石楠往篝火裡又添了幾次柴,好讓大家睡得更舒服一些,畢竟眼下已時值深秋,天隻要一黑下來就冷得像另一個世界。 臨睡前,輝源素白領著大家仔細轉了轉這個洞穴,想不到還有很多不起眼的小洞穴藏在深處,都被她藏了些糧食,鹽巴辣椒,衣服,和簡單的生活用具等等進來,甚至還有為數不多的藥品,說是以往總覺得自己哪天會再回來,遇到不開心的事情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一哭也有個著落,便提早備下了。 這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小吃食,無疑是雪中送炭,給了眾人極大的便利和安慰。 石楠看著蜷縮在布姑繡夏懷裡的小丫頭,不禁感激地笑了笑,同時也不免自嘲,自己堂堂七尺男兒,這一路過來卻總是被人搭救的角色,連這個小姑娘為大家做的十之一二都趕不上。 再看看麻兒剪,他嘴上還叼著半條鯽魚就睡了過去,真的是累壞了。 “這些都是我石楠過命的兄弟姐妹啊……”石楠在心裡默念著。 ----------------- 忽然,他感到身後有一道陰冷的目光刺來,連忙一個轉身回頭去看,隻見黑蓮羽獨自躺在篝火的另一側,依舊黑紗罩麵,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 石楠半跪在地上,不敢擅動,隻靜靜地觀察著,思索著。 說實話他對黑蓮羽這個人始終抱有戒心,想不通她為什麼會突然趕來幫這幾個人,並且還會一路幫到這裡。 她驚鴉院總領旗的陰毒手段可是聽得人耳朵都要起了繭子的! ----------------- “有什麼好看的?” 她果然沒睡! “額……沒什麼,隻是睡不著,你……你也睡不著麼?”突然被黑蓮羽這麼一問,石楠覺得有點不知所措。 黑蓮羽起身,抱著雙膝坐下,又往篝火旁湊了湊,幽幽地說:“如今,這臉成了這個樣子,還真沒什麼好看的了……”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到這個洞穴裡,我總是覺得很傷感,上次跟布姑繡夏在這相遇,也是這樣……”她的聲音裡滿是疲倦。 “可能……是因為這裡很符合一個隱秘的角落所需要的一切吧……連自己的脆弱也能好好安放的地方。”石楠轉過臉去,望了望洞口的天空,一顆流星正從那裡劃過。 “隱秘的角落嗎?嗬……” 兩人沉默了半晌,一時間誰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輝源素白翻了個身,從布姑繡夏臂彎中掉了出來,突然像是醒了,迷迷糊糊又爬了回去,還不忘把布姑繡夏的胳膊又重新搭回自己的肩頭,又吧唧著嘴巴,帶著一絲微笑重新睡去了。 看得兩人不禁都是一笑。 “能幫我烤一條魚吃嗎?”黑蓮羽輕聲問。 “唔?哦,好,當然好。” 剛剛大家一起吃魚的時候,黑蓮羽說她累了,想先睡一會,現在想必是餓得厲害了。 石楠到潭水邊,從草繩上解下一條肥大的青鯽來,利索地收拾乾凈,插上木簽,坐到她身邊不遠的地方,撥動篝火,燒烤起來。 黑蓮羽望著那魚皮由青色變金黃,滋滋地冒著油泡泡,似乎情緒也好了一些,不像剛才那樣低沉陰騖了。 “我其實很羨慕布姑繡夏……她能有你和麻兒剪可以一直陪在身邊,陪她開心,陪她受苦。” “是啊……在這亂世上,能在殺手軍團裡找到溫暖,是不是有點另類的難得?”石楠苦笑了一下,有些自嘲地說著。 見黑蓮羽低頭不語,又補充道:“你現在不是也有我們大家陪著了麼,再也不用羨慕誰了。能吃到我烤的魚的人,可是不多哦!” “這十年裡,你沒想過離開嗎?”黑蓮羽問。 “想過,當然想過,可是魏文昭太了解我們了,知道我們之中任何一個都是不會把對方丟下,自己逃走的。所以……” “嗯……走一個,就死兩個……剩下的那個,到頭來還是會回來送死……” “你呢?在我們來之前,你就在驚鴉院了吧?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選擇離開?” 石楠把手裡的魚翻了個麵,灑上一些鹽末繼續烤著,不動聲色地問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 “嗬嗬……你知道驚鴉院名字的由來嗎?”黑蓮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 石楠搖了搖頭。 “驚鴉,是我起的名字,也因為有了我,才有了這第一代驚鴉院。我是帶著仇恨來到這裡的,這個名字,也是為了時時刻刻提醒我,不要忘記仇恨,不要忘了那個殺了我全家的仇人!那個手腕上刻著滴血烏鴉的殺手!!!” 黑蓮羽的麵紗隨著她驟然起伏的呼吸輕輕擺動,在火光的映襯下隱隱透出兩束寒光。 “他們被殺的那個夜裡,媽媽把我藏在櫥櫃底下,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把刀刺進爸爸媽媽的胸口,哆嗦著不敢出聲……” 石楠把烤好的魚撕成一條條的,放在烘得滾燙的石頭上,端到黑蓮羽麵前,示意她先吃點再說。 可黑蓮羽盯著魚肉看了看,並沒有停止的意思,好像再不把心底的秘密說出來,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一樣。 “多虧了一道閃電,照出了兇手的印記——那隻滴血的烏鴉!”她微微仰起頭,好像在找尋當天夜裡的那道閃電,“那時候我還太小,隻能把這條線索記在心裡,默默地追蹤……最後我遇到了魏文昭,他說他可以賜予我手刃仇人的能力,做一個讓人聞風喪膽的刺客!他說他有可以發動烙眠軍的能力,去幫我找尋那手腕上有烏鴉刺青的人……” “什麼?烙眠軍?不是犁城密軍?”石楠不解地問。 黑蓮羽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他把我收在身邊是在西南,而不是在犁城。之前我跟布姑繡夏提起過,真正的魏文昭在十年前被她和布姑繡夏殺死了,就是土城圍子那一案,你也牽涉其中。現在的魏文昭,真實的身份是烙眠軍五烙密將中的縫皮削骨匠!” “烙眠軍,是西南的烙羽國嗎……我們這次去西南……正是著了他們的道。”石楠掐著太陽穴努力回想,不過似乎這讓他的頭十分疼痛。 “魏文昭用了十七年,把我打造成一個徹徹底底的殺手,一個被仇恨填滿了身體的心腹。而我卻一直沒有找到那個人……直到幾天前玄武堂上,春雀院兩個領旗被他施展詭障術所攝昏厥,魏文昭喚侍衛將其抬出。在那侍衛伸手抬人時,手腕內側卻赫然露出了那滴血的烏鴉紋樣!” “什麼?!”石楠聞言也是一驚,又馬上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玄武堂本是密堂,在堂內召開會議時,隻有五門五院的領旗級別和直接相關人員才可能在場,連近衛都要在外圍再擴十步設防,是不可能有侍衛來得那麼快的,除非,他們本來就藏身在玄武堂中。 “我當時沒有驚動他們,我要看看他們和魏文昭之間是什麼關係。”黑蓮羽把麵紗揭下擺在一邊,開始一圈一圈地解去臉上的紗布。 “布姑繡夏和麻兒剪請令去救你,魏文昭也給我下了密令在身後盯著他們,發令當時,那兩個衛士就在他身後……” 紗布盡去,掉落在地上,黑蓮羽那半邊被琉璃火灼傷的臉抽搐著,不停抖動。 她伸手在那石頭上抓起一把魚肉,塞進嘴裡,大口大口地嚼著,看得石楠不由地一陣心悸。 “十七年啊……我被他整整騙了十七年!結果那黑烏鴉,就藏在烙眠軍裡!那是烙羽國禁衛軍的紋樣!” “所以……你現在要去殺魏文昭?” “魏文昭?哈哈哈!他隻不過是烙眠軍的五大將官之一,不值得我暴露自己的目標。我要殺……是去殺那烙羽國的國君,鳩幽王,鐘織!” ----------------- “那日臨別,你對我喊過一句……” 布姑繡夏不知何時已經醒了,突然插言問道。 “唔?哦!當時我還無法判斷麻兒剪去西南的具體情形,不過有跡象表明他跟烙眠軍有過接觸……不過現在想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恐怕也是魏文昭釋放的煙幕彈罷了,讓我們始終停留在猜疑之中,相互製約,彼此掣肘,卻始終都能在他的羽翼之下唯命是從。這不正是他的一貫手段麼。”黑蓮羽緩緩說著,目光瞟向了麻兒剪一眼,他已然睡得昏天黑地,口水橫流了。 布姑繡夏輕輕讓輝源素白躺好,來到黑蓮羽身邊蹲下,用手臂圈住她的雙肩柔聲說道:“好了……都過去了,現在我們誰都不屬於,隻屬於我們自己,亡命天涯也要痛快,不是嗎?” 黑蓮羽的脊背突然緊縮了一下,才在她的臂彎裡緩緩鬆弛了下來。 石楠適時地遞過來一把剔乾凈了刺的魚肉放在她手心裡。“我們先在這裡多休息幾日,魚吃光了,我和麻兒剪再去捉就是。先把傷養好,也好有力氣去應對。” 黑蓮羽這次沒有把魚肉條全丟進嘴裡,而是一點一點,捏在指尖上,小口小口地吃著,一邊小聲地說著“真好吃”一邊滴滴答答地流眼淚,惹得布姑繡夏也陪在一旁默默哭個不停。 小姑娘輝源素白感覺不到布姑繡夏在身邊,睡得並不踏實,閉著眼睛總是在身旁摸來摸去找她。 黑蓮羽看著她在夢裡還撅起了不開心的嘴,埋怨“繡夏姐姐不跟我睡”,噗呲一笑,說:“咱們這幾個女人,都命苦……她也是……” “是啊……她還是個孩子,跟我們當年那會,差不多吧……” “她可能……還要更苦一些……她是個奴隸……”黑蓮羽手指著輝源素白脖頸上隱約露出的半隻飛蛾烙印,麵帶憂色地說。 “什麼?奴隸?!”
第一十六章 驚鴉院黑蓮羽的過去(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