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聽聞麻兒剪說有光亮,也把眼睛睜開,卻先查看懷中黑蓮羽傷勢。 黑暗中黑蓮羽那緊急一勢收招,撞的正是石楠胸口,重挫之下一口老血噴得他前襟一片殷紅。 從驚鴉院秘牢到東崖,她一路受傷不少,每每都極險惡,撐到現在再受這一撞,饒是她再能撐抵,恐怕也再難承受了。 此刻她雙眉緊鎖麵色慘白,氣息十分微弱,渾身癱軟得不成樣子,聽到石楠焦急的呼喚,隻勉強撐著睜眼迷蒙地看了看,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 ----------------- 布姑繡夏和輝源素白在上邊等得心焦,又隱隱聽見那洞裡深處傳來三人大喊,實在耐受不住,當下也顧不得許多,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同時點了點頭。 “我們五人剛剛拜過了神佛,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應該分開的。” “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輝源素白說著攥緊了拳頭,表情堅毅且認真。 “那我們走!” 主意打定,兩人也不多說,各自束緊了衣襟收拾停當,各持一隻火把,先後跳入了石臺下的洞中。 ----------------- 一路滑行,布姑繡夏支棱著耳朵仔細辨聽,可始終沒能聽到任何來自石楠他們三人的聲響,心中更是忐忑。 跟在她身後下來的小姑娘素白則被洞裡時不時拐出的急彎嚇得哇哇大叫個不停,手裡抓著的火把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想用手捂住眼睛,又想用手扶著洞壁,一時間做不了決定,隻剩下大叫的份兒。 伴著她的喊叫聲,兩人就這樣一路滑了下來。 等到了洞口,屁股挨了地,輝源素白還直愣愣地坐在地上,閉著眼睛尖叫著不停。 “哎,哎!妹子,這都到底兒啦,別叫了……”麻兒剪聽見洞裡的聲響,早在洞口等著接應,見輝源素白這個架勢下來,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得太大聲又惹了這小姑娘難堪,隻輕輕伸手挪開了她捂住眼睛的手掌。 布姑繡夏從洞口滑出,被洞頂的藍光一晃,有些目眩,麻兒剪連忙伸手去攙,卻扶了個空。 她剛把目光掃視到一旁的黑蓮羽,便踉蹌著沖了過去,向著石楠急急發問:“她怎麼樣?!” “暈過去了,很虛弱,之前的傷勢太重了,一直沒緩過來。”石楠製止了她急切地抓向黑蓮羽肩頭的手,沉聲說道。 “怎麼傷的?”布姑繡夏追問。 “傷……”石楠的話猛然卡了一下,“她的頭撞到我的胸口上了……” “你這塊石頭!也不知道護著她點兒!”布姑繡夏使勁錘了石楠兩拳,皺著眉頭責怪道。 聽聞黑蓮羽並不是被那黑毛怪物所傷,她心中的不安稍稍放下了些,這才有心思查看周圍的環境。 麻兒剪已經拉著輝源素白到遠處查探,想必是怕她也擠到一處去哭哭鬧鬧反倒添亂,早跟她交代過了黑蓮羽的情形,讓她不必過於擔心。 小姑娘也知趣,隻時不時會轉過頭來遠遠望著黑蓮羽他們,咬著下嘴唇,絲毫也不吵鬧,隻是對麻兒剪對著周圍誇張指引著的驚奇之處表現得興味索然。 ----------------- 說是驚奇,這裡也確是一處奇景所在。 此刻他們身處一個寬大平整的洞穴,洞頂幽幽藍光忽明忽暗有如夜晚繁星,其光雖微薄,但勝在這光源數量眾多,整處洞庭竟無一處死角,藍中透白的冷光靜靜潑灑,要說四下通明也不為過。 洞內空間頗為方正,能分齊整的四壁,每隔幾步就有石柱支撐,顯然是以人力修築而成。 相比起“洞”來,稱其為“殿”恐怕更加合適。但這殿,也實在是寒酸,除卻大柱便再無一物,不知是從前曾經有過眾多陳設,曾經被什麼人使用過,還是從頭到尾壓根兒就沒建完的爛尾地基。 “天啊……這柱子上還有畫兒呢……” 麻兒剪伸手摸索著石柱,上麵的花紋雕刻古樸乾練,精美異常,洞頂的藍光映在石刻的紋理上,仿佛這光也會流淌,讓他禁不住收回手指,把指尖抵在眼前反復撚動,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液體附著在了指頭上。 “畫兒?” “這畫的……是什麼啊?大猴子?”輝源素白聽說柱上有畫,也湊過來看。 “不對不對……不像大猴子,它沒有尾巴呢!肯定不是猴子。那……會是人麼?” “人哪有長那麼多黑毛的?你看,這臉上都有毛兒。”麻兒剪指著柱子上刻的最顯眼的一個巨大人形說。 “黑毛?會不會是剛才搶咱們魚吃的那個黑毛的啊?!” “啊?那個黑毛畜生啊,可它的臉是白的啊。” “剪兒哥你看見它的臉了?” “嗯!那可不,離我就像咱倆現在這麼近!看得清清楚楚的,大白臉,大黑毛,嘴裡大牙,這麼老長!”麻兒剪連說帶比劃,故意嚇唬輝源素白。 可那小姑娘並沒理他,徑自繞到柱子背麵去查看了,惹得他苦著臉,暗叫沒趣。 “快來看!大白臉在這兒吶!” “什麼?”麻兒剪聞聲過去,定睛一瞧,果然,與另一邊刻著的黑麵怪物對應的位置上,赫然刻著一個白麵怪物,與剛才在洞筒子裡費力相搏的黑毛怪物十分神似。 “嗯!這麼一看……我覺得也像!沒準兒還真是!就是在這畫上一看,它這臉可真它娘的長,驢臉麼這是……你是不知道啊,這畜生那嘴裡的那個味兒啊,餿臭餿臭的,可難聞了,不知道平時都吃的什麼。” ----------------- 石楠把黑蓮羽交給布姑繡夏照料,沿著洞邊四下裡打量過了一圈,沒有找到先前那黑毛怪物的蹤跡,洞殿深處有幾扇鐵門,十分沉重,也不知其是否躲進了其中哪一扇通路,當前在這殿中四下通明,若是它主動來襲,倒也有足夠的時間應對,此刻貿然在追蹤反倒危險。 “你們兩個在這嘀嘀咕咕什麼呢?” 他見四周暫時並無危險,也走到石柱前來。 “沒啥,就這柱子上刻著那黑毛猴子呢。你看,大驢臉!” 石楠手裡舉著布姑繡夏帶下來的火把,貼近了湊過去照。 隻見他正麵背麵,反反復復,端詳了好一會兒,嘟嘟囔囔地說:“不死……民,對,這肯定是個‘民’,烙……烙餅的烙……這個字不認識……” “你在說什麼呢?什麼泥啊餅兒啊的?” “這上麵不是還有字兒嘛,我看看寫的是啥。” “字兒?在哪兒呢?哪有字兒?” 石楠身形高大,比他們兩個看得位置要高出不少,拿手一指,說:“這不?你們看。” “這不是黑蓮羽的‘羽’字兒麼?”麻兒剪墊著腳尖兒,使勁兒扯著脖子往柱子上麵看,好不容易認出來了個“羽”字來,已是累得夠嗆。 “這柱子畫兒別不是說……這倆禿尾巴大猴子是黑蓮羽的祖宗吧?” “別瞎扯,我再好好認認……嗯,這還有倆字,荊……川……” “什麼?是荊川嗎?荊川?!”輝源素白突然激動起來,跳著腳往柱子上看,可惜她長得太過矮小,連跳了幾次都隻剛過麻兒剪肩頭而已,上麵的刻字還是一個也看不到。 “石頭叔!你快蹲下,我坐你肩膀上看!” “怎麼,又叫我叔?咱們不是剛拜了……哎!哎!你急啥?” 還沒等石楠說完,小姑娘已經搬著他的肩膀,蹬著他的腿彎兒攀到了身上來。石楠隻得將手一攬,托著她的後腰,把她向上一提,扶到肩膀上來坐著。 “荊川不死神民,采石鑄煉補天,大破鳩幽烙羽……”輝源素白輕聲讀著,眼神間忽然抖動了一下,喃喃地說:“我還以為……那隻是個故事……”。 “故事?什麼故事?”石楠和麻兒剪同時發問。 素白用手抹了一把眼睛,翻身從石楠肩頭跳下,大聲說:“石頭叔,剪兒哥,你倆認識的字實在是太少了!” “切!我跟石楠比,那可稱得上是文曲星下凡了都,我……我就是……身量兒沒他高,沒看清!” ----------------- 輝源素白低頭沉默了半晌,隨後力氣耗盡一般靠著那石柱緩緩坐了下來。 “我……就給你們講講吧……” 石楠和麻兒剪對視一眼,也不再多說,一左一右,靠著她的身側也坐了下來,靜靜聽著。 “我小的時候……經常纏著父親給我講故事,最常聽的那一個……就是關於荊川國七年苦戰,最終擊敗烙羽國的……” 荊川,和烙羽,位於大漠深處的鳩山兩側,是比鄰而居的兩個小國,但彼此並不和睦,常有征戰和摩擦。 荊川國到了第二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突遇鳩山西麓天崩大災,國民死傷無數,田地荒蕪,國力衰微前所未有。 而山之東麓的烙羽國卻絲毫未損,烙羽國君鳩幽王趁勢揮軍西進,意欲一舉踏平荊川。 當時荊川國君名為寅蒼,率領荊川國十二堡將,發動全國軍民,拚死抗擊…… 這一仗,一打就是七年。 到了寅蒼十六年,荊川十二位堡將死傷過半,寅蒼帝戰傷復發一病不起,全國上下,軍無完軍,民無善民,眼看著打光了家底兒,就要這麼徹底敗下去了。 烙羽殘忍,所到之處,哀鴻遍野。 待到烙羽國的黑甲馬隊將鐵蹄踏入荊川都城,寅蒼帝取出傳國上古密寶,以自己的靈魂向神魔起誓,不論神佛天軍,還是鬼怪妖魔,隻要能擊退烙羽,寅蒼十二堡一脈氏族願永世為奴,隻求放過荊川百姓,給他們一條生路。 怎料他這番毒誓真正得以應驗,從那鳩山深處突然湧出了大隊黑甲異人,手擎大旗,上書“不死民”,一路擊潰烙羽鐵騎,勢如破竹,直把那烙羽全軍趕殺進了無盡荒漠之中,才又退回山中。 “後來……寅蒼帝遵守誓言,將自己的靈魂封禁在那密寶之中,深埋鳩山,寅蒼十二堡將餘脈的各氏族子孫,從那一刻起背負了奴仆的烙印……直到今日……” ----------------- 輝源素白輕輕拉下領口的衣襟,搓熱了雙手捂住脖子,待再鬆手時,隻見半隻殘損的飛蛾印記,像是燒灼炮烙,又像是刀刻撕裂,突兀地浮現在她細嫩的脖頸之上,令人望之生寒……
第一十九章 不死民,素白的秘密(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