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馬村棋法對弈的傳統自古便有,是茶餘飯後的飲馬村民於街頭巷尾主要的娛樂方式之一。 隻是落星國與周邊交兵不斷,飲馬村又處於落星、流雲兩國的交壤地界,正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動蕩的時局致使村民人人自危,致使對弈傳統漸漸斷了傳承。 今天是飲馬村致知學堂一年一度學子比拚棋技的日子。 對弈排名首位的學生能得先生下指導棋,分析棋路,這等機會可是不常有的,故而學子們都使出了渾身解數,希望能得償所願。 學子年紀參差不齊,八歲到十三四歲都有。學堂卻一視同仁,讓所有學子一同角逐,給出的原因是學子棋技的高低與年齡無絕對關聯,也算是合情合理。學堂學子人數雖然不多,棋法對弈卻是飲馬村裡數一數二的盛事,不少學生家長、飲馬村民都來到了學堂裡,立於學生身後觀其對弈。 方方正正的學堂小院裡擺下了二十幾張棋盤,顯得略微擁擠,此時隻剩下了一張棋桌兩個學子。 兩人相對而坐,棋盤邊圍滿了飲馬村民,卻無一人發出一點聲音,落針可聞。 留到最後的是肖寒和黃槐。 “黃槐,認輸吧”肖寒落子,擲地有聲。 黃槐抓住棋子的手微微用力,仍是死死盯住棋盤,並未出聲應答。 肖寒低聲說道:“前二十六手我們捉對廝殺,你落子後就驚覺自己下錯,終是一步錯引得步步錯。我敬佩你的落子無悔,隻是當下我的棋力已明顯在你之上,你還是投子認負吧。” 年紀長黃槐一歲的肖寒和黃槐同年入學,今年十一。 黃槐略作思索後緩緩抬手,終於扔出手中棋子,滿臉不甘。 “我輸了,恭喜你,肖寒。” 也不等肖寒說話,起身就跑出了學堂。 魏先生旋即道:“今年致知學堂棋法對弈奪魁的是--肖寒!” 肖寒起身拱手道:“我能拿到對弈頭名都是魏師教導有方,先代眾位同學先謝過先生對我等頑劣之徒的諄諄教誨。當然,也是我機敏,一點就通,嘿嘿。” 眾人看著肖寒一本正經誇耀自己的樣子也不禁啞然失笑,笑罵肖寒恬不知羞。 黃槐跑到學堂外樹下,掩麵而哭。眼淚正洶湧時,黃槐母親胡湘自學堂走出來到黃槐身邊,輕拍黃槐後背。 黃槐眼淚洶湧,鉆入胡湘懷裡,嚎啕大哭。胡湘輕聲寬慰:“槐兒很棒,娘親已經很滿意了。” 學員眾人陸續拜別先生走出學院,待肖寒自學堂出來時,黃槐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與娘親細聲交談。 黃槐轉頭看到肖寒,當即跑到肖寒麵前,一本正經說道:“學長此次勝的光明正大,我棋力不夠,盼師兄日後多多與我對弈,給我提升自己的機會。” 肖寒看著眼角淚痕猶在的黃槐,輕拍黃槐肩膀道:“一定,這次與師弟對弈讓我對師弟刮目相看,平時與師弟下棋,師弟執棋是天馬行空當機立斷,這次師弟走兇狠拚殺的路子與我廝殺良久卻也得心應手,真是應接不暇的進攻,若非我虛長學弟一歲比學弟多下了幾盤棋,誰勝誰負還不好說。” “輸了就是輸了,投子認負不失男兒氣節,扭扭捏捏反而讓人小看。”黃槐說完後就就和胡湘拜別眾人。 拜別後,胡湘母子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走到集市裡爺爺的烙餅攤前,黃槐熟練拿起石塊紮上馬步。 累了歇息時也不忘幫爺爺叫賣:“又香又甜的烙餅,豬肉餡雞蛋餡外頭還有芝麻喲,”街坊對此也早已習以為常,胡金秋烙餅攤的生意倒是因此紅火不少。 斜陽似火,將半邊天都染得通紅,餘暉將三人在回家小路上的影子拉得老長,黃槐一邊推車一邊看著胡金秋的側影,與其他老人不同的是,胡金秋的背似乎永遠都是筆直的,一點都不會彎。 胡金秋看著悶悶不樂的黃槐,問道:“今日誰惹我孫兒不高興了?” 小黃槐黯然道:“爺爺,我學院對弈輸了,差一點就拿下頭名。” “勝敗常有的事,孫兒對弈開心嗎?” “開心。” “開心就好,輸贏有時不那麼重要。” “輸了還是很難過,我很努力的,用盡全力在下棋了。” “那我給孫兒彌補彌補?” “怎麼彌補?”黃槐一聽立馬精神了起來。 “你聽爺爺的話紮了三年馬步,手臂力量也已經可以舉石頭一個時辰了,我傳授孫兒一招半式,讓孫兒去學堂顯擺顯擺?” “不過得先看看孫兒你這兩三年的基礎究竟如何,夠不夠資格學習爺爺這一招半式。” “孫兒肯定不讓爺爺失望,爺爺放心教我便是。”黃槐立馬開心了起來。 到家時隻見炊煙裊裊,天邊一抹紅暈還未散去,胡金秋望著天邊餘暉怔怔出神,陷入了回憶。 在飲馬村這樣一個落星國邊陲小鎮出生的黃槐,自小同其娘親和爺爺一同生活。 爺爺是戰場退下來的老兵,在村裡支了個烙餅攤用以維係家用,邊境連年戰亂造成男丁稀少,黃槐的娘親年過三十才出嫁,在第二年生下黃槐。 誰知識人不明,黃槐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登徒浪子,黃槐出生後沒過幾月就拋棄妻兒不知去處。 飲馬村兵痞流寇盜賊之流橫行無忌,故各家多少都會習些武法用以安身。 黃槐七歲時,目睹了流寇奪門欲殺人越貨,爺爺胡金秋拿院裡的掃帚以一敵四的英勇事跡。 自此開始黃槐就想讓爺爺教其習武。爺爺隻是讓其靠墻紮馬步,開始時黃槐一分鐘都不能堅持,可每當想到爺爺拿起掃帚的“英姿”,黃槐還是咬牙靠墻立下。黃槐開始堅持一分鐘就雙腿打顫,堅持一月過後就已經能堅持半個時辰且遊刃有餘。 斜陽餘暉下的小黃槐,在自家竹籬笆圍成的院子裡將自己在山上砍來的木棍舞來舞去,看到黃昏下爺爺拽著煎餅攤回家,蹦蹦跳跳的就跑到爺爺近前大聲道:“爺爺,今天我馬步能堅持了一個時辰啦,是不是該教我掃帚功夫了?” 老頭兒也不急著說話,從院裡大缸中舀水洗手時,開口問黃槐母親:“湘兒,小槐明年八歲,到了可以去村裡學堂讀書認字的年紀了吧?” “是的,八歲是致知學堂的最低門檻,槐兒明年四月初十就可以進了的,可我想讓他早點進學堂,差幾個月應該不打緊的,”胡湘答道。 “爺爺你還沒教我武功呢,光紮馬步了。” “孫兒莫急,武功哪是一天可以練成的?你念書,幼時胡湘也曾教他認過幾個粗淺的字,每每和玩伴自學堂門前經過時,學堂裡頭的郎朗書聲也令其向往。 第二日從學堂報完名後,胡湘母子回到烙餅攤前,小黃槐開口道:“爺爺,我已經報完名啦,你答應我的真功夫該教我了哦。” 小黃槐迫不及待打出兩拳,引得周圍街坊哈哈大笑。 邊上賣布匹的周大娘笑著說:“老胡,你從邊軍退下來的功夫這下後繼有人,看這架勢你不教恐怕都不成了。” “我這點功夫早忘光了,槐兒年紀小,大夥兒就當看個笑話。”胡金秋樂嗬嗬的。 說話歸說話,烙餅的手卻是不停,轉而低頭看著孫兒,道:“槐兒報完名了就好,日後在學堂可要認真聽先生講學,不可偷懶耍滑。”乖乖去學堂認字,我就教你真功夫。” “一言為定!” 小黃槐一聽立馬來了精神,其實黃槐並不反感 小黃槐看著爺爺一本正經的樣子,也是繃著小臉,有樣學樣道:“先生剛才就說我是念書的好材料,爺爺放心,孫兒會認真聽先生講學,但是答應我的真功夫爺爺也要教我,大人可不興說謊。” “好好,你與你娘親先回家。” 月色漸濃,小村雖然不大,房屋錯落間卻也是炊煙裊裊,一條官道從村邊筆直而過,小黃槐家坐落在官道不遠的山腳下,一條蜿蜒小路連接著官道和家裡,此時三人圍在小桌前吃飯,其樂融融。 小黃槐飯還在嘴裡,來不及咽下就含糊不清的回道:“爺爺你說的真功夫就是我以後紮馬步不靠墻,兩隻手抓根棍子?” “爺爺也是這麼過來的,同樣的招式你現在這棉花勁力打出去可稱不上武功,對吧?小槐,吃飯就吃飯,咽下東西再說話不記得了?”胡湘一臉笑意,可在小黃槐眼裡卻是十分恐怖,母親大人每次教訓他,可都是笑吟吟的。 小黃槐隻敢低頭盯著自己的小碗,不停地往嘴裡扒飯。 胡金秋道:“小槐,你喜歡爺爺的掃帚功夫,那是需要勤學苦練的,之前讓你靠墻紮馬步是考驗你的毅力,看你是不是真心想學,今日起讓你每日學堂放學後握棍壓馬,同樣也是修行,那些好看的花槍招式爺爺都會,但你若是這種考驗都過不了,爺爺可不會教你。”胡金秋笑瞇瞇的,端起酒杯輕抿一口,輕咪著眼,眉頭舒展。 小黃槐吃完用手胡亂的擦了擦嘴,起身說道:“爺爺母親放心,我一定能堅持。” 說完,小黃槐就拉開架勢,在院裡修行起來。 沒一會的功夫,小黃槐又苦著臉回到胡金秋身旁,“爺爺這也太難了,挨著墻我能堅持半個時辰呢,可在院裡我壓不了多久就感覺手和腳都不是自己的了。” “剛才是誰拍著胸脯說自己能堅持的?這才多久的功夫啊。”從院裡傳來胡湘的笑聲。 胡金秋輕輕撫摸小黃槐的頭,寬慰道:“孫兒已經很厲害了,爺爺在你這般大時可堅持不了這麼久,今日堅持一刻,明日隻要比今日多堅持一會,就是很大的進步。隻要小黃槐能從學堂下課後開始,壓到爺爺收攤回家,爺爺就正式教你掃帚功夫。” 小黃槐似懂非懂,哭喪著臉道:“我每天都要比前一日多壓一會?” “掃帚功夫還想不想學?” 小黃槐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學!” 父女二人靜靜看著,似乎又回到了小黃槐剛習武的時候,修行一會就得休息一下。 胡湘也不阻止,隻是每次小黃槐回到屋內休息時,胡湘都會幫兒子揉揉身體擦擦汗。 翌日,胡金秋胡湘因為不放心小黃槐第一天上學,遂在學院門外偷看。小黃槐端端正正坐在第二排,卻是稍稍顯得格格不入,坐在椅子上的小腦袋剛剛高出課桌一點不說,其他學子最小的也年長他一歲有餘,身材都要比黃槐高大一些。 但黃槐卻並無半點不適,認真跟著先生認字誦讀經典的樣子讓二人看著深感欣慰。 課後胡湘牽著小黃槐,小黃槐在娘親身邊一蹦一跳的走著,聽得小黃槐說:“娘親,明天不用來接送我上學了,我知道回家的。” “槐兒你真的知道走嗎,學堂距離家裡可有二三裡路。” “娘親放心,學堂上我認識了很多新朋友,明天早晨我們約好了一同上學啦,我這麼大的男子漢哪需要娘親接送嘛,叫人看見了丟人”槐兒小聲嘟囔。 到家小黃槐就扔下書包開始修行,累了歇息片刻後又起身練習,直到娘親叫他吃飯才停下。 胡金秋收回思緒回到院裡,拿起院墻邊的砍竹刀向後山竹林走去,一邊走一邊道:“槐兒你先回家洗手吃飯,我去後山砍兩顆竹子,很快便回。” 胡湘不一會就將飯菜端上桌,這時胡金秋也抱著一根竹子回到家裡,不一會三人都圍在桌前,於是開始動筷。 胡湘看了一眼竹子,忍不住問道:“爹,用這根竹子是不是有些...” “種了就是要拿來用的。”胡金秋抬手夾菜,“龜甲竹雖說是竹中翹楚,但用它來給我孫兒練手卻是剛好。” 胡金秋不以為意,反而有點自得。 黃槐一臉疑惑,:“爺爺娘親,這龜甲竹是什麼竹子,很難得嗎?” 胡湘正色道:“槐兒,龜甲竹堅韌和鋒利程度超乎你的想象,就連戰場上一般的刀劍都難以望其項背,除了比一般竹子重幾乎沒有缺點,若是經過鍛造師之手,龜甲竹更是刀槍劍甲的好材料。” “現在槐兒就缺好的煉體材料,這龜甲竹再合適不過。” 說話間胡金秋就將一節竹子拿了起來,並對槐兒說:“槐兒,隻要你能將這節竹子拿起且紮穩馬步一刻鐘,我就教你真正的武功。” 黃槐起身正色道:“謝謝爺爺。” 三人行至院裡,胡金秋將龜甲竹放在院中,:“槐兒,試上一試。”隻看黃槐將馬步紮穩,雙手緩緩將紫竹拿起且抬至胸前,不禁猜想這紫竹怕是有一般竹子的百倍重量,僅僅手上這麼一節就起碼都有之前單手石塊的十倍,不過基於之前年復一年的努力,自己基礎打的夠牢,一刻鐘的任務應該還是能夠完成。 “時間快到了嗎爺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堅持不住了” “快了快了,再堅持一下” “一刻鐘這麼久嗎爺爺,我真受不了了” “馬上好馬上好,堅持就是勝利” ....... 其實一刻鐘早已悄然而過,胡湘一臉心疼的看著兒子,卻也沒有出聲。 當胡金秋說出時間到了四個字時,黃槐直接癱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身上的衣衫也不知不覺間被汗水打濕。 “年輕人就這點能耐?”胡金秋直接將黃槐提起,並將剛準備的鹽水遞了過去,道。 “練功後不要直接坐,容易造成經脈阻塞,成為你日後的病因可有你好受。” “年輕人沒什麼能耐,考驗還是過了吧,”黃槐喝完鹽水,大口喘氣卻仍是一臉興奮的問道。 “過了,今天好好休息養好精神,明早教你功夫。”胡金秋回到屋內,端著酒杯自斟自飲,一臉欣慰。 想著想著又不禁悵然若失,搖頭晃腦齜牙咧嘴,不知道想些什麼。 洗漱好後黃槐躺在床上,看著窗外從竹林印照到屋內的絲絲月光,第一次輾轉難眠。 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起當年爺爺拿著掃帚的英勇背影,又回憶起那些個被爺爺拿掃帚追著的狼狽模樣,嘴角漸有笑意,憧憬著自己明日終於又能向爺爺靠近一點。 壬寅大戰後落星國同楚國簽訂協議休兵停戰,使得飲馬村子規模恢復不少,戰時被毀的驛站、旅店、當鋪、酒肆等鋪麵也漸漸重新開業,隻是各家門後懸著的刀槍還提醒著飲馬村民,戰爭距離他們並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