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王府,垂露院。 向午時刻,此時已日上三竿。 如果沒有這三年千裡跋涉求學,陳景川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意識到自家的大床竟是如此的舒適暖和。陳景川平躺於錦被中,神色慵懶,顯然是剛醒不久。 這一覺真是睡得酣暢淋漓。陳景川右手拂於被角,觸手綿柔,遲遲不肯掀開。絲毫不理會床邊丫鬟的喊床。 “世子,你快起來吧。王爺喊你中午前院吃午飯呢。這已經是向午了,你去遲了可不好。” “世子你可快起來吧!我伺候你穿衣。” “陳景川,你再不起來。我就生氣了,我,我要把你的小白扔了。” 站在床邊不停喊世子起床的正是陳景川的丫鬟——翠微。隻見她滿臉無奈,佯裝生氣地舉著陳景川的白殼烏龜,作勢要將其扔出窗外。少女身姿輕曼,亭亭玉立,好似一朵青蓮花苞。 翠微自小被買入府中,負責伺候世子的起居。起初無名無姓,翠微之名還是陳景川讀到一句詩:翠微榼葉垂鬢唇。給她起的名字。 起初翠微還不願意,覺得太俗氣了,總是嚷嚷著要陳景川重新起一個。一日陳景川外出逛於民惠大街,看到一支通體翠綠的蓮花發簪,隻覺得若飾於翠微鬢上一定很好看,便帶回府上。 今日我以翠微贈於翠微。 從那以後,翠微就再也不提改名之說。陳景川調笑要給她換個殷紅、瑩黃的名字,她都不願。 真是從此翠微愛上翠微。 那支通體翠綠的蓮花發飾也常戴於翠微發梢。 “起床!真是的,多睡一會也不行。”陳景川見翠微要將小白擲於窗外,便不再猶豫,右手發力掀開被褥。 陳景川坐於床上,將枕頭靠於背後。瞄了一眼旁邊佯裝生氣的侍女,嬉笑道:“翠微,三年沒見。你這胸脯未長,脾氣卻是與日俱增!一點也沒有小女人家的溫柔賢淑,小心嫁不出去,沒有人家要你。我看你不應該叫翠微,你應該改名太平,或者平川才符合你,哈哈。” “你!陳景川!陳景川你真是一點沒變,你這三年讀書都是讀到狗肚子裡了,我看你定是誆騙王爺出去玩了三年。你!你去死吧。”翠微從開始的佯裝生氣到現在的怒意沖天,鬢角的發絲都氣得橫直在半空,仿佛貓須一般。翠微忍住將白毛烏龜砸在一旁揶揄的世子臉上的沖動。 隻見一道白芒飛出窗外,世子大叫一聲:“小白!我可憐的小白!” 陳景川穿衣洗漱完畢,便走出垂露院,前往前院,向父親大人請安。昨日歸家太晚,今日又睡到向午,想到這裡,步伐不禁又快了兩分。 穿過中府,來到前院。 陳長庚早已坐在桌前,座上僅他一人。桌上擺滿美味佳肴,碗筷皆未動。不知陳將軍等候多久了。 這位陳將軍戎馬前半生,後半生守於武定城。麵容上早已不見殺伐之氣,絲絲銀發摻雜在黑發之中,顯得格外醒目,忙於政務二十餘載,讓這位馬踏半壁江山的將軍蒼老了不少。一身灰色便服直挺挺的更顯精煉,看到獨子陳景川那一刻,飽經風霜的臉上綻開一朵笑容,眼睛一瞇,隻有陳景川知道這位製霸帝國西部多年的父親大人隻是將鋒芒內藏了。 陳景川自然入座“讓父親大人久等了,隻能怪家裡的床綿柔似雲端,這才起晚了些。” 陳長庚笑容更盛,眼睛咪咪看著陳景川說道:“無妨,。我還以為你要一覺睡到下午呢。我兒瘦了,來來來,吃飯。” “爹,當初我背著你的意願離家求學,你也不責罵我!害的我白擔心受怕了這麼多年。” “你還有臉上說,當初你不願與那九公主結姻,你可以明說嘛!我可以請聖上撤銷旨意,何必避之千裡。後來,我也想開了,就沒有派人給你抓回來,少年意氣,出去歷練走動下也好。” “啊,爹。我離家求學,為得是讀聖賢書,學屠龍技。並不是不願和那九公主結姻。大丈夫生在當世,應建功名!”陳景川挺胸昂首說的冠冕堂皇,瞥了眼皺眉的父親不由得訕訕一笑,頓時精氣神焉了許多。 “聖賢書?屠龍技?我來看看你這三年知識長進了多少?武功又長進了多少?整天胡吹八道。”陳長庚深知兒子的性格,話音未落,一個排雲掌搭在陳長庚肩上。 陳長庚這一掌隻用了半分力,意在敲打陳景川。若是全力,如此距離,別說陳景川就是個鐵人也要當場拍成齏粉。要知道當年陳長庚跟隨先皇武統天下,當年馬踏江山時武道境界便已達到先天氣海境界。更別提二十餘年過去,尤勝當年不知多少。 當今天下流派眾多,明演以武安天下,打壓其他流派。曾經盛極一時的儒派,道家,佛家等皆已沒落,這其中不光是皇權大肆推行練武,更重要的是這些流派入門艱難,修行起來晦澀,略有小成更是翎毛鳳角。反觀習武,門檻低,人人可學,隻需日月練習,時日到了便算登門,若有天資,入室亦不在話下。這就造成了明演武風盛行,人人佩刀負劍的現象。 陳景川千裡求學的浩然書院便是儒家久負盛名,常出儒士的聖地之一。是儒家一位善養浩然氣的儒家大能創辦,距今已千年之久。陳景川在浩然書院這三年,雖未出士,但也受益良多。 不過就陳長庚這半分掌力也給陳景川拍了個五廟微移,氣血不順,臉色呈豬肝色。 陳景川右手揉肩忍痛抱怨道:“爹,兒子我剛到家,飯還沒吃一口。就被你拍了得七葷八素,我的命太苦了。這三年來,我在外麵吃不好,穿不好,整天被人欺負。回到家還要被親爹打,娘呀,我太慘了!您在天有靈,在地有知,救救兒子吧!快管管爹吧!” “每次為父教育你,你就搬出你娘。看來你這屠龍技是沒學到手啊!那為父考考你的聖賢書讀的怎麼樣!” “推恩令明演幾年頒布?” “明演六年,我出生的第二年唄。嘿嘿” “那推恩令的好處呢?” “推恩令不是爹您提出的,好處還用我說。推恩令意在削藩,加強皇權。畢竟當年聖上開國封侯賞爵的太多了,無論長幼、嫡庶均有繼承權。不過爹你不會就因為這個原因隻生我一個吧,還是爹你有先見之明,眼光長遠。這樣就沒人和我爭奪封位了。”陳景川嘿嘿一笑,回答道。 “咳咳。推恩令的好處自是顯而易見,這也是當年朝廷全力推行的原因。為皇者誰不想權力永駐呢?那推恩令的弊端呢?” “呃。推恩令短期效果不明顯長久來看必然導致地方式微,外族入侵頻繁。各地諸侯對朝廷漸懷怨念,更重要的是外戚乾政。先帝駕崩後,太後王氏不就借此稱帝。” “是啊!推恩令的弊端鮮有人知,為父當年提出,卻也沒有料到今天這個局麵。朝廷為了皇權永駐,先是削藩,再是弱民!自古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當年打天下時盛行武風,如今天下安定,自然不需要如此多的習武之人,設立麗景門排除異己。再就是令百姓不開智,不思考,不變通,以詩詞曲舞為流行。茫茫百姓如同溫水中的青蛙,經不起任何變故。” “爹,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不是挺好的嘛!” “是啊,天下安定,人人歡喜。可是這溫水總有薪火燃盡、水溫沸騰的一天。行了,今天是你到家第一天,這頓飯就是為你接風洗塵,抓緊吃吧,馬上涼了。” “謝謝爹!”陳景川確實很久沒有嘗到家鄉的味道了,看著這滿桌的山珍海味,不由得口內生津,食欲大增。雙筷飛舞之間,佳肴不斷送入嘴中。 看到陳景川這狼吞虎咽的樣子,陳長庚心裡難免一絲愧疚油然而生。夾了塊雞腿送入陳景川碗中,笑到:“來嘗嘗這‘五德雞’,專門囑咐後廚做的。” “爹!你這是另有深意啊。”民間稱雞有五德。一德為文:頭頂紅冠,鮮亮吉祥。二德為武:腳踏鬥距,虎步生風,是英勇剛強的象征。三德為勇:見敵應戰,威武善鬥。四德為仁:遇食分享,共品美餐。五德為信:守信按點,唱時報曉。 “不過話說這五德雞還是武定城的好吃,有嚼勁!倍香!咱們武定城人勇,雞也勇。其他地方的五德雞終究是差點意思。陳景川咬了口雞腿,囫圇說道。 陳長庚笑看陳景川不語,這個兒子聰慧是聰慧,萬事一點通,就是心性單純貪玩,未經磨煉,還是一塊璞玉,所以陳景川不告而別,於是乾脆就放之任之,至於以後是否能成為美玉還得靠陳景川自己雕琢。 “爹。您也別光看我吃啊!這六合湯煲的恰到火候,我給您盛上一碗。”陳景川起身說道,邊盛邊說:“這夢澤芹、壽木花、楊樸薑、招搖桂、竹根栗、麻湖菱、綠施筍六種食材搭配在一起熬製兩個時辰,後廚真是有心了。爹,改天孩兒親自給您熬製。”以酸養骨髓,用辛養關節,用苦養心,用鹹養血脈,用甘養肉,用滑養竅。而陳景川說的這六種食材對應的正是酸辛、苦、鹹、甘、滑六種作用,這六合湯具有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功效。大補之物! “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您這次喚我回家,不隻是過壽這麼簡單吧。是不是最近西方蠻夷最近有什麼行動?” “哈哈,他們敢!隻是想念我兒了!還有就是前段時間我夢到你娘了,她在夢裡跟我說很想你,馬上就是你娘的忌日了。哎!為父最近公務繁忙,今年你就代替為父祭拜你娘。還有壽辰之日,你去迎接賓客,莫要失了顏麵。”陳長庚摸了摸胡須,對著陳景川囑咐道。 “啊!爹你不去啊。”陳景川驚訝道。每年娘親忌日父親都是當成頭等大事,今年卻不親自祭拜,反而大辦壽宴,看來公事繁忙隻是父親的說辭,真不知道父親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如果不是西方蠻夷,難道是明演朝廷?不過父親既然這樣說,陳景川也隻能應承下來。 說到娘親,陳景川眼前不免浮現出娘親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陳景川五歲時,娘親就因病去世了,距今已十年有餘。時間飛逝太久,娘親的模樣若不是有畫像怕是早已記不真切了。陳景川摸了摸腰間的蓮花觀音玉,這便是娘親當年留給他為數不多的思念之一。 一時間,父子二人無言,氣氛有些冷清憂傷。 陳景川一生無缺,唯一缺少的卻是娘親的陪伴。 陳長庚一生無憾,唯一遺憾的卻是妻子的離世。 飯後。 陳景川返回垂露院途中,正午的太陽一絲刺眼,惹得陳景川咪了咪眼,塵塵縷縷的陽光被樹葉篩成斑駁的影子,印在地上形成或深或淺的圓,嗅著空氣裡馥鬱的芬芳,聽著颯颯作響的樹葉,陳景川回想與父親的對話心裡默念一聲: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