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沿著幾乎垂直的洞壁開始下降。繩子繃緊在冰麵上,被刮下來的冰渣順著繩子落在我身上。我幾乎分不清那是冰渣還是繩子被凍硬磨碎的碎屑,防風鏡上已經覆蓋了一層薄霜。我們隻有兩個人,能帶來的繩子長度不足以直接垂到洞底。繩子不夠了我們就在洞壁上打釘,借著冰鎬和釘子固定身體然後回收上麵的繩子,重新固定繩子末端,再繼續下降。第三次重新固定繩子以後,周圍已經幾乎是漆黑一片,嘈雜的風聲也越來越小。同伴說差不多快到了,這洞底應該有一塊平地可以供我們稍作休整。 果然過了不多一會兒,耳機裡就傳來同伴清晰的聲音,他碰到地麵了。等我也小心翼翼地落地,他已經整理好了裝備。我們按照慣例對比地圖、校準坐標、檢查裝備,然後向著麵前漆黑的洞道進發。 洞底幾乎隔絕了所有風聲,行進中我們隻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裝備相互碰撞的聲音。洞壁的冰是灰白色,裡麵夾雜著黑灰色的、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屍體。洞頂離地麵大概有十幾米高,巨大的冰錐懸在頭頂,上麵布滿了裂縫,好像隨時會掉下來。我往前走,腳下碎裂脫落的冰哢哢作響,“前進就行了。”同伴好像感覺到了我的想法,頭也不回地突然開口,“如果會發生的話,擔心也沒用。總得有人去完成這個任務,對吧。”我看著他的背影,自顧自點點頭,“嗯,走吧。” 這個洞的走向稱得上是亂七八糟。我們一路上小心翼翼,繞過無數岔路口、死路和深不見底的暗坑。我們明明要去洞底,前麵的路卻時而爬升、時而下降。我的方向感已然被打亂,但我們兩個的地圖都不約而同地將這條路標明為唯一能夠到達目的地的路線,我們別無選擇,隻能相信地圖。我突然想起來之前和朋友在山上滑雪的夢,我試探著滑了一下,但是現在這個不像夢,地麵堅硬冰冷、重力豎直向下,我什麼都控製不了。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崎嶇的洞道漸漸變得水平筆直。我們能夠感覺到疲憊,但是不能休息。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到目的地,我們身上恒溫裝置電量有限,我們休息的每一秒都會導致搜索的時間減少。我看見洞道周圍、我的腳邊淩亂地散落著很多破布,破布的大部分已經嵌在冰下麵,好像是人的衣服。路邊冰渣覆蓋的破破爛爛的登山裝備、背包、繩索,好像在暗示著,在我們之前已有無數人因為種種原因葬身在了這裡。 “前麵應該就是了。”同伴說。洞道開始變得越來越窄,最後隻剩下半人高。我們彎著腰會蹭到洞頂懸墜的鋒利冰刺,所以隻能拖著裝備,手腳並用著前進,漆黑狹小的環境下,就好像四周的墻壁在隨著我們前進向我們擠壓過來。掙紮著爬過一段幾乎窄到讓人喘不過氣的洞道,盡頭居然有個開口。我們從這個開口裡麵鉆進去,從一個半人高的地方跳下去,我居然直接站到了瓷磚上麵。 頭燈的光線有限,同伴打開了手提的照明設備,四周終於被照亮了。地麵和墻壁上依然覆蓋著一層冰,但是洞道是方的,是人造的建築!我轉過身看向我們進來的開口,那是這個走廊外側的其中一扇窗戶。 不出意外的話,這裡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這棟教學樓最高層的一條走廊。 我們再次檢查裝備,並且取下了耳機和防風鏡。這裡沒有風聲和冰渣的影響,交流總算是方便了很多。接下來的路程需要靠我們自己了,地圖上還沒有明確記錄這裡的布局,在這之前也還沒有人成功到達過這裡。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已經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找到資料並上傳。 這整個學校都被冰層封凍在最下麵,除了我們進來的窗戶連著一條窄窄的洞道,其他窗戶外麵都是凍得結結實實的冰。玻璃被冰撐裂開了,冰渣溢進來,導致樓道裡麵也全是冰。我們嘗試了很多次,這裡的門全都凍住了,怎麼也打不開。走廊裡很黑,一扇扇門緊閉著,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下晚自習熄燈之後的學校。但我知道這裡在極厚的冰層下麵,走廊裡不會有巡視的老師和偷跑的學生,隻剩下一種壓抑的透露著死亡氣息的寂靜。 我們找不到樓層的索引掛牌,隻能靠著勉強能認出來的門牌一間一間地檢查。好在每一扇教室的門上都有一塊玻璃窗,我們不需要花時間撬開門就能觀察到教室裡麵。我們把手電筒的光線調到最強,從門上的小窗照進去。裡麵是一些裝滿了書的課桌,看不到人的屍體,也沒有我們所要尋找的資料的線索。 我們一刻也不敢休息,一連往下找了幾層。我們無法確定那資料是不是真的在辦公室裡,為了不放過任何一點機會,我們隻能一間一間認真尋找。我還在用手電檢查講桌上有沒有放著類似資料袋的東西,突然聽見同伴小聲地喊我。我丟下麵前的房間向他走過去,看見他姿勢僵硬地立在一扇門前麵。他見我過來了,抬抬下巴示意我往裡麵看。我把手電筒舉起來,光線落在教室中間幾個黑色的東西上。 教室中間赫然立著幾個人。亦或者,鬼? 我們嚇得呆在原地,好幾分鐘沒敢動。手電的光一直沒有離開那幾個人影。那人影,準確來說是三個學生和一個老師,學生背對著我,我看不清她的臉,但從她的動作和老師的反應來看,她們應該是在向老師請教問題。 我們不知道眼前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這個地方按理來說不可能有活人,就算有活人也不可能還在這上課學習。麵對未知的恐懼,我們不敢輕舉妄動,連呼吸聲都盡量控製到最輕。但即使如此,那老師的嘴明明在動,我們卻無法從恐怖的寂靜中捕捉到哪怕一個字。 他們在說話,卻沒有聲音;他們在活動,卻不是活人。 我們屏息觀察了一段時間,除了他們詭異的動作一直在一遍遍重復之外,什麼都沒有發生。我的同伴試探著動了動,發出了一點聲響。裡麵的老師依舊盯著學生手裡的習題冊,機械地重復著講題的動作。看來他們對外界乾擾沒有什麼反應?我把手電的光移向老師背後的講臺,講臺後麵的黑板上,好像隱約寫著密密麻麻的字。同伴突然按住我的手,讓光線停留在黑板上,瞇起眼盯著光源照射下的那些數字和公式看。“找到了!就是那些數據!”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是顫抖的聲音掩飾不了他的激動。“要……進去?”我話音未落,他就猛地按下把手。“不管他們是人是鬼,這個教室都必須進”,他沒有抬頭,吃力地推門,我也把手放在門上,協助他用力,哢噠一聲,鎖舌從冰裡麵滑落出來,門打開了。 即使我們這樣直接推門而入,那幾個學生和老師也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同伴直直向著黑板上的公式走過去,開始架設錄影機,並用手裡的掃描儀記錄黑板上麵的內容。我也走進教室,調整提燈的光照,以便錄影機更清楚地記錄畫麵。經過那幾個人的時候,我突然瞥見之前那個背對著我的學生的臉,她就是之前坐我同桌的那個語文課代表。我已經離他們很近了,他們還是在重復剛才問問題的動作。我試著跟他們說話,他們也沒有任何反應,依舊表情自然地說著發不出聲的話,沉浸在自己的動作裡。 另一邊,公式很快就記錄完了,我們該走了。我走過去想拉開進來時的門,卻驚訝地發現門打不開了。門本來是開著一條剛好能走進一個人的縫,但在我們記錄數據期間,冰好像活著一般蔓延上了門框,那扇門和門縫都凍實了。我們用盡各種方法也撬不開硬得像金屬一樣的冰墻,看來隻能再找其他出路了。 我們進來的門的對麵還有一排窗戶。同伴用燈照上去,玻璃外麵是黑的,沒有把所有光線都反射回來。看來這一側窗戶外麵至少有個空腔,很有可能這間教室是夾在兩個走廊之間的,也就是說,這扇窗戶外麵是另一個走廊。隻要玻璃沒有完全被冰層封上,我們就可以把這個窗戶打碎。我掄起冰鎬狠狠敲在玻璃上,玻璃和緊貼在上麵的冰層一塊被震出了裂紋。我又拿出剛才沿著洞壁下降時用的固定錨,嵌在鑿出來的孔洞上,揮起冰鎬對著釘子來了一下,裡麵的玻璃碎了,同伴用力一蹬,整麵被冰層包裹的玻璃掉了下去,“碰”的一聲落在對麵的瓷磚上碎成幾個大塊。玻璃摔碎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建築裡,果然,對麵是一個走廊。 我先一步從窗口跳下去,穩穩落在剛才摔下去的冰塊上。把手電的光束聚焦,往走廊的兩個方向照,左側不遠處的建築被冰層破壞了,冰塊堵死了這個方向的路。而另一側的走廊好像很長,手電的光束竟無論如何也照不到盡頭。看起來有希望,學校樓道一般都是相通的,從這一側的走廊走過去,再找別的路繞回我們來時的地方,這樣就可以原路返回了。 同伴也跟著從窗口跳了下來。我告訴他這邊走廊的狀況,他很高興的樣子,任務已經成功了,資料也已經上傳,接下來我們也有了全身而退的機會,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發展。 不用再搜查房間了,我們輕鬆了許多,一邊順著走廊前進,一邊討論著剛才看到的詭異場景。我們都不相信有鬼的存在,但剛才的事卻是實實在在發生在我們眼前。“如果說是一種磁場異常呢,異常的暴風雪導致磁場紊亂,那些過去的場景被還原在這裡,類似於全息投影?”我搖搖頭,覺得好像說不通。“那難道還能是異常的磁場把這些亡魂困在這裡不能往生?”他笑著說。我也笑了,太扯了,管他呢,先專心找出去的路吧,其他的事情可以以後再說。 但是這一側的走廊結構很奇怪,似乎特別特別長,長到超出了我們想象中任何一個學校能擁有的最長跨度。我們在走廊裡前進卻永遠找不到盡頭,氣氛開始變得沉重,但好在我們都沒有那麼容易陷入慌亂。我們猜測這是一個環形走廊,由於我們的判斷力受到某種影響,導致我們一直以為是在走直線,實則是在轉圈。以防萬一,我們每隔幾扇窗戶就在墻上做一個記號,但是再往前走,從來都是沒見過的墻,我們做的記號再也沒有出現過。 記號會消失?也不無這種可能性。我們拿出繩子接在一起,一端由我拿著,一端係在同伴的胳膊上。同伴沿著走廊往前跑,而我留在原地看著。在這種地方分開行動很危險,但隻有這樣做才能搞清楚這條走廊的布局。我們打開耳機隨時確認對方的狀態,他一直沿著走廊前進,而繩子也直直地緊繃在走廊的正中間。看來這走廊確實是一條直線。 突然,我手裡一直被往前抽走的繩子停了,耳機裡說話的聲音也突然頓住了。“你……快來,快……”,耳機裡隻傳出了斷斷續續的幾個詞,然後是一陣嘈雜的電流聲,緊接著,耳機的連接斷開了。“什麼情況?喂?你怎麼樣?”我丟下繩子,一邊對著耳機繼續說話一邊用最快的速度沿著地上的繩子往前趕。不會是遇到危險了吧,但這裡又能有什麼東西?我不敢再多想什麼,人類向來恐懼未知。但是我們現在的處境不允許我有一絲怯懦,我心裡隻有一個想法——得確保他活著,我們都要活著。 我隻顧盯著地上的繩子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才猛然注意到,我已經進入了一段布局不太一樣的過道。走廊的兩側都不再是窗戶和門,隻剩下覆蓋著冰的墻壁,墻壁上一扇窗戶也沒有。學校的建築會有這樣的地方?連地下室都該有個小小的通氣窗。我抬起頭看向繩索延伸的前方,黑暗裡好像有什麼不太和諧的顏色。那是什麼?是個白點,是光! 我的同伴可能就在前方。我一刻也不敢猶豫,趕緊加緊趕路。但是隨著距離光點越來越近,我發現這顯然不可能是我們攜帶的光源能發出來的光。光太亮了,太強了,像是正午的太陽光。好在隨著我繼續靠近,耳機裡麵開始傳出同伴斷斷續續的聲音。聽語氣他應該沒事,但是我完全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好像有幾個詞:窗戶、光……風? 我終於找到他了。我趕到時,他站在走廊的正中間,照明設備丟在一邊沒有打開。一縷光從走廊側邊高處的一個小窗口照進來,照在他身上。他已經脫了帽子和防寒的麵罩,靜靜站在光裡麵盯著那扇窗戶發呆。 “你來了,快看這個。”他聽見我走過來的聲音,轉過頭笑著對我說。“快過來試試,很暖和,這是陽光吧。”我也很相信他,走過去和他一起站在光裡麵。確實是陽光,微微能感覺到一股暖暖的風送進來清新空氣的味道,我知道這種感覺,我當然非常清楚,我有許多記憶是沐浴在陽光下的。我轉頭看著他臉上欣喜的表情,也對,按道理來說人類已經被暴風雪圍剿了太久,他年齡不大,也許連“陽光”這個詞都是從影像資料中學到的。 但我也年齡不大,我怎麼會如此清楚。如果我屬於這裡,我哪來的那些記憶?我若不屬於這裡,我又為何會在這裡? “你再曬曬吧,我去看看前麵的路,保持聯係。”我拍拍他的肩膀,重新戴上自己的麵罩,從光線中走出來,想繼續往前探索。可是我剛對著前方的黑暗舉起燈,燈光就被攔在一扇門上。由於門前不遠處的陽光太亮,我們兩個都沒有發現這裡就是走廊的終點,這盡頭居然有一扇門。 這扇門上依舊覆蓋著冰,但是有陽光照射著,這段空間裡的溫度要稍高一點,冰層很薄,門應該可以打開。門的款式很樸素,是大教室常裝的那種雙開門,兩扇門上都帶著豎直的玻璃觀察窗。觀察窗裡麵漆黑一片,根據之前的經驗,這間教室還沒有完全被冰填滿。如果教室有其他窗戶,我們就可以試著從窗戶出去,想辦法返回通往地麵的那條路。 看到了希望我又瞬間有了動力,我回頭看看還在享受陽光的同伴,就讓他多待一會兒吧,反常的事情我們已經見怪不怪了,就算是幻覺,能在這樣殘酷的生活中得到一絲慰藉也挺好,接下來的事情我來完成就行。 我舉著燈靠近黑漆漆的玻璃,等到燈光照亮裡麵的時候,我不受控製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裡麵黑漆漆的,但是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睡覺的睡覺,學習的學習,隻有動作,沒有聲音。講臺上,一個老師一遍一遍做著重復的動作,她就是那個總給我找茬的語文老師;在課桌間走來走去發著作業的同學,就是當時發給我那張沒有“閱”字的試題的同班同學。燈光從一個個人影的臉上照過,他們都在我的記憶中,似曾相識。站起來移動的幾個同學發完作業,一個接一個走回自己的課桌旁,對麵黑漆漆的窗邊卻還有三張桌子空著。 所有同學都在這裡,唯獨沒有我的兩個朋友……和我。 眼前毛骨悚然的景象讓我感覺頭皮發麻。我輕輕喊了一聲同伴,他馬上從陽光中回過神,走了過來。由於在陽光下待得太久,他還沒有恢復在黑暗中的視力,他低頭看向門裡的時候,耳機不小心磕在了玻璃上。 “哢噠”,聲音很小,我本以為會像上次一樣,這些人影不會有對外界的反應。 但是這次不一樣了。 一瞬間,他們好像聽到了什麼,全部抬起頭看向了這邊。我的手電光還照在他們身上,清晰地看見了他們的臉。 他們臉上的皮膚被冰撐破了,一縷一縷破破爛爛的垂在臉上的皮肉,隨著那一瞬間的扭頭甩動了一下,然後慢慢晃蕩著。他們的眼珠子已經凍實了,渾濁呆滯、毫無生氣,耳朵和嘴裡都溢出了夾帶著黑紅色的冰。有幾個本來趴在桌上的同學,他們也在那一瞬間抬頭望著這邊。但他們臉上的肉和桌麵上的冰早已凍結在一塊,留在了桌麵上。如果剛才那是全息投影,那這是什麼? 被磁場囚禁在這裡的……亡魂? 本來很多人來來往往的教室,現在完全靜止了。我們嚇得大氣不敢出,一直盯了好久,發現他們好像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我們小心翼翼離開門邊,退回到陽光裡。 我抬起頭看同伴,他也低頭看著我。我們不敢開那個門,生怕驚動了裡麵的亡魂。我們同時扭頭看向了高處那個不到半人高的明亮窗口。窗口下沿很高,完全在我的頭頂以上,上麵罩著一個防盜欄,很奇怪的是,這防盜欄裝在我們這一側,螺絲都在外側。就好像不是在阻攔外麵的東西進來,而是想防止我們從這裡出去。我的同伴比我高,他攀上鐵欄桿往外麵看了看,跳下來搖搖頭。外麵什麼也看不見,“光太亮,隻有白茫茫一片。” 現在我們有兩條路。一條是淹沒在陽光裡的未知,看起來不那麼恐怖,但後果不可控;一條是漆黑走廊裡的現實,我們需要正麵麵對那些亡魂,如果生還,那就還有回到地麵的希望。教室裡的亡魂、地底的陽光,任何一個都早已超出人類所已知的範疇。我唯一清楚的是,任何一個選擇大概率都無法回頭。 “你想試試嗎?”我看著同伴臉上的表情,說。他皺著眉,目光從窗口移下來看著我,又回頭看看走廊盡頭。門所在的方向一片漆黑,似有危險蠢蠢欲動。 “其實,我沒想到我們能存活到完成任務。”他低下頭看著我,平靜地說,“我一開始就沒想著活著回去,對不起,連累了你。” “我知道,無所謂。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回不回去沒什麼影響。”我笑著說,我早就看出來了,在這樣的任務裡,活著回去本就是個謊言。“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有選擇的權利,況且,我跟你想的一樣。” 他也笑了,“我想看一眼真正的陽光,就算……我也滿足了。” “我也是。”我決定陪他看看,那就假裝我也沒見過吧。 我們說乾就乾,我踩上他的肩膀,他把我送到能夠到防盜欄的高度。我站上窗口窄窄的窗臺,一隻手攀上鐵欄,一隻手從腰間的小包裡抽出工具,不就是一個反裝的防盜欄麼,拆了它小菜一碟。 破壞掉所有的固定點,我側過身子,接著墻麵的反作用力猛地一拉,“咣”地一聲,鐵欄桿應聲落地,一股清爽的風瞬間湧進來,陽光好像沖破了封印,照亮了更大一塊範圍。我蹲在窗臺上,把頭伸出外麵。向下看,看不到低,向上看,看不到頂。這是一扇開在巨大的垂直墻壁上的小窗,窗外隻有藍天白雲和溫柔灑下來的陽光。而頭頂好像有耀眼的白光,我努力抬頭想看清白光裡的東西,窗戶上沿碰掉了我的帽子,它居然向上掉落出去。風向沒有向上,也就是說,不是某種吸力,外麵的重力是向上的! 我回頭看走廊裡麵,同伴在陽光下站著,暖風吹動著他的發絲,他應該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他笑得很開心。我想讓他也看看外麵的景色和奇異的重力倒置的現象,我對著他伸出手,“來吧,上來看看”。他也伸出手,但我還沒能抓住他,他突然瞪大眼睛,笑容凝固在臉上。 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怎麼了?”我趕緊問他,可話音未落,我的耳機裡就傳出了電流的爆鳴聲,我身上的所有的電子設備線路都開始劈啪作響,顯示器上的數字在飛速滾轉,隱約有火花從縫隙裡冒出來。我一把扯下耳機,看向同伴,他的眼神一瞬間充滿了恐懼,又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情緒。他身上的電子設備也冒出了火花,火花引燃了圍巾,他卻沒有任何反應。 “你怎麼回事!說話啊!”我對著他喊,跳下來把他的圍巾和冒煙的電子設備都扯下來丟掉。我抓著他的肩膀搖晃,他低下頭怔怔看著我,麵無表情。 突然,轟隆隆的桌椅碰撞聲和腳步聲從他背後那扇門傳出來。那些亡魂突然開始躁動起來,紛紛向著門這邊靠過來,隔著玻璃依稀可以看到他們殘破的手掌正拍打在觀察窗的玻璃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門上本就脆弱的冰層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快點,把繩索綁在身上,我們先去窗外躲躲。”我拉起同伴,想把他往窗子邊扯,他卻突然掙脫了我的手。 我驚訝地回過頭看著他,他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不,我不敢,我恐高。” 我意識到情況不對。是他教我怎麼從裂縫下到地底、進入冰洞的時候他還搶在前麵、麵對死亡他都那麼平靜,為了看一眼從未見過陽光他甚至甘願放棄生命。雖然我隻有這段和他一塊執行任務的記憶,但他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現在的他比之前還要陌生。 “……別裝了,你是什麼?你想乾什麼?”我咬著牙,立在原地看著他,他身後的門上,冰麵已經碎得不成樣子,玻璃也出現了裂紋,那些亡魂發出了刺耳的哭嚎聲。 他麵無表情,眼神空洞,“不記得了?我們在這等你很久了,別隻顧著逃課……”他好像還在說什麼,但我已經聽不清了,我的身後也有什麼東西在向這邊沖過來,我耳邊隻剩下它們震耳欲聾的叫聲。 最後一眼,我好像看到了他的口型,好像在說,“你該去裡麵,醒醒腦子!” 我的同伴,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如果沒有我,你也許還能實現在陽光下看看藍天的願望。 我該早點想起來的,上一個夢,上上一個夢,她也許根本不是我的老師,我也不知道它是什麼。 我靠著運氣躲掉一次又一次,但我還能躲掉幾次?我逃不掉的,它是沖我來的。 拖累你的,是我。
冰洞(下)(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