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在思考這個問題,外麵突然傳來敲門聲。我打開門,經理急匆匆地走進來,向我解釋說,老板現在知道了他今天給我端了不新鮮的菜,所以要他送我一點小點心作為賠禮。因為是新品所以希望我能品嘗一下,然後當麵給他們一點建議。我說我已經吃飽了,就不用麻煩你們了,早上的事情我不在意。 經理明顯有些慌亂,端著點心的手撤回去又伸出來。“試試吧,嘗嘗就行,特意做了您喜歡的藍莓味。” “……”我轉過頭麵向他,直直盯著他的眼睛。我記得隻有剛才,我和那位記錄員小姑娘吃飯的時候,我提起過我喜歡藍莓味,偶爾會吃吃點心,但那是我瞎編的,我從來都不喜歡甜食。如果是他們對我早有調查,根本不可能得出這樣的結論,那就隻能是剛才的對話被監聽了。 雖然我早知道這裡有竊聽器,但是他已經這樣說了,這樣的破綻我如果不做出反應,可能會被那些監視者們懷疑,這不利於我獲取更多信息。 經理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一邊向後退一邊連連道歉,手裡還端著那幾塊點心。我借著怒氣一步步靠近他,一把把盤子打翻在地上。經理沒有盯著我的臉,也不怎麼躲避我的視線,而是偷瞄了好幾眼掉在地上的點心。 果然是點心有問題。他是故意露出的破綻,讓我質問他,然後借此機會隨便製造一點意外,讓我不用吃那幾塊點心,也給自己一個不那麼嚴重的臺階下。再想想早上他給我送飯時的行為,或許是因為我沒有吃那加了不知道什麼東西的蔬菜,老板怪罪下來,要他彌補。這點心裡大概也加了某種東西吧。難怪住這麼久了他們老板還不願意見我,看來是要先等我中計。 那就假戲真做吧,怒都怒了,不套出點信息就浪費我們的默契了。“哈哈哈,所以,你們在房間裡裝了竊聽器?”我被氣笑了,一邊走近他,同時狠狠瞪著他。 經理慌亂地搖頭,兩隻手向前攤開想安撫我的情緒,“您先別生氣,我們真的沒有……” “嗯~好,那在她身上?”我指著呆立在旁邊已經嚇傻的記錄員,對著經理步步緊逼,經理黝黑的額頭上滲出一層汗珠,不自覺後退了一小步,低頭不敢看我,嘴角抽了一下。 “哈?難道還能是竊聽裝置裝在你身體裡麵不成?”我猛地收起笑容,貼近他的臉,給他的是一個威脅的眼神。經理突然臉色蒼白,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他眼睛瞪大卻沒有看著我,努力地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手顫抖地摸向腰部,但是又立馬忍住,把手垂了下去。 我恢復溫和的笑容,笑著對他說“哈哈哈有個電影裡麵就是這麼演的,可太扯了,看得出來你也這麼覺得。” 看來我聽說的傳聞是真的。迎接我進來的人、這位經理、記錄員,不論他們隱瞞著什麼樣的想法,我讀懂了他們眼神裡的恐懼和絕望,眼神不會說謊。 我對嚇傻在旁邊的記錄員笑笑:“是你告訴他們我的喜好的吧,謝謝你的心意,但是我實在不餓,不喜歡被逼著吃東西,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我走過去扶著經理站起來,幫他拍拍身上的土。一隻手按上門把手,“話說會議安排在什麼時候?我也該去和你們老板談談正事了吧。”經理回過神,想去抓我按在門把手上的手,但是晚了,我已經把門拉開了。門口停著一輛餐車,上麵放的不是盤子和菜肴,而是各種型號的刀具,斧頭,錐子,手鋸。 經理呆在原地,眼神裡滿是絕望。 走廊上很是熱鬧,穿著賓館的工作服的人來來往往,埋頭乾著自己的事,沒有看我一眼。倒是有個高個子男人看起來早就守在門對麵的遠處。我注意到,他本來應該是靠著墻壁站著,我開門的一瞬間他有一個重心前移的動作,但猶豫了一下,就又靠在墻上了,扭過頭去開始假裝沒有看見我。他褲子口袋的形狀不對,或許藏著什麼尖銳的東西?他應該是老板留的後手吧,如果我識破點心的計謀強行從這裡逃出去,他也許會在走廊裡把我解決掉。 我還在那看著,隔壁房間裡突然湧出來一群人,他們匆匆忙忙把盛滿了刀具的餐車推走了,緊接著,一個年輕小夥從隔壁房間裡跑出來,跌跌撞撞地沖到我的門邊,整個人扒在門框上才勉強站穩。他的眼睛混濁,好像看不見東西,嘴裡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語速很快,神情慌亂,但我什麼都聽不懂。他沒有得到回應,混亂的語句逐漸變成聲嘶力竭的叫喊,顧不及扶著門框保持平衡了,兩隻手都舉起來給我比劃著什麼,臉幾乎貼到了我眼前。混濁的眼珠抖動著,看起來神誌好像是清醒的,我隱約看到,他耳根後麵有沒有擦乾凈的血跡。 遠處的高個子男人已經望著這邊看了好久,見那人瘋子一樣快要撲到我身上,就走上來,從後麵扯著瘋子的領子把他拖遠,交給另一個人,我隻聽見狂亂的聲音遠去,然後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那個高個子男人走進門,反手把門關上了。 他站在那裡低頭看著我,身高應該有一米九以上。他理著平頭,兩鬢斑白,四五十歲的樣子,臉上遍布新舊不一的疤痕。他穿著布料洗到褪色的紅白格子襯衫,襯衫遮蓋不住他身上結實的肌肉輪廓。他惡狠狠地看著我,示意我去客廳。旁邊的經理和記錄員表情復雜,好像很害怕,沒有跟著我一塊去客廳,而是留在了隔斷後麵。 我和高個男人一前一後走進客廳,我先一步坐了下來,笑著看著他,讓他也一起坐。“我覺得還不急,咱們不如先談談?”他看著我,沒有表情,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在我側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尷尬的氣氛充斥著整個客廳。連隔斷上隨著魚群變換閃爍的光斑都靜止了。我回頭發現,水池裡徘徊的魚群都不見了,是遊去哪裡了?到投喂時間了? “……我有個提議。”我先開口了。“我也許可以幫你們離開這裡,如果你願意的話。” 高個男人歪過頭看著我,眼神裡麵好像閃過一絲光。然後又立馬恢復了之前的表情,“開這種玩笑的人,活不久。”他惡狠狠地盯著我,咬著牙擠出一句話。 “不是玩笑,你剛才在門外猶豫那麼久,你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他視線移向別處,猶豫半晌,站了起來,走到客廳中間。他從口袋裡掏出兩把小刀,自己拿著一把,另一把向我這邊遞過來。“我不信,但看在你還有膽子跟我談判的份上,我給你機會反抗。” 我走過去接過刀,刀刃很小但很尖銳,是那種常見的手術刀。我抬起頭看他,他整整比我高了一個頭,比我壯實一圈。 “用這個殺人,得割頸動脈,懂嗎?”他幾乎是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我,教我怎麼在他手裡多掙紮一會兒。 “你數三二一。”我認真地說,低頭攥緊手裡的刀,沒有去看他得意的表情。 “三,二,一……” 我的刀已經架在他脖子上,他的手還沒抬到我肩膀一般高。“太慢了,”我踮起腳尖湊近他表情扭曲的臉,微笑著說:“你殺不死我。” 說完,我收回搭在他脖子上的刀,仰著頭饒有趣味地看他的反應。他低著頭,麵色陰沉,眼神空空的,不知道在想著什麼。突然他嘴角上揚,眼神中猛然出現一股殺氣,剛才頓在半空中的握著刀的手,猛地用力,把刀尖紮向我的脖子。 我能感覺到脖子上刀尖冰涼的觸感,他的手停住了,略微有點顫抖,刀尖已經沒入皮膚,跟著他手的抖動給我帶來一陣陣輕微的刺痛。我沒有動,就那麼靜靜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對他說:“我真心希望。” 他上揚的嘴角抽動了幾下,終於放了下來。他把刀尖移開,好像有些頹喪地往後仰,順手把自己手裡的刀塞到我手裡。“相信你就行了是吧?”他的語氣中隱隱帶著一種期盼。 我點點頭。 我帶著他繞過隔斷走進門廊,門口等著的兩位已經看呆了。我把手裡的兩把刀交給記錄員讓他們拿好,盡可能溫和地對他們說:“麻煩你們帶我去找下你們老板吧,我有個雙贏的提議,他不會怪罪你們的。” 我也想帶著他們從這裡逃出去,誰不想活命呢。但這裡戒備森嚴,建築群外麵沙漠環繞。依靠惡劣環境把這裡與世隔絕,是這個囚籠設計最精妙的地方。沒有足夠的資源,人類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和自然對抗。要想出去是肯定不能用逃的了,那就讓這裡唯一有這個人力和物力的公司派人護送出去。 我想送出去的這三個人,以他們現在的工作內容和狀態來看,他們對公司內部的秘密知之甚少,他們的崗位隨時可以由別人替代。而他們又被卷進與我有關的事件,最後的結局可想而知。但他們又或多或少地保留著一點良知,在那樣的環境下還在苦苦掙紮,我雖有任務在身,但隻要不影響任務的完成,我順手幫幫他們也無傷大雅。 至於我自己的命運,其實我並不在意。我的任務達成隻是遲早的事,不管是被喂給玻璃幕墻後麵遊走的食人魚群,還是像那個年輕小夥一樣被他們作為實驗品,囚禁逼供也罷,結局殊途同歸。 他們是用之即棄的小卒。很遺憾,我也是。 護送我過來的人,他們把我送到門口就離開了。看得出來他們不打算接我回去,或者說他們知道我不會有那個需求。從那時候我就基本猜出來一切了,從我跨進這裡起,對外界來說我就已經不是個活人。 雖然我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我的上級不是那麼說的,但是上級的上級——“那位”,怎麼可能讓我這樣一個知道許多情報的工作人員,單槍匹馬落入虎口。隻有一種可能,我所知道的情報都是上級想讓我知道的,而並非是真實的。 我們上麵的“那位”交給我的任務,應該就是落到對方手裡,他們自然會想方設法逼我說出些東西。而我所知道的東西,不論我說與不說,都能起到它應該有的作用: 說出來,是早已設計好的假消息,足夠混淆視聽,將這場信息戰攪成渾水,把他們的反製計劃引向錯誤的方向; 若不說出來,我來到這裡的動機就會成為他們調查的唯一線索,而這個動機大概也是早就設計好的假消息了,我賭他們不會覺得,我在為了一個謊言賣命。 而在這之後,我猜他們不會留我活口。但我這枚棋子最大的作用,在被拋棄後才能真正體現出來。我有早已包裝設計好的身份,隻要到了時間,一經公布就足以引來足夠的關注度,我的死將是我方未來借官方施壓,派人進駐這裡調查的理由,進而成為找出這個公司秘密實驗的重要線索的突破口。 我的任務大概就是如此,難怪他們派的是我。就算我知道自己的結局,事已至此我也沒有後退的餘地,以我的性格,我大概率會繼續執行下去。會如此利用我,我的上級倒是很了解我。 但這隻是我的猜測,至於這個計劃能不能進行到派人調查的程度,我其實無法肯定。有那麼一點概率,事情會比我想的結束得更早。因為在有些時候,若是以調查線索證明一個事實為目的,那派遣活人確實比死人更靈活、更有優勢;而要攪動輿論的漩渦致某人或者某組織於死地,一個有身份的死人要比活人好用得多。 我看不透更多,但“那位”下的,一定是一盤大棋。這也與我無關,作為他手中的棋子,我無力影響更多。 那麼,接下來,事情都會如“那位”所願。 “我全都坦白,我們上麵“那位”讓我借著這個項目的合作會議的名義過來,其實是想讓我調查貴公司秘密實驗的線索,但是看樣子,就算我把消息傳回去了,他們也根本就沒想著讓我活著回去,想必您也看出來了吧,他們根本就不把我當人看,所以,老子不乾了。” “我猜,您已經特意為我安排了不少特殊項目了吧。但是老實說,第一天早上我就發現了,您手下那個笨手笨腳的小姑娘可不適合派來監視重要對象啊。您應該已經觀察那三位員工很久了吧,我替你跟他們聊了聊,那位小姑娘說這樣的工作她很不適應,她已經在計劃離職了。而另外兩位,在監控裡您也看到了,他們對我下不了手,我還能活著站在這裡難道還說明不了問題?我認為,對於您的利益而言,這樣的員工留著也不長久,久了也易生事端。” “所以我有個提議,我願意把我所知道的,關於我們組織的所有秘密交給貴公司,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知無不答,我就在這裡,我不會逃,也逃不出去,所有的情報您可以隨時驗證真假,主動權均在您手裡。而作為交換條件,我想請您送這三個人出沙漠。” “對於貴公司的利益而言,與其費力處理他們‘失蹤’後引來的種種麻煩,不如放他們回去,以他們所知道的東西,不必擔心會對公司產生影響,以他們的膽量,也不敢跟您對著乾;而對於我的私心而言,他們確確實實為我考慮過,我想為他們做點什麼,所以送他們出去,這是我個人的要求。” “交易條件就是這些,您覺得如何?隻是換個方式處理三個辦事不力的員工,我就給您您想要的東西,一舉兩得,豈不快哉?您當然也可以拒絕我的提議,現在就殺了我,也可以隨便處理掉他們。但是某些情報的價值應該不值得您這麼做吧,這樣的交換您不會吃虧。您基本沒有什麼損失,而我也還了個人情,這難道還不雙贏?” “哦對了,記得放走他們之前,把他們肚子裡的裝置取出來,最好確保他們至少能繼續活個十幾年,等到傷口完全長好,植入過裝置的痕跡會完全消失,這些不用我說您肯定清楚。您也不想讓你們人體實驗的證據被扒出來,然後掛在新聞首頁吧?當然我也不想,如果協議達成,我能幫您掛上去一些關於我們公司的更有意思的東西。” “當然,為了讓我們的交易公平,隻有讓我看到我提出的條件達成,我才會告訴你們我所知道的東西;如果您在意情報的真實性,我可以用我的命擔保。” “如果情報不真,我任你們處置。”
特殊任務(下)(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