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一聲狼嘯劃破夜空。 “爹,爹,要不咱明天再來吧。”兩個男人向江邊走去。 “你個蝦子,明天來?明天來連個破鞋都不剩咯,王老三就是發現的早,好東西都讓他撿去了,不然他一個四十多歲的敗家子,怎麼會突然有錢翻新房子娶媳婦,你在後邊磨磨蹭蹭乾什麼,快走!狼離這遠著呢,不會到這裡來。” “啊啊啊啊!眼睛發光,狼,狼啊!”青年壓抑著叫聲,拽著老人往後退。 “你嚇死我了,閉嘴!沒有狼。” 老人被兒子情緒感染,有點慌,僵著脖子回頭一看,在不遠處灌木叢上抬起一顆頭,月光下,一隻眼睛正幽幽發著綠光,望向這邊。 “狼妖啊啊啊啊啊!”父子二人倉皇而逃。 望著二人逃跑的背影,沈觀棋莫名其妙看了下四周,站起身來,甩下頭上枯葉,撣了撣衣裳,低頭道:“錦鯉,走吧。” 錦鯉,正是沈觀棋腳邊溪鱷的名字,身長五尺,皮糙牙短,麵憨尾粗。剛剛沈觀棋拿著一個熱水壺,幫溪錦鯉暖身子。 錦鯉似乎聽懂了人話,身形一扭一扭向江邊爬去。 沈觀棋隨錦鯉來到了江灘上,一堆屍體正安靜地擱淺在江邊,沈觀棋翻開屍體,挨個查看。另一邊,錦鯉一扭一扭潛入了江中。 此江為蕰江的支流,源頭位於扶風淩雲山,而江湖公敵,魔教如來澗就在這淩雲山上。 如來澗沉寂了十二年,然而就在十日前,江湖各派齊聚如來澗。江湖首富百桑峪的小公子虞繁,被如來澗十大洞主之一鴆鬼殺害,百桑峪家主虞勃千恨自己沒有護住已故兄弟的獨子,憤而聯合與如來澗有舊仇的各大門派圍剿如來澗。 在與如來澗一江之隔的劍門關,武林各派親眼目睹了無為觀李金石,大敗十二年前的江湖第一江復生,名副其實成為當今武林第一人。 隨後,如來澗之主,魔頭江復生被李金石斬落蕰江的消息傳遍江湖,武林中人無不叫好稱快,而江復生手下的十大洞主卻紛紛逃竄。 得知這個消息,沈觀棋每夜都來江邊查看擱淺的屍體,然後第二天通知義莊。 雜亂的屍堆中,沈觀棋掀開一具身著月白儒袍的屍體,麵生,應是岱樂門的仁學生。這位仁學生下麵壓著一個一絲不掛的男人,不用猜,一定是百桑峪的人,百桑峪的掃地大爺、後廚大娘、馬廄小廝穿的衣服料子都是上好的彩雲紗,不知是哪位來淘寶的鄉親,連一件褻衣都沒給這個小哥留下。 鐘山寺、輕音宮、無為觀、唐門、霹靂堂等門派的屍體極少,齊河岱樂門和懷集百桑峪的門徒眾多,屍體也最多,扶風如來澗次之。沒有遼梅玄機峰的屍體,玄機峰雖在江湖卻不問江湖恩怨,隻做江湖生意。 這邊沈觀棋將屍體一一擺放整齊,另一邊錦鯉陸續從江裡拖上來幾具屍體。 隻見錦鯉正咬著一具屍體的胳膊往岸上拖,沈觀棋過去幫錦鯉拉了上來。這具屍體一身星羅玄衣,被錦鯉撕破了幾個洞,撩開濕亂的黑發,露出了屍體主人的慘白麵容,此人正是沈觀棋要找的如來澗之主,江復生。 腹部中兩劍,肋骨斷了九根,右手手筋被挑斷,左小腿骨裂,還有數不清的皮外傷,脈搏全無,沈觀棋嘖嘖搖頭:“慘不忍睹啊,不過,勿需擔心,我與出黑師傅請教過,定能還原你生前英姿,還尋了塊風水寶地,每年給你燒些紙錢,在下麵的生活應不會差。” 沈觀棋念叨著,將江復生抬上了先前準備好的木板車,又把錦鯉拖上來的幾具屍體安置妥當後,拉著板車回到了醉花村。 翌日,醉花村,沈觀棋的小院內,褪去衣服的江復生躺在木工房中間的長桌上,桌子後麵的墻上掛滿了鋸子、鉆子、長尺等工具,房間東側放著一堆奇特的機械和幾件未完成的桌椅,西側架子上擺滿了蠟油、染料等材料。 沈觀棋一身粗布短衣,頭發了草束起,歪歪斜斜地插著一根枯竹,站在長桌旁擺弄著工具,準備先給遺體清洗,再縫合傷口畫妝。 沈觀棋拿著小刷子和濕抹布,俯下身子慢慢清洗著江復生頭上的泥沙,刷子掠過濃密的眼睫毛,奈何沙子頑皮,沈觀棋抬手掀開一隻眼皮,小心清理著。突然手一頓,沈觀棋驚訝的發現這隻眼睛的瞳孔在慢慢縮小,掀開另一隻眼皮,也是如此。 反復掀過幾次眼皮後,沈觀棋顫抖著手伸向脖頸,用力細探,果然捕捉到一絲微弱的脈搏,大驚,這你都不死? 既然沒死透,總要試著救一下。 將江復生的身體清洗乾凈後,取出針線,沈觀棋看著腹部的兩個洞,出黑師傅與大夫的縫合手法應該差不多吧?思索再三,選擇了抗張力較強的外翻縫合。 全部傷口縫合完畢,看著蜈蚣似的針腳趴在江復生身上,沈觀棋對自己的針法非常滿意,隻是可惜最拿手的畫妝暫時用不上了。沒有外敷的藥可用,沈觀棋隻能先簡單包紮,給江復生穿上了自己的衣服,然後轉移到了竹屋的竹床上,就在這時,院子外響起一陣洪亮的女聲。 “李師傅,你在家嗎?” 沈觀棋出去打開院門,是隔壁屠戶的女兒:“雪兒姑娘,新的桌椅尚未製成,還需一日,明日下午可以來取。” “這個不急,先放在你家吧,我哥的親事延後了,最近江邊不是出現了好多屍體嘛,還出現了狼妖,大家都不太敢出門太遠了,親家覺得不吉利,要再挑一挑日子。” “狼妖?這世上沒有鬼神妖邪,多是一些障眼奇事被流言誇大罷了。”沈觀棋笑瞇瞇道。 “我也不信的,可是隔壁大同村的田有福說,他和他爹昨晚親眼看到了,那狼妖有兩人那麼高,兇狠的呲著牙,雙眼發著綠光,身形極快,就在江邊。”雪兒邊描述邊伸著胳膊比劃。 沈觀棋回想起昨夜遇到的兩個人,不禁扶額:“狼妖可曾傷到那對父子?” “這倒沒有。” “一定是他們看錯了,不說這個,你今日來為何事?”沈觀棋引雪兒進了院子。 “我來問李師傅借兩根粗木棍,修一下扒膛的架子,剛剛我哥他們殺豬的時候沒控製住,豬一下沖向架子,架子就斷了。這不明天就是圩日了,要進城擺攤。”雪兒走向馬棚,給一匹白馬順毛。 “楊大哥不要小白龍了嗎?這麼久了,還不回來接它。” “不知。” 沈觀棋在木工房旁的一堆木料裡找了兩根合適的棍子,送走了雪兒。 關上房門,沈觀棋坐在鏡子前,腦袋左搖右晃盯著左眼,幸好村民一向日落而息,沒有在晚上見過人。 忽然,沈觀棋抬手伸向了左眼,手指居然直接觸碰到了眼睛,把眼球扣了出來,拿在手上。沒想到磨製的第六百八十七號眼球,會在月光下泛綠光,不知在別的燈光下會不會也泛光,雖然不會像正常瞳孔一樣放大縮小,但在日光下,這是最接近沈觀棋右眼的一顆眼球了,不貼臉細看與正常無異。 沈觀棋無奈,近幾日晚上還會出門,為求穩妥,拿出了第六百八十六號眼球,裝進了左眼眶之中。這第六百八十六號眼球的瞳孔,是用韓昇送的馬原晶石磨製的,細看顏色,與右眼相比略微淡了一點。 鏡子裡的雙眼忽而向上看,忽而向下看,忽而轉兩圈,靈活協調。假眼球之所以可以活動自如,得益於玄機峰的牽絲決這本操控機關的功法,將肉體與假眼球建立鏈接,沈觀棋已練至第九層,之後卻遲遲無法突破第十層。 想到這兒,沈觀棋走到江復生床前,運起牽絲決,在江復生體內遊走查探了一圈,內力全無,毫無生氣,奇怪的是丹田處有一股若有若無的炁環繞,猜測是江復生把陽符七術已練至第七術大圓滿的關係,才有一線生機。 江湖傳言,十二年前走火入魔的江復生就是靠這陽符七術扭轉乾坤,自毀道心才撿回一條命,不愧是幾百年前武林登仙級別的鬼穀子所創之神功。 沈觀棋搜羅了家裡治內傷的剩藥,在灶臺上煎煮,這藥一刻也不能離開視線,沈觀棋便把未做完的幾張座椅搬到了爐灶旁,繼續拋光。明日是圩日,早些做完,可以早些進廣安城采買。 到了喂藥環節,沈觀棋犯了難,江復生昏迷不會吞咽,湯藥無法下肚。思索了半天,重點是藥水要進入肚子,忽然靈光一現,沈觀棋去雪兒家討了一根豬小腸和外敷傷藥,又在路邊撿了一根細軟樹枝。 回到小院,沈觀棋先給江復生敷了外傷藥,然後將樹枝打磨光滑,煮熟豬小腸。之後用樹枝將豬小腸導入江復生口中,慢慢試探著往下深入,外麵留出適當長度,把樹枝抽出,將湯藥灌入豬小腸後,一隻手捏住江復生的下巴,另一隻手捏住豬小腸把湯藥緩緩逼下去。 把湯藥都灌完後,又灌了一點稀粥。最後一管稀粥下肚,沈觀棋舒了口氣,望著江復生嘴裡含著的豬小腸,想著明早還要喂藥,就不拔出來了。這時窗外天已經黑了,沈觀棋還沒吃東西。 灶臺上燒著菜,沈觀棋在旁邊沖月亮舉著六百八十七號眼球,反復端詳,這眼球隻會在特定角度反射出綠光,就像夜裡的貓眼,詭譎森然。沈觀棋覺得還能改進,可以找些塗料試試能不能防止反光,正思索著,空氣中傳來一股糊味,沈觀棋連忙搶救,可惜沒救過來。 沈觀棋簡單吃了點東西,趁著月色往江邊趕去。 到了江灘,昨夜的那批屍體果然被義莊清理了,今晚擱淺的屍體明顯減少,但還需及時清理,附近的村子都使用這條江裡的水,時間久了,恐生疫情。 見沈觀棋來到了岸邊,錦鯉在水邊灌木叢裡露了頭,一扭一扭爬到了主人腳邊,一人一鱷默契的開展了撈屍工作。 當然沈觀棋並不是隻撈不取,這淘寶也是有講究的,名人不碰,證佩不取,利器必融。沈觀棋隻挑無名之輩身上不多的值錢物件,品質中上的兵器全部帶走融掉。 經過幾夜的忙碌,收獲頗豐,沈觀棋心疼地摸了摸錦鯉的頭,立刻拿出熱水壺幫它暖身子,錦鯉表情木訥,不,應該說沒有任何表情。溪鱷屬變溫動物,需要靠曬太陽使體溫升高,才能進行活動,最近入秋,天氣轉涼,這幾個晚上真是辛苦錦鯉了。 廣安城,密密麻麻的攤位占據了主街道,叫賣聲此起彼伏。 沈觀棋身著青色長衣,頭發一絲不茍地束起,拉著一個小木箱走在街道上,打算先把玉器當掉,融掉的廢鐵賣給鐵鋪,然後去醫館抓藥。 就在沈觀棋正和鐵工討價還價時,身後響起一嬌軟男聲。 “喲,喲喲,瞧瞧這是誰呀,原來是我們李公子,李公子有好些日子沒來咱們分桃樓了,可教芽兒思念的緊吶,去我那坐坐?。”語態雖輕挑親昵,卻不近身,可見會把握與不同人交往的分寸。 “李師傅做生意忙的很,不像大叔你門可羅雀,日日清閑,館子開不下去,來蹭我們聚香園的客人。李師傅,妾身的琵琶音不準了,可有空來百花樓幫著瞧瞧?”一裝扮嬌艷的女子越過芽兒,上前與沈觀棋搭話。 “大叔?我剛過弱冠,風華正盛,貌美無雙,你叫我大叔?趙金蕊你不過比我小一歲,給我放尊重點。” 趙金蕊翻了個白眼:“有自信是好事,但前提是要有自知之明。” “芽兒公子,金蕊姑娘,這象姑館剛並入聚香園不久,不宜多生事端,二位在聚香園共事,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呀。”沈觀棋做和事佬道。 “李公子說的是,今日姑且不與這尾隨癡漢一般見識。” “醜兔子,說誰尾隨癡漢呢?”趙金蕊跳腳。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沈觀棋頭疼。 “你這鐵還賣不賣了?”鐵工似乎也被吵到了。 沈觀棋回頭:“先不賣了。” “別啊,我給你的這個價最實在了,就算去城東鐵鋪也不會比這高了。” 沈觀棋拉著箱子就要走。 “等一下,等一下,”鐵工一咬牙,“我再加二錢。” “成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無貨一身輕,沈觀棋轉身欲走。 “李師傅留步,不知李師傅何時有空來修一下妾身的琴。”趙金蕊眼含秋波,望著沈觀棋的冷白玉麵。 “琴?”沈觀棋見芽兒已經走了。 “對,是神輝琴,剛剛妾身口誤。”趙金蕊訕笑。 “在下近幾日還有要事處理,姑娘若著急,何不請金老板看一下,金老板對神輝式琴是很了解的。” 趙金蕊蹙眉,為難道:“妾身找過金老板,可他的鋪子已經關門好些天了,聽隔壁王老板說,他前些天生病了,去看大夫後就沒見他回來開門做生意。妾身又去了醫館,這城內就兩家醫館,偏偏都關了門,尋不到人吶。來聽曲兒的客人都掃了興,可不敢讓劉媽媽知道是她的寶貝神輝琴有損,這幾日妾身好生心焦,李師傅就憐惜憐惜妾身吧。” “兩家醫館都關了門,那金蕊姑娘可知這城內還有沒有其他大夫?” “李師傅要尋大夫?可是身體不適?”趙金蕊關切道。 “是在下的馬病了,可這城中並無獸醫,便想著問大夫試試。” “李師傅真是人美心善吶,對馬兒都如此上心,怎麼對妾身就……”趙金蕊眼角含淚,突然念頭一轉,激動道:“昨兒,昨兒城裡來了一個商隊,隊伍裡好像有一位是大夫,他背的箱子很像許大夫的藥箱,而且有淡淡的藥味,妾身這就去尋,李師傅先去百花樓休息吧,妾身很快就帶大夫回來。” 趙金蕊說著說著,小跑滑進了人群中,沈觀棋搖頭覺得好笑,轉身向聚香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