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棋兄,好久不見。”楚子回向沈觀棋行了一禮。 沈觀棋回禮:“江復生去了什麼地方。” 楚子回看了一眼秦照香,回道:“去往東南方向,估計現在已經到了益楊。”又補了句,“此類消息不會出售。” “遙想當年,江道尊不落凡塵時,仙風道骨,一遇紅塵後,俠肝義膽。為救青州洪災,不分晝夜,從閻王手裡搶人,幾番險渡洪水倒灌村落形成的湖,水天一色,仿若置身繁星寰宇,仙足踏水星,矯身擁雙月,頓悟獨創輕功,踏星逐月,拯救了無數受災百姓。”秦照香不住嘆息道:“怎會無故入魔,殘害正道武林,真是造化弄人,世事難料啊。” “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沈觀棋擦了擦手,回到院子裡。 秦照香小跑兩步跟上,三人在院中落座:“胡蘿卜乾兒死了,為了保護穹宇閣的線子……剛獲得的尋仙遺圖,帶領岱樂門弟子與前來奪寶的幾個洞主、圍爐之家等賊人廝殺,最終遭遇不幸,尋仙遺圖不知所蹤。這尋仙遺圖上標記了傳說中的大能,仇子老的故所遺址,其中有無數靈丹妙藥和仙術秘籍。這胡蘿卜乾兒都多大歲數了,為了光復岱樂門,什麼都信,老臉都不要了,這些日子你不在,你不知道,這老頭兒和孟鳥人天天往百桑峪跑,就是為了和朝堂紅人搭上線……” 沈觀棋起身,秦照香趕忙拉住:“啊,我扯遠了,說回正題,來來坐下。”秦照香給沈觀棋倒了杯水,“你知道,我從來不信這世上有什麼長生不老藥,可做我們這一行的,顧客大過天,這圖丟了,不好交代。但我的線人也不是吃乾飯的,記住了尋仙遺圖的地圖部分,隻是另一部分類似遺址的防禦機關圖紙,這世上除了玄機峰,無人知曉這等密術,或許正因如此,玄機峰柳師兄的失蹤,與盜走尋仙遺圖的賊人有關。” 聽到這,沈觀棋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玄機峰雖為官府和江湖各門派,設計製作的工程眾多,包括不限於建築、橋路、武器等,但是沈觀棋師兄弟五人,大師兄左丘陽,也就是現任峰主,二師姐公輸明珠,三師兄繆起沸,隻有四師兄柳真清一人帶著小弟子下山奔波,談生意,其他師兄隻知埋頭設計圖紙,研製機關,就連峰主都不曾出門一步,江湖人送外號,峰裡宅,這可比沈觀棋兒時的外號呆瓜,好聽多了。 沈觀棋瞇著眼睛,幽幽道:“你那顧客是皇帝吧,以前某人看了小說話本,天天把張鴻大英雄掛在嘴邊,還說要做一個像張鴻一樣,懲強除惡、行俠仗義、浪跡天涯、笑傲江湖的大俠,怎麼?現在改變主意,要子承父業了?” 秦照香連連擺扇:“沒有,怎麼可能!本閣主當的好好的,有趣的很。不過,朝堂亦是江湖,父王的江湖也不好混吶,我這個做兒子的總得幫一把。等事成之後,若真有仇子老的遺珍,機關密術都歸你,而且隻要是小岄岄想要的消息,穹宇閣全部免費,若是想要物什珍寶,隻要穹宇閣能拿到,全部半價,如何?我都這麼有誠意了,你看……” “遺址在什麼地方?”沈觀棋問道。 秦照香端起杯水剛要張口,聽沈觀棋有此一問,就知有戲,回道:“曲盤六水鄉,遼梅到此地,快馬加鞭也需要兩個多月的時間,要通知峰主出山根本來不及,所以……” 沈觀棋點頭同意,事關四師兄安危,必須走這一趟,再者若真是仇子老的故所,或許能有機緣突破牽絲決第九層。 秦照香歡喜展扇,大手一揮,摟上沈觀棋肩頭:“好,就讓我們兄弟攜手,先去酒樓大吃一頓,見一見老朋友。” 楚子回與沈觀棋告別後,悄無聲息隱匿暗處。 廣安城,眾鑫酒樓,小二領著沈秦二人上樓,進了一個雅間,雅間內六人,神色各異,望向身著粗布短衣的沈觀棋。秦照香躬身行禮:“先生,虞叔叔。” 其中一位身著月白儒袍,白發蒼顏,鬑鬑有須的老者開口道:“照香,這位小友就是你說的,墨家隱士大能之後?”此人正是岱樂門的二長老,孟旬鶴,孟旬鶴身後站著兩個個弟子,分別是大徒弟長孫有為,六徒弟關和燕。 秦照香恭敬道:“是的,先生,他叫李賀,屬墨家三派中的鄧陵氏之墨。” 坐在孟旬鶴身旁之人,目測已到知命之年,雙鬢見白,一襲獅紋花素綾衣,霸氣中盡顯華貴,正是百桑峪家主,虞勃千。虞勃千打量沈觀棋:“我們此行不免遇到危險,不僅要有武藝傍身,還需懂機關密術,李賀,你有何傳承?” 沈觀棋拱手:“還未請教前輩尊姓大名。”沈觀棋眼神清澈,端的一副自然陌生態度。虞勃千身後的大徒弟曹泛溪,和其子虞騏微微驚訝,隨後麵露欣賞之色。虞勃千不僅是江湖首富百桑峪家主,他的夫人還是當朝丞相之女,曹婉寧,係當朝太後母家表親。 見沈觀棋已經開演,秦照香主動搭戲:“照香怠慢了,這位是百桑峪家主虞勃千,虞大人;這一位是岱樂門的二長老孟旬鶴,孟先生。” 沈觀棋掛上微笑:“原來是孟先生和虞大人,久仰久仰。回虞大人剛才的問題,論武功,在下會些拳腳,尚可自保;論傳承,已習得域徒之理,悟得牽機之術,製得衛戮之械。至於密術,在下不便言語,請各位看一個小物件。” 沈觀棋從腰間布袋取出一隻小巧的木蜻蜓,放在掌心,隻見薄翼急劇扇動,木蜻蜓飛離手掌,停在了空中。 關和燕欣喜上前,伸手觸碰木蜻蜓:“這小蜻蜓是你做的?幾年前,荊州突現蝗災,蝗蟲鋪天蓋地,不僅啃食莊稼,咬人還特疼。不知從哪裡飛來一群蜻蜓,噴灑蟲藥,不到一天時間,蝗蟲都飛不起來了,蜻蜓們要飛走的時候,我捉了幾隻,但它們在我手裡卻怎麼也飛不起來,我現在還留著呢,”說著,關和燕翻找出十五隻缺翅膀少腿的木蜻蜓,睜著一雙圓圓可愛的大眼睛,期待的望向沈觀棋,“看,它們還能飛嗎?” 沈觀棋要吐血,感情丟了的木蜻蜓在你這兒!十五隻在包裡躺著,一隻被做成了簪子,插在關和燕的發髻上,還差兩隻呢,去哪了?妹妹啊,你知道光做一隻就要花費多少精力和時間嗎?不僅磨禿了指甲蓋兒,還差點變鬥雞眼,不對,隻有一隻眼睛應該是斜眼。 看到有幾隻殘缺的木蜻蜓,關和燕尷尬的擋了擋:“壞了幾個,抱,抱歉。” 沈觀棋努力微笑:“不妨事。”拿起其中幾隻完好的木蜻蜓,運起牽絲決,木蜻蜓們輕盈地飛了起來,在眾人身邊盤旋,獨獨繞開關和燕。 關和燕興奮歡喜,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捉,卻隻是克製的摸了摸。 “燕兒,休要胡鬧,快把這些還給李師傅。”孟旬鶴訓斥道,轉而對沈觀棋麵帶歉意,“小徒頑劣,望李師傅海涵。我們即將同行,若途中遇險,老夫和兩個徒弟,會護李師傅周全。” 沈觀棋保持微笑:“多謝。”看來這孟鳥人是不打算賠了,用得著你們保護,我要銀子,不過近幾年岱樂門衰敗,入不敷出,想來也拿不出多少銀子。 “照香的眼光果真不假,像李師傅這等巧匠,世所罕見,若李師傅有何需要,盡管開口,百桑峪隨時歡迎。”虞勃千麵上波瀾不驚,卻兩眼放光,沒想到在玄機峰外,還有如此能人。 “虞大人謬贊了。”沈觀棋後悔,是不是不該拿木蜻蜓,可這是木工房裡最不起眼的機巧了。 隨後眾人入席,相談甚歡,商定了從扶風到曲盤的行程路線。 經過一夜的修整,秦照香準備好物資,一行人啟程前往曲盤。 深秋裡的六水鄉,淹沒在銀杏林的金色海洋裡,夕陽餘暉穿過銀杏葉,灑落在一群沿河邊騎馬的行人身上。 沈觀棋騎在馬上,看向河對岸,水麵金光瀲灩,閃得右眼有些疼,抬手揉了揉眼睛。 百桑峪少主虞騏,號南方焦明,一襲銀朱花素綾衣,寬膀細腰,頭戴紅羽金冠,腰佩短劍玉帶,身後背著一把輕巧赤羽弓,箭囊掛在馬背上。虞騏禦馬跟上來,與沈觀棋並排,壓低聲音:“你是不是也察覺到了,有人在跟著我們。” 沈觀棋聞言一愣:“沒有,我隻是第一次到曲盤,見此美景,忍不住多看幾眼。” “是嗎?不過,此地甚美,梁州大地,環境得天獨厚,蒼山夏秋金入海,橫貫嶽外世稱絕。”虞騏沒有感覺到殺意,順勢轉了話題。 秦照香騎著馬,倒退至沈觀棋身側:“兩位好雅興,仇子老挑的地方真不錯,接著。”說完拋給沈觀棋和虞騏一人一個酒葫蘆,“嘗嘗曲盤特產,雕梅酒。” 沈觀棋嘗了一口,入口甘甜,梅子的清香中包含了濃鬱的酒香。 秦照香見虞騏嘴巴微張,正奇怪的看著自己:“焦明君,怎麼了?試一下,很好喝。” “你,你是怎麼說服這馬,眼睛在前,倒退著走路的?”虞騏不可置信地看看秦照香,又看看馬,真是活久見,馬的屁股會看路。 “這個啊,不難,是小岄……呃……”沈觀棋一個眼神,秦照香立馬打住,“小時候,突然有一天,我能聽懂馬語,用馬語命令馬,馬才會言聽計從。”秦照香心虛地喝了口酒。 虞騏挑了下眉,秦照香明顯在敷衍自己:“秦旭,那你現在用你的馬語,命令我的馬倒退。” 秦照香看了虞騏的馬一眼:“它說跟我不熟,不聽我的。” “秦師兄,你們在吃什麼好東西?”關和燕也跟了上來,少女的年紀與韓昇差不多,雖穿著岱樂門弟子統一儒袍,但在裙擺處卻繡著幾隻飛舞的蜻蜓,與發髻上的蜻蜓簪子無不相似。 師妹,你來的太及時了!秦照香拿出兩個酒葫蘆,給了關和燕一個:“雕梅酒,都有份,長孫兄在哪?” 關和燕笑嘻嘻接過:“多謝秦師兄,我給大師兄送過去吧。還有嗎?再給我兩個。” 秦照香疑惑:“你什麼時候愛喝酒了?小侍的馬在前麵,這酒雖不醉人,但也不可多飲……” “放心吧。”不待秦照香說完,關和燕驅馬跑向隊伍前方。關和燕自從軟磨硬泡,說服師父同意自己跟隨眾人一起誅殺如來澗洞主,替天行道,出門之後就像脫了韁的野馬,不是打魚逗鳥,就是采蘑菇摘花,一刻也停不下來。 長孫有為發現關和燕不見了,一抬頭見她在前麵,正在與秦照香三人說話,結果剛追上來,關和燕又跑了。 “師妹沒有給各位添麻煩吧?”長孫有為與三人打招呼。 “沒有,我帶了一些酒,關師妹說要給長孫兄送過去,曲盤的雕梅酒,清香解渴,這裡家家戶戶自製常備,怎麼樣,味道不錯吧。” 沈觀棋與虞騏點頭稱贊,長孫有為摸不著頭腦,師妹給自己送酒,怎麼越跑越遠?隻能看著飲酒作詩的三人,乾瞪眼。 片刻功夫,關和燕頭戴花環,騎著馬又往回飛奔,手中拿了四個葫蘆:“大師兄,給。”馬不停蹄,把一個葫蘆扔給長孫有為,繼續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師妹,別跑遠了,回來,我們快到了。”長孫有為身為大師兄,總是有操不完的心。可號稱北方幽昌的百桑峪大師兄曹泛溪,就清閑的很,不僅師弟師妹穩重懂事,自身的職務也比較級輕鬆,一直陪在師父虞勃千的身邊, 太陽落山後,沈觀棋一行人翻過小山丘,來到了一個點著星星燭火的土掌房村莊,前方路口,一人靜靜地站在黑暗中,注視著眾人。 “閣主,已備好飯食和房間。”開口的人素衣勁裝,頭發利落束起,普通的裝扮混進人堆裡,無法一眼認出,若戴上人皮麵具,父母相見,不相識。此人正是秦照香的右使,金靈。 秦照香帶眾人跟隨金靈到了一戶人家,沈觀棋剛進村子,就注意到了這裡奇特的建築風格,土墻平頂,房梁橫加鋪木,以山草和泥,粘土鋪平錘實,結構簡單卻結實耐用,平頂上還可晾曬衣物,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長孫有為一進門,把行李放到地上,揚起一層沙土,揮手掩鼻道:“仇子老的故所不會也是這樣的土房子吧?若真是這樣,經過幾百年的風吹日曬,無人修繕,到現在豈不是連渣都不剩了。” “糊塗,那我們請李師傅來此地乾什麼?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一個兩個都不讓我省心,回去抄寫《江山誌異》一百遍。”孟旬鶴恨鐵不成鋼,岱樂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長孫有為一聽,瞬間蔫了:“是,師父。”師妹也罕見的沒有打趣自己。 虞勃千開口道:“有為是個好徒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老實好學,武功又高,孟先生太苛責了。” 孟旬鶴搖頭:“論武功,他要是有騏兒一半水平,我都燒高香了。江湖誰人不知,十二年前,在如來澗的前身,吉汝寺,各派合力圍剿哥舒醇,焦明君橫拉九旦穿甲弓,千裡之外取哥舒醇手下大將,懷骨魔僧的性命,一戰成名。” “那隻是因神兵在手,九旦穿甲弓的威力大而已,如果騏兒與那懷骨魔僧單打獨鬥,不出兩回合,騏兒必死無疑。”虞勃千語氣篤定,神色略顯得意。 秦照香過來請大家入席,六水鄉用來招待客人的手抓飯,擺盤是真的漂亮,綠色的芭蕉葉圍鋪成一個巨大的底盤,中間放了一碗蔬菜雞蛋鮮湯,碗周圍鋪了一圈三色糯米飯,糯米飯的外環放了一圈蔬菜、禽肉、水果,配上雕梅酒,也算風雅。 “這一路都沒有發現洞主或圍爐的蹤跡,你們說,尋仙遺圖到底在誰的手上?”孟旬鶴有些煩躁。 虞騏放下筷子:“無論是誰來到這裡,我們都要為民除害。”這菜不太符合焦明君的口味。 虞勃千飲下一杯酒,憤懣道:“鴆鬼殘害武林,殺害我可憐的侄兒,還有岱樂門的孔老先生等人,希望他別毒發死在半路上,應該活著被我千刀萬剮!至於圍爐,一群陰溝裡的卑鄙殺手,人人得而誅之!” 曹泛溪身邊放著一把黑羽弓和箭囊,安靜地幫虞勃千倒酒,從不參與討論,關和燕也安分許多,替師父夾菜。 沈觀棋默默開口:“在下一直有個疑問,鴆鬼與虞繁有何仇怨,為何專門到百桑峪,殺害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