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席卷了大半個神州的腥風血雨將息未息、江湖上各大門派割地分功的時候,神都陰暗巷子的角落裡,無父無母年僅五歲的謝無鋒在跟蒼蠅老鼠爭搶殘羹剩飯,綿密酸臭不知是什麼的東西被他咬在口中時,一顆種子在他心裡生根發芽,到他二十三歲那年結出了一個名為“掠風竊塵”的果實。 他今年二十五歲,大盜掠風竊塵也出道兩年,靠著苦練刑部收來的各門派輕功和好友李存義的幫助,這兩年他從未失手,一樁樁大案讓掠風竊塵名震天下。 這名聲對很多人來說都是美名,對小部分人來說卻是極大的惡名。謝無鋒很清楚這是因為什麼,因為這世上總是窮人多。 即使是神都之外,天子腳下,仍有讓人不忍直視的人間悲劇。 一隻細小粗糙,枯瘦的像是樹枝一樣的手顫微微接過一把碎銀子,這隻手是一個婦人的,她這隻仿佛隨時會折斷的手不管再怎麼勤勞都無法養育她懷中抱著的嬰兒,無奈之下隻能乞討,今天她運氣很好,好到她有些不可置信。 “大人,這太多了。”婦人看清放到自己手上銀子的數目,跪在地上仰望著麵前的人,不安道。 “總得吃些好的,不然哪兒來奶水喂孩子?”謝無鋒掏出紙筆寫了張字條遞給婦人,“進城去刑部,把這個給他們看,他們會給你安排些事情做。” 婦人聞言頓時熱淚盈眶,拜倒在地顫聲道謝。 謝無鋒沒去扶她,徑自跨上馬匹,隻道:“趕緊去吧,晚了就得等明天。”然後策馬離去。 晚霞緋紅,道旁草地枯黃,兩道長長的影子一前一後在地麵起伏移動。 “直接介紹進刑部做事,不怕她是血蠻奸細?”李存義騎馬趕上謝無鋒與他並肩同行,笑問。 “血蠻上次出現還是十年前,在邊關露個頭就被當陽黑騎打回去了,哪可能送奸細到腹地?”謝無鋒低垂著眼眸道。 血蠻被黑騎擊退,這本是大快人心之事,但謝無鋒對這事卻甚有不悅,因為十年前當陽黑騎與血蠻那次小小的沖突當中,黑騎五將折損其一。 她並非戰死,而是退位,因為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而不得不退位。 昔日黑騎五將之一,當今天下第一拳羅裳,因殺害軍需官李景材一家八十五口,被逐出黑騎。她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李景材貪汙了她六十五名戰死部下的撫恤金。 殺貪官汙吏,雖然手段過於殘暴,行事過於激進,但這的的確確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做下這件事的羅裳卻被黑騎通緝,如果不是當陽宗宗主謝辭水出麵,恐怕就不是“逐出”這麼簡單了。 在看見此事案宗的那個夜晚,謝無鋒明白了很多事情,他明白自己刑部捕頭的身份在某些時候就像是枷鎖,他需要另一個身份。 李存義道:“又是在案宗上看的?” 謝無鋒勒停馬匹:“我身為一個捕快,平日裡看案宗是很合理的事。”他看向前路,“就此別過。” 李存義抬眼看去,前方官道一分為二,那是兩條永不相交的道路。 “你不跟我去酉水?”李存義道。 謝無鋒搖頭道:“我要去找人,你帶著血如意先回酉水,我找到人後再去酉水找你,再一起去賣血如意。” 血如意這種東西很值錢,值錢到必須廉價賣出去才有人敢收,謝無鋒認識的人裡麵有人能把血如意賣出高價。 李存義本想跟著謝無鋒一起,但轉念一想身邊帶個血如意實在不方便,又不放心把血如意交給其他人保管,隻能自己先帶著回酉水去。 “保重!”李存義抱拳道。 “保重。”謝無鋒回禮道。 李存義拉動韁繩,驅馬離去。 謝無鋒停在原地,騎在馬背上看著李存義迎向霞光的背影,他為有這麼個知己好友而感到高興。 又轉頭看向身後的神都城,神都宏偉的城墻被晚霞籠罩,木與石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顏色。 為什麼不把這東西建的溫馨一些呢?謝無鋒想,或許是因為權力必須要使人恐懼吧。 謝無鋒嘴角上揚,露出個意義不明的笑,轉過頭來雙腿一夾馬腹,馬蹄頓時“噠噠”,歡快地向前跑去。 刑部捕頭,這個位置是由各種大案要案堆起來的,謝無鋒在處理這些案件時遇見過很多人。 與常人所想不同,犯下大案的並非都是窮兇極惡之人。他們有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有的確有著難言之隱,有的則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所犯罪行如此嚴重,別說他們,有些罪連謝無鋒都覺得離譜。 還有的,他們並非失足,沒有難處,也知道自己犯下的是死罪,但謝無鋒仍然不會為難他們,因為他們對自己有著很大用處。 遇見這些人時謝無鋒總會放他們一馬。 謝無鋒這次要找的是一個諢名叫“九爺”的盜墓賊,九爺在北方盜墓界名聲顯赫,用道上話來說,“他挖得最深!” 這位挖得最深的九爺在盜前朝一位王爺的陵墓時被謝無鋒從地裡揪了出來,在審訊時謝無鋒看著那一堆琳瑯滿目的罪證,心中甚是好奇,“這些東西隨便一樣出現在世麵上都足以引起震動,誰敢收?” 九爺冷哼一聲:“要殺就殺,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別想從我老九口中套出半點東西!” “我需要這個人。”謝無鋒這樣想著,放過了九爺。 這些年來謝無鋒一直沒有主動找過他,這次該是他還人情的時候了。 從神都往北,謝無鋒一路疾走慢走,明月當頭時到了一處驛站,遞上銘牌,表明要更換馬匹,又要了一壺酒,一盤熟肉一包乾糧。 時節雖早,但北方已然天涼,特別是晚上不見太陽,微風吹來,坐在窗邊的謝無鋒不由緊了緊衣服。 酒菜上桌,謝無鋒自斟自飲。這驛站不大,屋內共擺著五張方桌,除了謝無鋒外還有另一桌商旅,三人正吸溜著麵條。 謝無鋒喝著酒,注意力卻完全在另一桌的三人身上,他眼睛在看,耳朵在聽,直到確認三人確確實實隻是普通旅人才放鬆下來。 觀察、推敲,這是他的習慣,也是他還活著的原因。 一杯酒下肚,驛站大門被人推開,謝無鋒抬眼看見來人,心頭一震。 站在門口的正是昨天城裡酒樓遇見的說書老頭,老頭與謝無鋒眼神對上,笑了一下徑自走過去。 “謝捕頭,這裡沒人吧?”老頭頷首詢問。 當然沒人,整個驛站都沒多少人。 是哪路人?為什麼知道自己身份?為血如意來的?還是尋仇?太多疑問湧上謝無鋒心頭。 見謝無鋒不答話,老頭自顧自在他對麵坐下,笑道:“沒聽見?還是忘了自己是誰?那老夫換個問法,此處偏僻,無寶可盜,何故引得掠風竊塵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