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如意在哪兒? 在一隻修長有力的手中,五根手指骨節分明,粗糙剛健,虎口處有些老繭,用刀的人都會有這種繭,因為常常需要劈砍。 李存義左手端著酒杯,右手把玩著血紅的玉如意,他時而兩指夾著如意翻飛,時而將如意放在食指指尖任其快速旋轉,這種玩耍可謂險象環生,稍有不慎就會將價值連城的血如意摔成碎塊。 但李存義好像毫不在意,他雙眼緊緊盯著樓下臺上說書的老頭,時不時再喝上一杯酒,一點心思都不願分到在他右手指尖飛速旋轉的血如意上。 右手是他的慣用手,穩定、靈活,早就已經不需要特別的注意就能做到力道自如收發。 他用這隻手接過無數暗器,對過無數拳掌,提刀殺過無數次人,他對這隻手有無盡的自信。 “這玉很脆,當心些。”進門的人對李存義不是那麼信任。 李存義右手握定,血如意立刻停止旋轉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謝捕頭,你來晚了。” 謝無鋒坐在旁邊椅子上伸了個懶腰,道:“昨晚上被雲中劍那老頭追得滿城跑,有點累。” 李存義道:“輕功冠絕刑部的謝大捕頭,會被一個老頭子追得喊累?” 謝無鋒雙手揉著兩邊太陽穴,閉著眼道:“不提了,把這玩意兒化了之後手上能有多少銀子?” 李存義摸著下巴,雙眼上翻,嘴中念念有詞,片刻道:“之前的結餘,加上上月那幅畫賣出去五萬兩,共計七萬六千兩。”血如意貼著手掌旋轉,“啪”一聲拍在桌上,“這玩意兒是至寶,鶴江平不會善罷甘休,燙手的東西估計不太好化,能賣個……六萬?” 謝無鋒仍閉著眼,搖頭道:“一般人不敢收,但我認識個不一般的人,找他差不多能賣個八萬。” “八萬……總共十五萬六千兩,換成銀票送到各省,銀票換現銀再折損些,估計剩個十四萬九千多,十四萬九千,再平攤到六千戶人家身上,每戶能得二十五兩不到。”李存義算著賬,越往後語氣越低落,眼中精光也漸漸暗淡。 謝無鋒聽見李存義語氣起伏,睜眼又見李存義表情變換,心中不免疑惑。二十五兩不算多,但也將近是自己每年奉祿的一半,這些銀子雖不能讓那六千戶貧苦人家致富,但起碼能讓他們日子過得從容一些,不至於為了點小事賣兒賣女,要是家中做主的人再有些頭腦,靠這筆銀子讓一家人過個好年也不成問題。 憑自己二人之力能達成這般成就,居然還不滿意? “怎麼了?”謝無鋒問。 李存義道:“你知道鶴江平是做什麼生意發的家吧?” 謝無鋒點頭道:“人情生意。” 鶴江平三十多歲年紀成為神都富豪,不是因為他手段高明、眼光獨到,而是因為他有個親叔叔名叫“鶴鬆”,鶴鬆是當朝刑部尚書,謝無鋒的頂頭上司,朝廷權力中心的五十人之一。 鶴江平手下酒樓、布坊、錢莊,各種生意應有盡有,但他最初發家卻是緣於一家雜貨鋪,這雜貨鋪裡什麼東西都賣,茶葉、瓷器、桌椅、字畫,甚至還有穿過的鞋襪。 貨雜,且貴。這家鋪子曾經賣出過一包茶葉,價值二十萬兩。一隻穿過的布鞋,價值二十五萬兩。茶葉是普通茶葉,布鞋也是破了洞的布鞋,它們之所以能賣出高價,不是因為東西本身有多特殊,而是因為這些東西背後的人。 雜貨鋪中每樣商品均有編號,每個編號都代表著一位朝中大員,每當有人想向某人行賄時就會來雜貨鋪尋找對應編號購買,鶴江平從中抽成,沒有編號或者貨物售罄,鶴江平也會出麵找貨,當然這需要另外的費用。 靠著親叔叔刑部尚書,鶴江平雜貨鋪的生意可謂一帆風順,沒有人知道刑部尚書是否知情,因為沒人有膽量去詢問。 “我隻是覺得可悲,咱倆累死累活,還不如人家隨手蓋個印,隨口說句話賺得多!”李存義道。 謝無鋒笑道:“怎麼,小李探花後悔當初不當官了?後悔也來得及,你現在還年輕,憑你酉水二公子的身份,定能在朝中平步青雲。” 李存義翻個白眼,道:“後悔個屁!我就是看清了這些千絲萬縷所以才打死不當官的。” 謝無鋒瞇著眼“哦?”了一聲。 李存義接著道:“當官之後就有了權力,權力必須要為權力的來源負責,最重要的是要為自己放下去的權力負責,那時候就算我想獨善其身也不可能。” 謝無鋒明白這個道理,別的不說,就說刑部尚書鶴鬆,不論他是否有心幫助自己侄子斂財,他的權力和名聲都已經讓鶴江平得到了便利。 再說李存義,他也從其叔叔李前川的名聲中得到不少優待,“天下第一刀李前川親侄子”,這個身份迷住了鶴江平雲中劍幾人的眼睛。 在眾人眼皮底下盜走血如意,這種神鬼莫測之事明顯需要裡應外合才能做到,可是沒有人懷疑嫌疑最大的李存義,不,應該說正因為嫌疑最大的是李存義,所以根本沒有人往那個方向去想,現在他們恐怕還在苦苦思索大盜掠風竊塵的手法。 這由權力和名聲編織出來的羅網,任誰也飛不出去。 就算是輕功獨步天下的謝無鋒自己也是如此。 樓下說書人一聲響木,將謝無鋒思緒拉回,他轉頭看去,隻見說書老頭正眉飛色舞,指著臺下十數方桌客人發問:“諸位可知武當之前的天下第一大派是哪一派?” 臺下眾人響應,有說全真,有說少林,一時間爭執不下。 酒樓內食客多是普通百姓,雖然對這些江湖事所知甚多,但卻不深,全真少林確實底蘊深厚,有著競爭“天下第一大派”的資本,但武當之前的天下第一大派卻是昆侖派。 昆侖派本就多年不出世,再加上十年前悄無聲息滿門遭滅,知道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 謝無鋒還是在案宗裡看見一樁懸案才知道這個門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樁懸案講述的就是昆侖滅門之事,昆侖派百年基業,一夜之間盡數覆滅,無人知道兇手是哪方勢力。 “錯了錯了……”說書老頭雙手往下壓,壓住眾人吵鬧聲,“武當之前的天下第一大派,名曰‘昆侖’。” “昆侖?聽都沒聽過!” “臭老頭莫要胡說!” …… 不出所料,臺下眾人喳喳,無人信他半句。 “這老頭不簡單。”謝無鋒看著樓下手舞足蹈讓眾人安靜的老頭,道。 李存義道:“有什麼不簡單?昆侖派雖然隱秘,但知道的人也不是沒有,他興許是道聽途說。” 謝無鋒搖頭道:“我不是說這個,你看那裡。” 李存義順著謝無鋒眼神瞧去,隻見說書老頭右側一張桌子坐著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此人約莫五十多歲,一身肌肉臌脹著灰色衣袍,滿頭黑發不見半根銀絲,一把長須蓄至脖頸處,臉正濃眉,鼻梁高挺。 最惹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不算太大,但是精光四溢,眼中笑意盈盈望著臺上說書老頭,四周食客偶有異動,雙眼立刻飽涵殺意望過去,像一隻時刻守護主人的狗,不對,更像虎。 “護衛?”李存義疑道。 謝無鋒道:“差不多。” 那中年人明顯是高手,說書老頭居然帶著這種貼身護衛,身份絕對不一般。 “走吧。”謝無鋒起身,剛把血如意拿到手,遇見這種尷尬人總會免不了多想。 說書老頭口中仍然說著昆侖派,眼睛卻盯著樓上謝無鋒兩人離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