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鬥擒賊(1 / 1)

繩之以法 董圖南 6653 字 8個月前

北風卷地,百草枯折。   風,如野獸一般從大地呼嘯而過,肅殺這片土地的一切生機。   白皚皚,在一望無際遼闊的雪原上,天地之間仿佛沒有了界線,如同一張偌大的宣紙。曠野中有三個人影,就好像這白紙上的三個黑點。如同螞蟻般在紙上緩慢的移動。狂風一次次粉刷著紙麵,似乎不想讓這張天然的白紙留下任何的黑點。   狂風每一次吹過,都像一把鈍刀在輕劃徐守正臉上的皮肉,而且越來越深,就像一隻無形的手要扯下這張臉皮。徐守正疼的直咧嘴,可他很快又閉上了。因為就算是身體最硬的牙在這裡也有了痛感。好在他們找了片小樹林,錯立的樹木,讓狂風沒有那麼肆無忌憚的作惡。   徐守正彎著腰用手捧起雪覆蓋在剛剛挖好的陷坑之上。這是一個簡易的陷阱,看起來簡單卻很實用。尤其是對急於趕路逃脫的目標,就算發現了也很難應對,隻能跳馬脫身。可無論是掉進坑裡還是跳馬脫身,對於已經做好埋伏的他們來說,就像是粘板上還在撲騰的魚。殺起來費些時間罷了,但絕不可能逃出掌心,更不可能跳回到江海。   “守正,弄好了,快過來。”   徐守正聽到大哥胡可為的呼喚,站起了身,用腳簡單摸平。這樣的天氣,無需太多時間,風就會把這還原的像無人來過。徐守正俯看陷坑,發現沒什麼突出的倪端之後,便縱身一躍躲,到林中樹後。樹後除了胡可為,還有一個消瘦的冷麵漢子。他們三人同屬於白虎節堂,本次出關,三人便是受了白虎節堂的命令緝拿兇犯。   白虎節堂雖隸屬刑部,卻奉皇命行事,不受他人節製,主要負責緝查京中重案,同時也擔負著皇宮的保衛工作,為防止一些武功高強的不法之徒潛入皇宮,自然也是為數不多可以不分晝夜持械入宮的差役。白虎節堂設有正副二職,稱為虎首,其下設有虎牙二十八人,虎牙之下,根據專長分為目、爪二差。虎目者顧名思義,言聽六路,眼觀八方,善於追蹤匿跡,至於虎牙則側重研習功法,緝兇辦案。每有重案,白虎節堂按輕重緩急,分派人手組建臨時隊伍,並分派一名虎牙管理,故素有牙官爪兵之稱。他們三人,領隊的自是二十八牙官之一胡可為,虎爪徐守正,至於消瘦漢子便是虎目崔嵬。   天色漸晚,雪花飄零,看著滿天飄零的雪花,徐守正出了神,不禁想問這雪花是吹落的還是又下起了雪。   今日是冬月初九。胡、徐、崔三人自接到此案後,已離京兩月。八月十一,京中禦史大夫張玉山慘遭滿門屠戮,事發京城,天子腳下,滅門慘案,難免有損皇室威嚴,刑部限期半年務必緝拿真兇,白虎節堂虎首更是主動請命。皇帝應準後,虎首命胡、徐、崔三人年前緝兇歸案。   那張玉山,是七品諫官,掌中無權,家中無財,是開元三年的進士,為人剛直,至今未受重用提拔,於朝中亦是無門無派,這樣的一個蠅豆小官不知如何與這等江湖惡賊扯上關係,遭的滿門屠戮,上至八十三歲的老太太下至二歲孩童無一幸免。調查後三人認定行兇者為臭名昭著的喪門神曹通,根據崔嵬的獨家法門,三人一路從京師追至關外。三天前,崔嵬在縣城客棧發現疑似曹通的行跡,詢問當地人後確認此處山路是惡賊逃脫必經之路,三人日夜兼程,埋伏於此。   “此案蹊蹺,邏輯不通,不過也許正是如此,才由得我們白虎節堂接手吧。”徐守正如此思量。   徐守正是去年加入的白虎節堂。十五年前,徐家也遭受了滅門慘案。年幼的徐守正當時正因玩躲貓貓藏於灶臺之下,反而茍活了一條性命。等他出來時,滿地狼藉,全是殘肢斷腿,一時受了驚嚇呆傻坐在灶房門口,直至當時身為虎爪的胡可為發現,撿回一命。後被胡可為收養,放在身邊。徐守正平時就稱呼胡可為大哥。直至去年,徐守正考核過關正式加入白虎節堂成為了虎爪。   十五年來凡滅門慘案,徐守正都有所關注。此次出勤,本與徐守正無關。虧得是牙官胡可為主責,徐守正也就跟了過來。正思量間,徐守正聽到了大哥胡可為的聲音。   “守正,此賊作惡多端,手段狠辣,行兇作案,不留活口。務必小心,不可出神。”   “是。”徐守正回答道,“大哥,他和我當年····”   胡可為知道徐守正想問什麼,抬手打斷。“像,且抓住問問,勿要多想。”說完又補充道“陷坑之下藏有羅網,我們隻需守株待兔,必能將其擒獲。”   崔嵬在旁邊沒有說一句話。虎目與牙、爪不同。牙、爪都是武夫,多是正麵較量。一般也都是親密關係或者老練搭檔組隊而行,多親如父子兄弟,如胡可為、徐守正這般。虎目則不同,他們多是孤兒,幼年時被白虎節堂收養,專門培養的密探,每次組隊也都是隨機分配,亦有督查之義務,所以他們大多很少與爪、牙深入交往。甚至在任務不能完成之時虎目有臨機撤退之權,簡而言之。這雙眼睛看別人,也看自己,可以睜開,也可以閉上。   嘚嘚嘚——   馬蹄聲近,徐守正趕緊收回心思,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長時間暴露在野外,三人全身已堆滿白雪,倒也似乎是一種天然偽裝。徐守正身體已經凍僵大半,他的手用力握住刀柄。要是不用力些,全然感覺不到手上握著什麼。他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喘出,冰天雪地中人的呼吸會有明顯的哈氣。   三人死死地盯住陷阱,天色昏暗。彭的一聲,徐守正隱約看見黑影跌入陷坑,聽到馬匹,長嘯嘶鳴。   三人飛身出來查看,抽刀側立身旁,散開隊形,緩步向陷坑靠攏。   忽然一陣寒風過,吹得樹林沙沙作響,又飄起一陣雪花。   崔嵬停住腳,側耳傾聽,雙目微閉,看向胡可為,仿佛是一種暗示。胡可為也停下腳步,伸出左手示意停下。三人互相注視。片刻胡可為橫刀胸前,側了側下巴示意徐守正上前查看。徐守正斜刀向下後傾著身子,向前滑向陷坑。   馬沒有停止痛苦的嘶叫,這個高度的陷坑,大型動物,尤其是四肢纖細的馬來說,斷腿是必然的。一匹斷了腿的馬,已然被宣判死刑。那馬下的人也應是如此。徐守正慢慢地用刀尖挑開乾草,卻隻見落入網中僅有一匹掙紮叫喚的馬。忽地下了一身冷汗,驚覺大事不好。正欲抬頭喊叫。又是一陣冷風襲來。樹林沙沙聲中帶有爆鳴的破空聲。   “嗖、嗖、嗖”三聲,那是袖箭的聲音!   黑暗裡隻見三支短箭直逼徐守正的麵門。突然徐守正身子一斜,受到了一股外力,他也借力翻滾。轉頭定睛一看,原來是胡可為推走徐守正,那三隻袖箭正中胡可為的肩膀。   “三才陣!”胡可為大聲喊道。三人立即橫刀胸前,屈身半蹲,三背相靠,不停轉換身位。   三才陣,這是一種由三人組成的陣型,白虎節堂的入門陣法,是一種轉攻為守,防止敵人暗中偷襲的標準陣法,三人各防守一個扇麵並緩慢地順時針旋轉。   徐守正苦練了10幾年的功夫,寒來暑往,從不懈怠。平日裡臺上對練,同輩之中也少有敵手,可江湖終不是明刀明槍,點到為止。這種江洋大盜還是他第一次麵對。十拿九穩的陷坑失利後,他難免慌了神,三才陣接陣後。他背靠大哥胡可為,心裡終於踏實些,不再那般慌亂。   少時許,林中卻仍然沒有動靜。這一切好像一場無聲的較量。是獵手與獵物的較量,滿心得意的獵手,慌亂的發現獵物已然逃脫,二者在瞬間轉換,原本的獵手倒成了獵物。   黑漆漆一片,不好判斷對麵人員的數量。三人一時無語。但陣型腳下仍沒有鬆動。崔嵬的耳朵在慢慢的抖動,不放過黑夜之中的任何一絲聲響。   忽然東方的一顆鬆樹斷了枝,與雪一起落下,驚得三人忙向此查看。也許是時間有些久了,三人的狀態有所下降。徐守正想起大哥剛才為了救他受了三隻暗箭,正欲開口詢問。大字說完哥字尚未出口。雪堆中忽地刺出一把長刀。直奔徐守正的腰間。   徐守正立時用刀格擋。兩刀相交,“當”的一聲,蹦出大大的火星,徐守正隻覺虎口發麻,全身都震了一震。   三才陣,隻要有一方受到攻擊,另外兩人便可左右側翼展開行程包圍之勢。此刻三才陣已經開始變陣,縮緊包圍。可那黑影好大的力氣,握著長刀奔襲出來,頂的徐守正連連後退。完美無缺的三才陣硬生生被殺出一個缺口。   還沒待徐守正緩過神來。那長刀一轉方向從下方斜撩而來,直奔兩腿之間會陰而去。此招一中,便是一刀兩斷。徐守正趕緊變換腿法,此招已經勢不可擋,變換身位雖然要去掉一條胳膊,但也總比一命嗚呼來的好些。   可那人似乎不甘如此結果。回身收刀。翻體旋轉,當頭斬下。徐守正隻能墊刀格擋,用左手小臂頂住刀背,來接住他的迎頭一擊。又是“當”的一聲,如此沉重的力壓在的刀上。此破釜沉舟一擊實難抵擋。徐守正的刀背壓過小臂砍在自己的左胸之前。兩方僵持,刀鋒向著徐守正的頭慢慢逼近。徐守正心如死灰,好在支援已到。胡可為的刀和崔嵬的刀也都砍向那人的後背。那人卻不慌不忙刀鋒一轉向徐守正持刀的右手劃去,徐守正見大哥追來,已無僵持必要,斷然棄刀鬆手向後急退。此時崔嵬刀兵已到,接下了那人長刀餘威。徐守正翻身向後退出了戰場。   “虧得崔嵬,幫我接下一招,否則我現在已經被攔腰斬斷,變為兩半。”徐守正心驚之餘,竟已不覺寒冷。這時候他才冷靜下來仔細查看,那黑影黑發長髯,體格龐大,甚是健碩。但卻出奇的身法矯健。剛才交手黑暗中隻知那人用的長刀,細看來竟是一把樸刀。怪不得,能像長槍一般,直刺沖殺。靠著一股子蠻力硬是破了三才陣。   “我失了兵器,不合貿然進入,不如仔細端詳,看看那人路數,尋求破敵之法。”徐守正暗暗想到。   他們三人左右騰挪,混戰在一起。三人皆是用刀。刀者,百兵之膽,形法上大開大合,橫掃千軍,技法上以力破巧,剛猛迅捷。三人的混戰似風卷殘雲一般,周旁樹木破敗,少有完整。   正是觀望中,徐守正想起白虎節堂生擒十二技中的概述,體高者,臂長力大,不易近身,可用軟兵,困而擒之。思索到此處,登時想起,身上還有節堂配備的虎尾鞭可用。虎尾鞭,長一丈二尺,用精鋼絲作骨,用侵過藥水的蛇皮綁紮,鞭尾上附有倒刺。虎尾鞭內附彈簧,收起時形似一根黑粗的短棍,按下機關便會彈射出去,可一旦使用就無法縮回,是一種一次性道具。平時緝兇,少有棘手之人,故一時間也沒有想起。   徐守正從腰間取出虎尾鞭,抓準時機,按下機關,虎尾鞭似蛇出洞一般射向那黑須漢。   黑須漢同時對戰兩人,雖然察覺到飛來的暗器,卻也無心顧暇。彈射出來的虎尾鞭順利的纏繞在他的右腿上,吐出的倒刺也插到肉中。黑衫漢隻覺腿部一麻,低頭一看暗叫不好!   徐守正順勢一拽,打亂了他的腳步。那黑須漢下盤不穩連帶著刀法也沒有揮斬到位。此時胡可為的刀正從右側斬下,漢子不得不轉換刀鋒化為防守。崔嵬趁機將刀插入那漢子的右腿,登時鮮血噴湧。   “哼”   一聲悶哼,那漢子懸起左腿將崔嵬踢飛出去,受傷的右腿也難以支撐,黑須漢失去了重心半跪在地上。崔嵬馬上爬起不及擦嘴上的血,掏出虎尾鞭捆住了那漢子的左手。胡可為順勢翻身出場。   徐守正崔嵬兩人同時向外拉扯並旋轉步伐,那漢子腿上有刀,也被拽倒在地上,拖地旋轉。血流不止,不用一會兒地上便畫了個血紅的圓圈。   半刻過後,見黑衫漢卻沒了聲音,胡、徐、崔三人六目相視,卻也未敢停下手中動作。   胡可為說道:“此賊兇惡,不可懈怠。”說完他掏出虎尾鞭射向那賊的右手。那漢子仍無反應。   隨著胡可為做了做手勢,意思是讓崔嵬和他同向拖拽把漢子困到樹上,再做查看。徐守正雖然控製著他的右腳,也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僅僅十餘步的路程在此時卻顯得有些遙遠。待三人將黑須漢綁在樹上後,徐守正近前用刀撥開他的頭發,才看清了他的麵目。那人膚色黝黑,虯髯,目若芒星,惡狠狠地盯著他們三人。   “大哥,你看。”徐守正看著黑須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突然想到了節堂《查情緝兇》書中所說。人,殺了人就會有所變化,或視如草芥,或雙目無神。他的眼神裡毫無生機,還帶著一絲淡漠嘲笑,也許在他看來我們費盡心力的抓一個人還不如殺了來的容易。   “他的相貌與節堂存卷無差,此賊應是曹通無誤。”崔嵬罕見的回答道。胡可為配合點頭。黑須漢並未說話,似乎是失血讓他少了些氣力。   胡可為包紮傷口後走到前來。   “你可是曹通?”   “禦史張玉山滿門被滅,是你所為?”   “可有同黨?”   那黑須漢並未答話,徐守正他們知道不會有任何的答案。問這些問題有時候並不需要答案,無聲的回答至少能夠證明他們沒有抓錯人。   徐守正發現他大哥胡可為的臉色有些蒼白,剛才的幾根飛針應該是讓他吃了些苦頭。關外苦寒,他胸甲的血也已經凝結住了。   “守正,給他收拾一下。若是死了還有些麻煩。”胡可為向徐守正說道。“節堂的命令是帶活人回去以便後續的調查。若是此賊中途暴斃,我們三個不僅僅是徒勞而返甚至還會有所責罰。”   徐守正聽聞從懷中拿出紗布,不情願地向黑須漢走去,他俯身貼近。忽然曹通抬起一腳將徐守正蹬了出去。   “哈哈哈——”   “我是曹通,又能怎地?”黑衫漢的笑聲極大,突然收起嘴巴,向前一吐,一聲爆響,回蕩於曠野之間。   “是鳳鳴針”崔嵬陰沉的說道。   群鴉飛起,三人本來已經平靜的臉上又浮起了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