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阻歸途(1 / 1)

繩之以法 董圖南 6382 字 8個月前

明日高懸,雪似飛絮。   太陽,像一塊青白玉石,懸在天上,直視起來絲毫不刺眼,它在凜冬中失去了往日的光耀。   雪花似春日柳絮,散漫飛舞,正應了那首飛絮飛花何處是,漂泊天涯。讓人不禁發問,這雪是吹起來的,還是新下的。今早的風亦不如昨日的狂野。像如女子的手,不時地拍打著臉頰。這片土地仍是寂寥無聲,還是那張白紙,但多了兩道轍痕和幾排馬蹄印,這是入關的鄉道。   平板馬車上躺著右腿殘疾的曹通,他的臉部凹陷,已然沒有硬物支持,雙眼無神地盯著天上的白玉石。平板上坐著崔嵬,拉車的馬由胡可為驅使。徐守正騎在自己的馬上,同時照料著崔嵬的馬。   崔嵬一隻手托起曹通的手,另一隻手拿著細小的精鋼鉗子。腿邊平鋪著工具軟包,裡麵有各類鋼針、刀具、細線。顯然這鉗子也來自於此。這是白虎節堂特製的工具包。主要用於臨時的包紮醫治和刑訊逼供。   曹通悶哼了一聲。隻見崔嵬手中的鉗子上又拽下一片血淋淋的指甲。   “他的牙齒和指甲都已拔完了。右手、左腳的筋也斷了。留下一條受傷的右腿,等會兒我再把他左手的三根指頭削去,就算是處理完了。”崔嵬用曹通的衣角擦拭著鉗子,盯著板車上的整整齊齊排列的牙齒和指甲,似笑非笑的自言到。   “今日起我們隻需一人看守便可,崔大人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這段時日跟著我們哥倆受苦了”胡可為說罷,轉頭看向了徐守正,他發現徐守正心不在焉的騎在馬上。思慮了一下又向著徐守正說道:“守正,以前的事兒不要太著急。當前最緊要的是要押解京城。等回了節堂,真相自可明了。”   徐守正隻是嗯了一下。十五年來滅門慘案年年都有,一直也沒什麼蛛絲馬跡。徐守正早已經不是當年報仇心切的少年了。這倒不是說他放下了血海深仇,而是每一次的抓到滅門慘案兇犯的大起大落,讓他覺得追捕當年的真兇,已經不是一日之功了。此刻他還在想昨晚上崔嵬的話。鳳鳴針,這是一種發射信號的暗器,多是用來呼叫夥伴。理論上講,這曹通應該是在叫人救他。可奇怪就奇怪在,他怎麼看也不像是有同伴的人。《查情緝兇》中有記載,通常合夥作案,逃離時要麼是形影不離,要麼是分道揚鑣。形影不離為的就是正麵對抗逃脫官府的追捕,昨天晚上要是再多一人,恐怕兇多吉少。而分道揚鑣則是,往不同的方向逃離,分散官府的兵力,總會有漏網之魚。   按說滅人滿門,一個人就算武功再是高強,也確實應對不來。畢竟人也隻能一個一個的殺,難免有所遺漏。昨天隻有這一個賊人落網,難不成暗中還有一人?大哥身上的暗箭難道是他人所發?但是虎目崔嵬最擅長查探行跡。鳳鳴針爆響後,崔嵬立馬探查了方圓2裡的情況。並沒有發現他人的蹤跡。昨天徐守正正是疏忽大意吃了曹通的大虧,險些喪命,今日實不敢有所鬆懈。這一頭霧水讓他看起來心不在焉。   徐守正猶豫一下還是張口問道:“大哥,昨天的事兒,我還是有點擔心。”   胡可為這才明白原來徐守正在思慮這個事兒,他甚是欣慰。徐守正被他收養後由他帶大。他的成長是看在眼裡的。這麼多年也一直害怕徐守正陷入報仇的迷惘之中。自徐守正轉成虎爪之後他更是不敢放他出去自行辦案,見他如此,也覺得他有所成長。笑道:“守正,先不說昨天崔大人已經查看過了。他要是有同夥,昨天一同出手勝算更大些,更不會做這種愚蠢的舔油法子,自投羅網。此時再來那隻能是來兩個抓一雙,你說是吧,崔大人。”抓住了曹通,胡可為今天的心情甚好。喪門神曹通在白虎節堂可是實打實掛了號的惡賊。遊串各大州府,乾的都是滅門勾當,各地州府衙門也是十分頭疼。白虎節堂在京城,除非涉及朝廷要官,否則州府郡縣的殺人案是一縷不管,隻是記錄在冊罷了。   胡可為是一個正義感極強的人,他嫉惡如仇卻從不私刑兇犯。這和他的家庭教育有關,家裡世代都是乾的這個活。他對緝拿兇犯這個事兒,有著自己的理解。抓和判是兩回事兒,抓不一定抓對,判不一定能量好刑。乞丐偷吃的要不要剁手?生死攸關,誰又能乾等著死呢。不同的人肯定想法不同。賣饅頭的會覺得砍手輕了,而那些有錢的大善人,又會菩薩心腸。所以凡是違法亂紀,就要有一個統一的標準來進行判斷。如果人人都當判官憑借著自己的喜惡生殺予奪,那天下就亂了套。所以這個正義必須由官家主持也隻能由官家主持,除惡懲奸的警醒民眾,沉冤昭雪的昭告天下。而不是依仗個人的判斷,這樣才能法度開明,讓百姓安居樂業。而自己就是負責抓住有嫌疑的兇徒,審判自有刑部主理。至於曹通被崔嵬削去手指挑斷手筋他倒也沒有那麼排斥,他絕不是迂腐不堪。畢竟是確鑿的惡賊,如不加以限製,反而會給自己徒增風險,害了同伴。   “昨日風雪很大,行跡確實難以探查。有沒有同夥這家夥的古怪行為確實不好猜測。虛晃一招,讓咱們不得安生也不是不可能。小心一點,總是不錯。”崔嵬說道。   胡可為抬頭看了一下天,說道:“天氣尚可,已經開始飄起小雪,我們加快點速度。和來的時候不同,撫陽縣過來,咱們三人三騎用了三天。回去,咱們用馬車到撫陽縣,要是風雪不大少說也要五天。昨夜我已飛鴿傳書告知撫陽縣,讓他們派衙差過來協助。約摸著明後天也就能碰上。會和之前,聽崔大人的還是小心為妙。”胡可為說完使勁的抖了抖韁繩“駕!”   車輪碾著雪,在咯吱咯吱聲中漸行漸遠。   關外寒冷的冬季,連太陽也不願在戶外多待片刻。申時二刻,天就已經開始黑了。傍晚的雪下的很大,半天的功夫已經有一尺多深。就算有馬車,雪中行進也是十分吃力。胡、徐、崔三人根據印象終於找到了途徑的客棧。前去埋伏的時候,急著趕路加上沒有大雪,便未在客棧停歇。如今返回偏逢大雪,不知道是該感謝老天爺晚了兩天下,還是非要在他們回去的時候給他們加層難關。   咯吱一聲,胡可為推開客棧的大門,說是大門其實不過是單扇可以打開的門,門後有重重的綿簾,在關外是用來封門封窗,抵禦寒冷之用。胡可為斜拉著綿簾,徐守正背著曹通進入。崔嵬緊隨其後。   客棧老板見到有人進來,立馬迎上前來。“幾位官爺,歡迎下榻小店。不知是先吃點什麼?”這是一位梳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個頭不高,躬腰賣笑。一邊詢問一邊,引路三人坐到堂廳的四方桌旁。   徐守正放曹通坐在長凳上,回頭厲聲說道:“官爺?你憑什麼說我們是當差的?”他死死的盯著客棧掌櫃。吃人的眼神仿佛隻要答錯,便是當頭一刀。   “您說笑了,您看您幾位這穿著一身勁裝,還帶個殘廢。說是做生意的肯定不是。那求醫治病的也沒有病人蓬頭垢麵穿的破破爛爛。南來北往我開店的什麼人沒見過。無需細想”客棧老板堆著笑臉回答的很輕鬆。   但徐守正沒有放鬆戒備繼續道;“那你又怎知我們要住下,我們幾個就不能吃完飯再走?”   老板也直起了腰說道“俺是什麼人,在關外吹什麼風就知道下什麼雪。外麵這雪你就放心,至少下個三天。白茫茫啥你也看不見,在外麵不用三個時辰就得凍成冰棍。你不住店還能咋辦。”   這兩句話說的在理,也經得住推敲,胡可為點點頭。對掌櫃的說道“掌櫃的怎麼稱呼?”   “我姓祝,您隨便叫。我這房間不多,最多給您兩間,再就是您幾位爺吃點啥?”   “祝掌櫃,兩間正好,至於菜,你就看著上吧,酒就不用了。”   “好嘞。”祝掌櫃,轉身向後廚走去。   三人也都依次坐下,“兩間房咱們每四個時辰輪流看管,其餘二人就在隔壁休息。這雪恐怕真如掌櫃的所說,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不過也不可···。”胡可為本想說也不可掉以輕心。剛說到也不可,便發現一名黃杉壯漢向他們走了過來,那人十分壯碩,麵貌粗狂。手持一柄未出鞘的闊劍,雖然做工不是那麼精美,但是劍體沉重,殺氣凜然。   劍是江湖兒女最愛佩戴的武器,行走江湖佩劍一是因為其輕便靈巧易於攜帶。二是做工精美有的鑲嵌寶石,纏用金線必要時也可抵做盤纏。而此人佩劍全然不具備佩劍的兩個優點。沉重的兵器就算行走時會耗費過多的體力,如此沉重的劍,隻能說明劍的主人非同一般,最起碼在力量上絕非常人。   徐守正、崔嵬也注意到了胡可為的表情,發覺不對。三人都站了起來,麵向那黃杉漢子。還不待開口詢問,渾厚的聲音就已經傳了過來。   “三位,自進門起,我就觀察那人許久。應該是故人,不知可否讓在下確認一番。”那黃杉漢子已經走到他們的麵前,用手指著還坐在板凳上的曹通。   這話一出口,氣氛登時緊張起來,胡、崔、徐三人六目相視,都緊緊握住了佩刀。但胡可為並沒有立馬發作。他知道來者雖然不簡單,應該並非同夥,哪有這麼來的,除非此人對自己的武功極度自信。遲疑道:“敢問閣下,想問什麼。”   那黃杉漢子繼續道:“這人雖然麵部有所變化,但是我看他好像是惡賊曹通,是,也不是?”說完他目露兇光狠狠地盯著曹通。   徐守正看了看曹通發現他和沒事人一樣一言不發,倒也沒有其他動作,畢竟他現在除了腰椎是正常的,其他關節已經無法行動自如,不坐著也沒有其他的法子。不過他感覺這曹通應該也不認識這個黃杉漢子。   崔嵬說道:“是,如何。不是,又當如何。”   黃杉漢子沒有答話,反而向著曹通說道:“四年前關門鎮,陳員外一家四十八口性命,可是你所作所為。”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慍怒,語速更快,有些急切。   曹通恍然大悟,原是來尋仇的,不過無妨今天在這他巴不得幾個來尋仇的,這三隻老虎是絕對不可能讓他死在這的。來尋仇的越多,他反而樂得開心。他緩慢的開口道“四十八口有印象,姓張姓陳我不知道。”臉上露出一絲不屑。徐守正聽出來了,他在故意激怒黃杉漢子。於是抬起手來便向曹通臉上扇去。   就是此時,那黃杉漢子一聲爆吼,抬手擊掌而來直奔曹通天靈蓋。崔嵬站的偏後無暇營救,徐守正也正抬著手掌。事出突然,說時遲那時快,胡可為出掌迎擊,黃杉漢子急轉方向,二人雙掌相對,隻聽嘭地聲響。兩人急速分開,那黃杉漢僅退了兩步,胡可為直接跌坐在長凳之上,氣色泛白。崔、徐二人拔刀出鞘,擋在胡可為身前,那黃杉漢子卻紋絲未動。徐守正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那黃杉漢子雖未拔劍可站在那裡,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明明看起來不過與自己差不多的高度,可此時的氣勢上卻被壓製的無法喘息。那漢子比他們更像一頭老虎,他們三個反倒是三匹弱小的狼,不敢貿然行動。   胡可為強咽了一口血水,沒有起身。悶聲說道:“這位大俠,敢問高名。”   那黃杉漢子仍是未動,“鮑三山。”   “原來是黃河大俠,鮑大俠。”胡可為拍了拍徐守正的胳膊示意他們二人收起武器。又接著道:“鮑大俠,若是來救此賊的,那我們三個雖然不敵,也隻能和你鬥個不死不休,若是尋仇,倘若你先於我們抓到,殺了也就殺了。這人如今已經緝拿歸案,如何審理應交於朝廷。至於閣下友人的慘死。朝廷自會有個公道的說法。您是朝廷賜號的大俠,總不至於如此犯渾。”   黃河大俠鮑三山的來歷甚是神秘,但為人俠義,武功高強,多次憑一己之力剿滅河北多個郡縣的匪盜。在江湖中頗有盛名,為嘉獎他剿匪有功,展現皇上天恩浩蕩,鼓勵江湖兒女行俠仗義。官方認可了他這個黃河大俠。在各地通行無需文牒,也從無官府阻攔。   鮑三山沒有多說,但是餘怒未消,轉身一掌削去了一邊桌角。那四方桌是鬆木所製,寬有六、七寸,鬆木是硬木,如此厚度就是刀削斧劈也不一定如此輕易。徐守正不知道胡可為是怎麼接的這一掌。鮑三山背過身去,邊走邊說:“若是逃脫,入了我手,有言在先,三位莫要再生阻攔。”說完便徑直向樓上走去。   徐守正還在盯著那個桌角,卻發現胡可為抓著他的肩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小聲說道。“崔爺,你且在這看護片刻,守正你帶我去一趟房間。”   徐守正連忙扶起胡可為,和崔嵬點頭示意後回到了房間。他扶著胡可為躺下,發現胡可為的左肩已然被血浸透,是昨天暗箭的傷口。徐守正急切的說到“大哥,你的傷口。”   胡可為搖搖手說道:“無礙,塗點傷藥便可。我需要休息幾日,這兩日就勞煩你和崔大人了。”   “該死的,我現在去找他報仇!”   “罷了,別說你就咱們三個也不是對手”說完胡可為竟咳出血來。   胡可為捏了捏徐守正的手繼續說道:“鮑大俠嫉惡如仇。若是真有變故,你也可以找他商量。莫要因小失大。”   徐守正點頭:“知道了,大哥,你休息吧,我下樓看看。”   堂廳裡較為安靜。徐守正這會才空出精力仔細的觀察起來。六張桌子,除了自己這張桌子有人,再就是靠窗的桌子有一個佝僂老頭。藍色破棉襖,糟亂的頭發,腰上係著一塊紅布,時不時的喝上一口小酒。除了祝掌櫃,還有一名小二,那小二係著圍裙,看來還兼職著廚子,正不緊不慢的擦著桌子。   徐守正想過去套套話,看看是不是都和那祝掌櫃說的一樣,卻發現這小二是個啞巴。隻能聽見不能說話,失望的回到座位。卻聽見一聲嬌嗔的女聲傳來“今天還真是有點熱鬧呀”,徐守正循聲望去,樓上緩慢走下一個身姿婀娜的紅衣女子,燈光昏暗,一時還看不清容貌。   徐守正正欲仔細端詳,砰的一聲,客棧的門又開了。大量的風雪湧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