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動酒旗,颯颯聲響。 又是一個晴天,大雪到今日已然停了,客棧的酒旗隨風擺動。一陣風拂過,雪花漫天。這一次確實是風吹起的雪。 客棧內,隻有徐守正和曹通坐在堂廳內的四方桌旁。掌櫃外房的小二早上已經不見了蹤跡,不過無妨,等會兒惡戰也少個人束手束腳。屋內除了兩人外,還剩下三張桌子,其餘三張都堵在夥房的門口。二人坐著的四方桌上除了徐守正自己喝水用的碗,還有七隻,裡麵全都倒滿了水。隱約能看到一絲細線,每隻碗下都有。細線拉的很長,崩的也很直,另一頭連著樓上的房門,這是一個警示機關。任何人如果打開了樓上的房門,相應的碗便會晃動提醒。 如果有人想要到客棧堂廳,那就隻有三條路,便是夥房、樓上的客房和堂廳的大門,這也是徐守正需要注意的三個方向,夥房堵住了,客房設了警示機關,大門口自不用說,徐守正也做了簡易的埋伏,幾把刀懸在門口的梁上,隻要大門被推開,那些刀具武器,便會一同落下,紮出一個刺蝟。這是徐守正最希望敵人走的一條路,可那也隻是希望。他沒有殺了曹通,因為他聽見了,繩之以法這四個字。這是胡可為的遺言,也是胡家的祖訓,自己也算是半個胡家的人吧。他斜眼看向曹通,又是一陣惱怒,“大哥胡可為的屍首試送不回去了,卻要送這個混蛋回去。”氣得他拿起水碗潑了曹通一臉的涼水。那曹通即不惱怒,也不言語,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看的徐守正更是來氣。 “你叫喪門神,你的同夥又叫什麼?”徐守正有一搭沒一搭的問道。 正在此時,砰的一聲,大門突然被打開,或者說是被破開,碎屑四濺。飛進一個人影,那人飛進時被門口的棉簾卷住,梁上的刀具刷刷落下,也有幾把刀插入那人的身體,是飛進來嗎?也許用拋進來,或是踢進來更為恰當。那人被棉簾裹成一團,撲進來又滑動了幾步,沒了動靜。門外隻有風聲,還有不時吹進的雪花。 徐守正拔出刀,低著身子向那團棉花走去。他用刀慢慢撥開棉簾,裡麵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崔嵬。徐守正馬上回身,四處警戒,卻聽得曹通說了一句話。“他叫惡通天。” 徐守正正欲回話,樓上木屑似雪花般,不,如雪崩般落下。 “在頂上!”徐守正心中暗道,他沒有胡亂劈砍,而是立即橫刀頭頂,護住腦袋,透過臂膀和指尖的縫隙迅速的尋找著敵人的蹤跡。 忽地白光閃現,一刃從頭頂斜劈而來,徐守正變換身為挺刀格擋。這一招從天而降,借著體重強壓下來,硬是把徐守正壓成了跪蹲的姿勢,刀背也被壓到了肩頭,那人沒有左右橫斬而是向後一拉。徐守正頓時感覺後背刺痛,趕緊頂起兵刃向著那人的斜後方順勢翻滾。那人沒有繼續追擊,兩人距離拉開,徐守正的左肩有一道深深地血痕,背部隱痛,他這時才看清那人使用的是一對雙鉤。 更是讓人驚愕的不是那對罕見的虎頭雙鉤,而是使用這把武器的人——賣參翁,或者叫做惡通天。他看起來六尺不到,身體瘦弱,白發白須。即使如此徐守正也不敢怠慢。隻見那惡通天已經擺開了架勢,雙鉤立於胸前,與徐守正對峙著。徐守正啐了口吐沫,弓步前沖挺身直刺,直沖胸前而去。《生擒十二技》關於單刃對雙兵沒有太多的描述,但是那惡通天,身材矮小瘦弱,就是有雙鉤在手,攻擊的距離也是十分有限,徐守正年輕力大,挺刀直刺,正是學書中長槍破雙刀之法。 惡通天並未閃躲,反而迎擊,右鉤錯開單刀,左鉤直接上步鉤拉,徐守正立馬收回武器,回身退後,胸口的前襟被劃開一道口子。惡通天沒有停下腳下的步伐緊跟鉤頭反掏,徐守正隻敢點擋不敢僵持,兩刃接觸後立馬收刀轉換。雙鉤不同於普通兵器,攻守兼備,更是擅長鎖器繳械。稍有僵持便會被那鉤頭製住,成為粘板魚肉。兩人交手極快,刀光劍影,來往間,已有十餘個回合。惡通天雖然身材瘦小,但配上雙鉤詭異,徐守正一時難以招架。 隻見這時惡通天左鉤斜劈,徐守正舉刀截擋,卻不料惡通天翻鉤捉拿,鎖住了刀鋒,順勢下拉繳械,徐守正趕緊回身抽刀。那右鉤接踵而至,蓋頭捉拿,再次勾住徐守正的單刀,徐守正抽刀舉劈一式白雲蓋頂,惡通天雙鉤交叉格擋。徐守正抬腿正蹬,惡通天翻刃向下截擊,欲剪掉徐守正的這條腿。徐守正小腿回收並未蹬出,乃是虛晃一招,隨後翻身斜撩,三刃相撞叮當作響。兩人借著餘力都向後撤,拉開身位,徐守正長出一口氣,他用左手拔出了鞘中的另一把刀,那是他大哥胡可為的刀,徐守正雙手架變十字刃劄刀,雙目炯炯盯著惡通天。 一股寒風穿堂而過,吹起絲線根根,徐守正見對麵是個老人,欲以快攻拚掉對方體力。他篤定策略後,右腳後勾,勾起板凳向前踢飛過去,隨後快步向前,正斜劈刀,順勢翻身攔腰斬。雙鉤雖然是雙兵,但是單刃比單刀長些,雖然鉤法詭譎,卻不如刀法靈活,隻能左右舞鉤連連招架。徐守正腳踏地板,飛身而起一招橫江飛渡,直剪惡通天的腦袋。惡通天隻得向後傾倒翻滾,鯉魚打挺重擺架勢。徐守正趁勢追擊,左刃橫截掠過,右刀接踵而至,變刃蓋頂,左右連環而出,交替不絕,剛捷迅猛,似疾風驟雨,傾瀉而來,打的惡通天應接不暇。 兩人正是僵持,突然惡通天,加大手中勁力向上撥開雙刃,這突來的力道,讓徐守正措手不及。隻見惡通天伸出一腳正踢腰間,徐守正後跳收腰閃躲。眼看就要躲開,卻不料,那條腿竟然突然變長,正中下腹。雙鉤剪刀般左右夾擊徐守正的腹部,徐守正隻能左右撥刀截擊。那雙鉤的刀身雖然擋開了,卻沒躲開倒勾,兩把倒勾深深的勾入徐守正後腰的皮肉之中。惡通天另一條腿也抬起發力,徐守正雙刀脫手而出,登時飛了出去,淩空飛了幾步後,又在地上滑行數步,地板上脫出一道長長的血印,而後狠狠的撞在了樓梯的扶手上,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那惡通天翻身而起一臉邪笑,右腳踩住徐守正的刀,輕輕一踢,那刀徑直地向徐守正雙腿飛去,穿過徐守正的右腿,死死地將徐守正的腿定在臺階之上。惡通天本想踢飛另一把刀結束徐守正的性命,卻見他雙眼一瞪回身護背,左腳踩住刀向後踢去,緊接著一個鷂子翻身。隻見把刀剛剛飛起就被一劍斬落與那劍的上半部一同砸入地下,來人正是鮑三山。 惡通天並沒有收回自己突然變長的那條腿,或者說他把四肢都變長了。是縮骨功,解放四肢的惡通天看起來足足有八尺有餘,並不比鮑三山身材矮小,看上去反而更為強壯。兩人並未過多言語,迅速扭打在一起。鮑三山的劍,勢大力沉,揮舞起來如颶風過崗。徐守正調整氣息,隻能在一旁看著,他明顯感覺到惡通天難以接應那鮑三山的劍,不由得心頭一喜。不過恢復身材的惡通天打發招式上也有很多變化,招式更為陰毒狠絕,單看他現在的招式,剛才與徐守正的打鬥更像是戲謔。 鮑、惡二人你來我往,幾招過後,惡通天雙鉤並鎖,狠狠地夾住重劍。鮑三山掙脫不開,索性向後一甩,那重劍帶著雙鉤脫手飛出。鮑三山單手切入,化掌為刀直擊惡通天胸口。兵器脫手似乎在惡通天意料之中,他並未迎擊這一掌,而是仰倒過去,迅速穿襠而過,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攀附鮑三山的身上,隨後雙腳纏腰,兩臂穿腋下而過,緊緊地鎖住鮑三山,並張嘴向鮑三山後頸咬去。鮑三山無奈,隻能後仰,鮑三山左手向後推著惡通天的頭,右手死死地護住頸部,兩人在地上翻滾,僵持不下。 就在這時,徐守正看見門口進來一人,那人正是失蹤的鷹五。 “快,快去幫鮑大俠”徐守正趕緊說道。 隻見鷹五拔刀上前,對準惡通天的後背,一刀穿心而過。這一刀從惡通天的後背穿入,卻從鮑三山的前腹穿出。惡通天一臉邪笑,鮑三山滿臉驚愕,同時驚愕的還有徐守正,當然也有一絲疑惑從曹通眼中閃過。 “鷹五,你乾什麼!”徐守正急切的說道,而後一口血氣迅速噴出。 “鷹什麼五啊,老子翻山虎童大彪”鷹五拔出刀,踢了踢惡通天和鮑三山的屍體,沖向徐守正邪魅的一笑,隨後道:“什麼狗屁黃河大俠、惡通天,還不是老子一刀。嘿嘿。” 童大彪並未理會徐守正,徑直走到曹通的麵前。“曹通,我且問你,那張玉山家的寶貝呢?” 原來如此,徐守正恍然大悟,祝掌櫃偷參隻是湊巧卷入局中,那惡通天是來救人,這童大彪是來截胡的,隻可惜那杏紅掌櫃枉死其中,一切的事情瞬間清晰明朗。他隻恨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有好好地核對身份,可就是核對了又能如何,他也並不認識真正的鷹五。 “····”曹通仍是一言不發。 “你都這樣,是個殘廢了,不死也和死了差不多。玩女人都得要別人在後麵推你。”童大彪說著說著笑了起來,:“老曹,我送你走,你送我寶。不虧吧。”童大彪很得意,這個條件從他嘴裡說出來,像是曹通撿了天大的便宜。 “沒有。”曹通說話了,這是他這幾天為數不多的話。 “沒有?”童大彪皺起眉頭,疑惑道;“你他媽不會在這耍我吧!” “真沒有”曹通還是平靜的說道。 “沒有你他媽殺人全家?”童大彪有些不耐煩。 “就是沒有才殺的”曹通說完笑了起來。 童大彪聽完一愣,“還真他娘的合理。”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房間裡回蕩著兩個惡人的笑聲,如此爽朗。好人的笑、壞人的笑,聽起來別無二致。任何人恐怕都不能從笑聲中判斷一個人的善惡,那相貌呢?恐怕也不行,人心隔著肚皮,善惡之間為何如此難以界定。兩人的對話讓徐守正莫名其妙,難以理解,或者說讓他感覺到十分惡心。滅人滿門竟是如此荒誕的理由,他不知道該作何感想。隱約間,他聽到地板下有蠕動的聲音,那聲音很小很小,可能因為隻有他側躺在地上,所以才能聽到吧。關外的房子為了隔絕地麵的溫度,地板一般會比地麵高,可就算高,也就高出不到二尺,這二尺的空間就算有什麼東西,恐怕對現在的情況來說也無足輕重,何況這客棧之中,能喘氣的也都在這裡。徐守正艱難地側了側身子,把左手移出了身下,他左手的無名指微曲向掌心,這是觸發飛刀的機關。沒錯,他左手的袖口裡還僅剩一把不知道能不能正常運作的飛刀,可他還是想試一試。 血水不斷地從徐守正的胃裡返到口中,他神誌恍惚,有些看不清童大彪的身影。差不多了吧,應該差不多了吧。成與不成,也都是他的最後一擊了。就是此時,聽見那童大彪慘叫一聲,一把尖刀從他的腳掌穿出。童大彪迅速俯身用手中的刀連續刺向地板,一下,兩下。頭兩下,地板下還有人掙紮的聲音,隨後便沒了動靜,童大彪還在瘋狂的刺著,三下、四下........ 就是這時,徐守正左手一揮,袖子內的飛刀彈射而出,射向童大彪。與飛刀一起飛出的還有徐守正左手的無名指,與無名指一同落地的還有童大彪的半個腦袋,不規則的形狀並沒有在地上翻動。飛刀穿過童大彪的腦袋後,啪的一聲釘在柱子之上。一切又歸於平靜。 客棧外,青天白日,風動酒旗,颯颯作響。 臘月十七,曹通已押解京城交於刑部。多事之年,曹通案因曹通的拒不配合,一時難以結案,懸而未決。 臘月二十七,皇帝崩,太子登基,禮部擬定正月初一舉行登基儀式,年號定為利貞。太子忠孝仁德,為體現新皇之仁德寬厚,故而大赦天下。 皇榜下聚集了大批百姓,人聲鼎沸議論紛紛。 大赦天下詔書:天生民而立之君,君者奉天而安養斯民者也。皇帝寬厚仁德,感上天之照應,體黎民之辛苦。自利貞元年正月十五日以前,除謀反大逆,謀殺至親,蠱毒魘魅不赦外,其餘已發覺未發覺,已結正未結正,罪無輕重,鹹赦除之。敢有以赦前事相告訐者,罪以其罪。京城獄犯於利貞元年正月十六日辰時北城鼎新門釋放,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我的兒,我的兒啊,終於出來了。”一老太太掩麵而泣。 “這····這···這這這,哎~”一聲長嘆。一個老漢搖頭嘆氣。 “真是一位仁君啊”感嘆的是一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 有高興的、哭泣的、竊竊自喜的、長籲短嘆的,還有咬牙切齒的,人間百態匯聚於,當然也有一些不入流的聲音。 “嘖,這些人真是攤上好時候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說話人一臉的惋惜。 “老張家的姑娘我惦記多少天了我,早知道我就該···”一個醜陋的矮子悔恨地拍打著自己的大腿。 正月十七,陽光明媚,同昨日一般。 白虎節堂內,虎首坐在椅子上,雙目微閉,若有所思,手中不停地把玩著一塊腰牌,腰牌在他手中不停的翻動。這是白虎節堂的腰牌,純銅打製,銅製的腰牌,不時地反射著從窗戶中透進的光,隱約間那腰牌上有著一個正字。虎首耳朵微動,隨後正襟危坐,散漫的看著門口。不一會兒門口傳來了腳步聲,那是傳令小吏。 小吏敲門後,進入跪拜報道:“稟大人,昨天下午城北鼎新門外十裡,發生兇殺案,,沿著官道五裡分布,死者共二十三人,均屍首分離,頭顱懸於路旁樹上。” “哦?新皇登基,剛剛大赦天下就有人作案。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從傷痕判斷,兇手用的是單柄短刀,二十三人傷口一致,是一人所為。” “死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二十三人核實後均為昨日釋放的刑犯,昨日放出的刑犯,有半數都死在這了。” 聽到這虎首睜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小吏,語氣嚴肅,“還有什麼有用的線索嗎?” 小吏似乎感受到了氣氛不對,他不想觸怒眼前的這位大人。支支吾吾的說道:“麵....部......黥字” “如此猖獗!刻的什麼字?快點說!“虎首有些不耐煩道。 那麵部所刺之字乃是—— ——殺人者徐懲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