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多時,燕玉兒緩緩睜開雙眼,猶如夜幕漸白,亮起兩顆晨星。 “多謝師姐照顧。” 一睜眼便看見上官雲守在一邊,燕玉兒微笑道。 “不用謝,這是方才你五師兄送來的丹藥,把它服下,便可加快脫胎換骨的速度。” 上官雲神色冷淡地道。 燕玉兒心中卻是一暖。 仙宗之內,除了薑凡師兄以外,就數三師姐對自己最好了。 盡管三師姐平日裡總是掛著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神色,但她知道,三師姐隻是天生如此,並非針對某個人。 若是見三師姐變了顏色,那定然是薑凡師兄到了——隻有薑凡師兄那等天才,才能讓三師姐也忍不住露出俗相吧? 想到此處,燕玉兒不禁噗嗤一笑,銀牙微露,兩顆小小酒窩展露出來,越發動人。 “笑什麼?” 上官雲見狀,心中一震,輕咳了一聲以作掩飾,這才淡淡開口問道。 燕玉兒急忙調整心緒,甜甜一笑:“沒什麼,師姐。師妹隻是覺得,師姐總來替我護法,實在太辛苦了。這是在宗門之內,並沒有什麼危險,師姐你不用……” “這沒什麼。”上官雲淡淡打斷她的話頭,隨即轉身離去,一甩手,一瓶丹藥飛掠而出:“老五的丹藥素來靠譜,這幾枚降等的‘洗髓丹’應該正適合你,現在便服用吧。” “多謝師姐!” 燕玉兒喊道,而上官雲已經徑自走出了洞府,背影消失不見。 “三師姐真是個好人啊……還替我向五師兄求了丹藥來,耗費一定很大吧?我聽大師兄說,煉丹師和陣法師一樣,在其他宗門都是很難見到的,五師兄也真厲害呢…… “對了,不知道七師兄回來沒有!”燕玉兒忽然眼前一亮:“我再去問問師父!” 洞府之外,走出沒幾步的一道倩影,忽地一個踉蹌,隨後似是有些惱怒一般,加快了腳步,很快消失不見。 …… 太清宗內,古鬆之下。 “師父,我錯哪裡了?” 薑凡委屈道:“徒兒這般辛苦,和那蛇妖纏鬥,不僅把符籙都用完了,還差點丟了小命,這才堪堪把先祖師的重寶拿回來…… “不過,師父永遠是對的,既然師父說弟子錯了,那弟子就是錯了,要打要罰,弟子都認了! “隻是可惜,弟子沒能完成師父的囑托,把無極子祖師的重寶完完整整地拿回來,弟子這就下山,去找那築基的大和尚拚命去……” 還沒等王回開口,薑凡便反應極快地出聲了,話語連珠般發射,間不容隙,愣是找不到插話的機會;直到王回露出無可奈何、好氣又好笑的神色,薑凡這才停了下來,小心翼翼道: “如何,師父,我這就下山去?” 這番操作,就連站在一旁的石戰天都無奈地搖了搖頭,眼底情不自禁地泛起笑意。 “什麼如何?好個牙尖嘴利的臭小子,老夫想說的全給你說忘了!” 王回氣笑道,伸出手在光光的頭頂上摸了摸,思索片刻,方才罵道: “你還不知道你錯在何處!” 薑凡嘻嘻一笑:“師父,別生氣嘛,有話好好說,您看,方才弟子剛到,您劈頭便罵,弟子可是被嚇得不輕。 “這樣還怎麼能認真聆聽您老人家的教誨,長長記性呢,您說是吧?” 嬉皮笑臉模樣,讓石戰天忍俊不禁轉過頭去。 “你……真是拿你沒辦法!” 王回氣呼呼瞪著薑凡,終於沒了先前的氣勢,好氣又好笑地道: “罷了罷了,這次下山,你竟真能找到先祖師至寶,實在是福緣深厚;此外,那蛇妖和凡人之事,我也聽你大師兄講了,哼,臭小子,若是真有什麼危險,憑那幾枚八品的符籙,你也萬萬不能有事……你就是一張小油嘴,慣會哄人!” 八品的符籙,基本上能夠滿足築基期的弟子所需,也是王回親自製成的,被薑凡好說歹說討了去,但他此番下山,都還沒有用上。 薑凡笑道:“師父,話雖如此,弟子心中卻是實實在在感激您的。” 聞言,王回冷哼一聲,嘴角卻是浮現笑意:“剛剛才說過你小油嘴,明知故犯!” 薑凡嘻嘻笑道:“弟子這可是真心實意啊。” 王回道:“好了,就知道你機靈,應該不會有事,不過……”他麵色嚴肅起來,皺眉道: “薑凡,你是不是忘記了,出門之前,我囑咐過你什麼?” 聽到師父直呼其名,薑凡登時心中一跳,眼見大師兄石戰天也是臉色肅然,目不斜視的樣子,他眼珠骨碌一轉,直直跪倒在地: “師父所托,不敢有忘!” “那你說一遍。”王回冷哼一聲道。 “師父囑托弟子,下山之後盡力尋找先祖遺物,首要範圍,便是泰、周、齊三個凡人地界; “若是遇到了妖物,盡力周旋、伺機逃脫; “若是遇到了同行的修士,不可與之爭執; “若是煞修、鬼修這等邪魔外道,更不可發生爭鬥,直接使那遁地符便是……” 聞言,王回這才微微頷首:“你的記心倒是不錯……” “都是師父教得好……” “哼!”還沒等薑凡接著拍馬屁,王回便冷哼一聲,聲音中夾雜強大力量,直接將其震得胸口一悶:“那你為何,還在那坊市之中與人動手?” 薑凡聞言愣住: 他實在是沒有想到,自己受到師父責備,竟不是因為辦事不力,或是犯了什麼禁忌,沒想到—— 竟是因為自己為宗門名譽,頂了大師兄的名頭,與那五神教的弟子發生沖突、險些動手! 這是為何? 於是薑凡猛地抬頭,直視王回的眼睛: “弟子不解!” 王回沒有回答,冰冷目光,直直逼視薑凡眼睛。 “有違師命,有過當罰。 “去,抄寫清凈心經一百遍!” 薑凡心中一凜,卻仍強掙脖頸,咬牙道: “弟子不解。 “師父所言,弟子謹記在心;師父所罰,弟子也定當完成…… “但此事……弟子不解!” 青年聲音震動鬆樹,不知何處風起,鬆針簌簌的一陣抖動,似乎也在悲泣。 為什麼! 明明自己也是宗門的一份子,明明自己……也是有能力為宗門分憂的啊! 為什麼大師兄就可以,自己就做不得?! 為什麼要罰我? 這不公平! 薑凡眼中火焰如同實質,熊熊燃起一般,逼視王回。 麵對薑凡目光,王回卻淡淡一瞥,話語之中,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既然知錯,即行責罰。 “任何人,在薑凡抄經完成之前,都不得與他見麵!” 王回的聲音在小彌山峰頂滾動不止,傳音百裡,威震雲霄。 而薑凡的身影,也瞬間消失不見。 石戰天肅立一旁,眼神之中除了對師父的崇敬,那望向薑凡消失之處的目光中,也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黯然之色。 王回默然片刻,大袖一甩,身影融入空間消失不見,話音卻緩緩落地: “天兒,你這次做得很不錯。築基之後,同我去那三光寺走一遭。 “開宗此地數十年,有些道友還未熟識,誤打誤撞,把我們先祖師的遺物都截了去。 “這一次,也是時候讓這些個道友們,見見我太清宗的弟子了。” 石戰天恭敬拱手,送別掌門。 …… 薑凡隻覺一陣頭暈目眩,身周忽地一片昏暗,繼而光明大現,令他想起某個停電復通的某個晚上,光暗瞬息切換,不禁有些浮生若夢之感。 再睜眼時,周遭事物一樣樣湧入眼簾: 朱紅雕花木窗之外,透進來幾絲光亮,照得幾卷獸皮卷筒字跡生輝;墨色生香,大摞大摞的紙皮便堆放在身前櫃臺之側,一隻毛錐便隨意地擺在櫃臺之上。 而另一扇雕花小窗之外,赫然擺放著層層人高書架,卷軸經書浩如煙海,或是竹簡、或是獸皮,哪怕是最為珍貴的玉簡,也就隨意擺放在書架之上。 這便是太清宗的藏經閣。 經書浩瀚無涯,各式丹方、符方、陣方琳瑯滿目。 薑凡一度以為自己太清宗乃是方圓百萬裡之內,最強大的宗門,但此次下山,方才明白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書架叢林之中,忽得抬起一顆頭顱來,隻見該男子容貌平平無奇,麵無表情,瞥見是薑凡之後,神色不動,自顧自收起一卷經文,站起身來,默默走出藏經閣外。 六師兄,顏風。 性情沉默,最善研究符籙陣法,是宗門內最喜歡泡藏經閣的弟子;在他到來之前,顏風便是宗門最小的弟子。 薑凡會的聚靈陣和幾道符籙法訣,都是向顏風請教之後,方才熟練掌握的。六師兄為人雖然孤僻沉默,但卻也算是個熱心腸。 薑凡此刻也是意亂難當,腦海思緒尚且紊亂,也不想給六師兄添麻煩,也就沉默不語。 望著桌麵之上那熟悉的毛錐,一方熟悉的硯臺,薑凡沒有立刻動手,靜靜站立原地。 窗外天光很快黯淡下來,星星爬上天空,布滿蒼穹。 薑凡終於抬起手來,隨手掐了個法訣,引出些許水流,匯集到硯臺之中,抄起墨塊,緩緩磨起墨來。 《清凈心經》全篇凡一千餘字,抄寫一百遍,也不過十萬餘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靜心打理,每日用兩個時辰調息,十個時辰抄撰,約莫能寫近萬字數;若是心靜如水,還能更快。 照此速度,遲則半個月,最快七日,應當就能將這《清凈心經》抄錄完畢。 想清楚之後,他便開始研磨墨汁,著手準備抄錄。 他的性格便是如此,既然無力反抗,那便先動手應付;想不通,那便先做起來再說。 反正一切終會撥雲見日、塵埃落定。 …… “什麼?七師兄又被師父責罰了?” 燕玉兒才走出不久,忽而聽見王回的聲音如同悶雷湧動,片刻方息,心下大惑不解: “師父也不是脾氣急躁之人,怎麼這次發這麼大火?” 在洞府之前默然駐足,燕玉兒心中沉吟道: “七師兄並未受傷,這是好事。 “先祖重寶雖然重要,師父既然托付給七師兄,說明有無皆可,應當也不是為了此事…… “七師兄素來喜動,應當是下山之後,違背了師命所致;而師父為何大動肝火……” 燕玉兒冥思苦想,片刻後,似是想到了某個答案,眼底浮光掠影般的詫異之色一閃而過,接著暗暗咬緊銀牙,心中暗道: “燕玉兒啊燕玉兒,你…… “也一定要加油啊……” 不再猶豫,重新轉身入了洞府。 端坐在那陣法中央,取出洗髓丹藥一吞而下。 不到片刻。 身周的氤氳霧氣,重新升起。 少女眉頭微蹙,在霧氣遮掩之中,竟顯出幾分剛毅之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