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傳,這李平安為人極其暴虐,不僅收受美人,若是夫婿還在的,便會將其抓來,平時關在牢內,有時興起,還會做出些更加出格的舉動……” 薑凡想起先前探聽得來的消息,推測出燕父若不是在麵前這東宮之內,便多半已經是死了;又或者是下了天牢,日後斬殺,以肅朝政。 “玉兒,我們進去看看?”薑凡問道。 燕玉兒沉默站立,良久,方才緩緩搖頭道: “師兄,不必了。 “他們二人,雖是我的身生父母,卻始終醉心於自己的夢想大事。 “以前我很疑惑,為什麼別家的孩子,能夠肆意出去玩耍;同為宦場兒女,為何別家的孩子,就能春遊秋行,恣意享樂;我卻隻能終日深居閨中,日夜操習那些玩意。 “原來,在他們眼中,甚至連他們自己,都不過是世俗遊戲的籌碼罷了。似乎對於他們而言,這遊戲的輸贏更加重要吧…… “就算見到了他,又能如何呢?難不成,我還能逼師兄把整個赤國的人全部殺光,實現那人的心願麼? “就算如此,他一定也會有別的欲望,源源不斷,源源不斷,這便是他們二人一生的追求了。我不過是他們這路上,一個偶然的產物罷了……” 燕玉兒似有所感,其周身黑氣聚起,緩緩消散了些許。 “果真有效!”薑凡見狀,心中驚呼道。 “難怪師父說過,凡人修仙,必須斬斷塵緣,否則凡瘴難消,難逃因果。”他暗忖道。 不過看見燕玉兒這般模樣,薑凡心中還是有些不忍,道: “玉兒,雖說各人自有前程,但此生緣聚,已是有幸。你想不想再見你父……那人一麵?” 燕玉兒想了想,道:“還是……不……不見了吧。” 隻是一個輕微的猶豫和遲疑,薑凡立馬看出,她心中仍舊懷著最後一絲希望。 心中輕嘆口氣:無論如何,這最後一眼,還是令人難舍的吧。 “或許他已經被處決問斬了,也說不準。不過要我說,我們還是去打探打探,如何?”薑凡笑道:“畢竟生身機緣一場,雖然不是如何善緣,也需要有個了結。” 燕玉兒遲疑道:“隻怕麻煩師兄……” 薑凡佯怒道:“你還跟我說麻煩?” 現出身形來,手上輕輕一敲,麵前一個巡遊兵卒應聲倒地,薑凡看向燕玉兒道: “你看,這有什麼麻煩的?總比大冷天的莫名其妙昏了,倒在內城裡丟臉來得好吧?” 燕玉兒不禁“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隨即感覺有些不雅,連忙捂住了口。 “拘謹啥?來,另找一套給你穿。” 不多時,另一名宮女也應聲倒地。 一兵卒,一宮女便如此出現在內城的詔獄之內。 “站住,來者何人?”兩邊把守兵卒喝道。 “二位大哥,行個方便……”薑凡手往懷裡一掏,變出銀閃閃物事來,二人得以順利入內。 “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暴虐君主,亂世之中,就沒什麼法度可言。”薑凡心中暗笑,帶著裝作送飯奴婢的燕玉兒一路走入。 此處乃是內城詔獄,專門關押前朝官員所在,既然燕母在此,燕父若還在人世,隻能在此。 “幾名內城獄卒,迷了財眼,倒是省了我幾張符籙。”薑凡笑道。燕玉兒卻是麵色有些焦急,不斷朝前張望著。 二人走入詔獄之內,隻見走廊深邃,兩側火把搖曳,厚墻相隔,將大批大批文官武將關押在內。 二人麵容使了小小法術,變作普通模樣,凡人難以識破。燕玉兒手上端個菜盤,裝作送飯模樣,在兩側牢房之內張眼尋覓。 但就算走至盡頭,燕玉兒也未看出,哪個犯人有燕父模樣,隻得作罷,一路走回。 薑凡安慰道:“這番結局也算是好了,若是關押在這牢房之內,所受的苦還不知有多少呢……” 燕玉兒默然無言,手上飯菜尚有溫熱。 忽得,一側牢房之內有人叫喊起來:“兵大哥,救……救命啊,賞口飯吃吧……”聲音微弱,若不是薑凡耳聰目明,倒還真不一定察覺得到。 走至近處,燕玉兒忽然愣在原地,雙眼死死盯著此人。 隻見此人衣著襤褸,身上各處遍布傷痕,瘦骨嶙峋,麵色枯槁,已經一副骷髏模樣。 他挨在牢門邊,脖頸上掛著一副十斤重枷鎖,卻沒有手腳鏈,顯然不是什麼死刑重犯,卻也已經餓得隻有出氣、沒有進氣的分了。 燕玉兒便這般看著此人,目中不敢置信,似乎不敢相信從前氣度翩翩的某人,此刻竟是這般模樣。 薑凡咳嗽兩聲:“你是何人?” “小人,小人……咳咳。”那中年男子病癆般咳嗽起來,一口痰血咳出,拿手隨意地擦了擦,有氣無力道:“小人燕秋……經常去東宮做客的,大人怎麼不認得我了……” 燕秋二字一出,燕玉兒手上一顫,幾乎拿不穩碗盞。 薑凡眼疾手快,很快扶住,關切問道:“妹子,這飯也是多餘,依你看,要賞這人一口也不?” 燕玉兒怔然不語。 那人聽見希望,急忙半跪起身,雙手吃力抓住牢籠,哀求道:“這位姐姐在上,賞賜小人飯菜則個……咳咳……救人一命,勝過搭百座橋,姐姐救我一命……咳。” 燕玉兒目光黯然下來,緩緩點了點頭。 薑凡笑著接過菜肴,往飯中輕輕一點,撒了些再生丸的粉末,能夠稍微緩解此人的傷勢和病情。 燕秋大喜,隨即直接用手隔著牢籠抓起飯菜,猛地往嘴巴裡塞,大口大口吃著。 同牢籠中的其他犯人看著眼熱,卻不敢上前來冒犯。 這裡的兵士和奴婢,從小他們是根本看不上的,但在此處大牢,卻是能夠主宰他們的生死。先前已經有不少官員,被一些獄卒活生生打至重傷、不治身亡的,便是極好的榜樣,以至於此刻,竟無一人敢上前侵犯,任由這燕秋大口飽足,甚至因為吃得太猛,嗆住了喉嚨,猛然咳嗽起來,像蝦似彎曲了身子,然後又抓起一把飯菜狼吞虎咽。 再也沒有從前身為人上人的風姿。 燕玉兒隻是靜靜瞧著此人滑稽模樣,美麗的眼眸中悄然滾動下一顆淚珠。 不多時,那燕秋便將飯菜吃盡,叩首道:“謝兵爺大恩,謝姐姐大恩!”再抬頭時,二人早已不見了蹤影,忽然間感覺食飽力足,昏昏沉沉便睡了過去。 …… “我爹從小便是一副趾高氣揚,誰也瞧不上的樣子。就算是我娘容顏絕美,也似乎總不放在他的心上。現在我明白了,他們倆,本來就是一類人。” 燕玉兒抬頭望著滿天星河,低低說道。 薑凡嗯了一聲,沒有言語。 “沒有想到,他最後竟然落得個這樣的下場,躺在牢裡麵,連狗都不如。” 燕玉兒苦笑道,隨即看向薑凡: “七師兄,是不是隻要我不來這一趟,他們就始終會像以前一樣,仍舊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她的神色有些失落。 薑凡張了張嘴,發現怎麼說都不對,乾脆閉上了嘴巴,沉默不語。 星光璀璨,長夜爛漫。兩道身影就這般沉默地坐著。 薑凡也在想問題。 那個神秘的煞修強者,顯然是要借李平安的手,收羅煞氣所用;那件法器,便是那煞修強者使用的法器,故而能夠運用煞氣。 如今看來,那件法器尋回之後,神秘煞修並未再找他們的麻煩,一來,可能是是他捉摸不透薑凡的實力,二則可能是那煞修實力不濟,找不到他們的身影。 畢竟,除了金丹期強者能夠圓潤應用神魂之力,展開大範圍的探查之外,哪怕築基期的強者,除了極為少數的魂師,也是很難施展這種法術的。 但若是金丹強者,都能在這天水道內開宗立派了,又怎會來這小小的赤國作亂? 薑凡心下有了些推測,繼而苦笑搖搖頭:“也不知這次回去,師父會如何處置我。” 抬起頭,漫天星光如同道道巨大匹練,星路璀璨:“師父啊師父,我們倆,到底有多天才呢……” 這時卻聽見耳邊傳來燕玉兒的喃喃自語聲: “七師兄,我如今,隻剩下你了。 “或許一開始,就注定……讓我遇見你吧……” 他有些詫異,扭頭看去,隻見燕玉兒此刻已經雙眼惺忪,搖搖欲墜,竟然是已經快要睡著了,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這妮子…… “不過,倒也真是苦了她了……” 任誰看見自己的父母此番模樣,恐怕都會承受不住吧,更何況,在這赤國之亂前,燕玉兒的父母雙親乃是人上人,更加一份對比。 肩膀微微一斜,輕輕接住小師妹的臉蛋,隨手布下一道遮風屏障。 雖然此時燕玉兒的氣血已然相當充足,就算是吹上三天三夜的冷風,也不見得會打一個噴嚏;但看著其俏臉上兩道斑駁的淚痕,薑凡還是不由自主想起,與自己初見之時,那個眼神裡藏滿了怯懦的小女孩。 “睡吧……” 萬籟俱寂,四方清風來襲,野曠天低。 兩道年輕身影,就此相依。 …… 遠在百裡之外,深山密林中,一處隱秘山巔之上。 兩道人影通體閃爍金光,身形輾轉騰挪,速度極快,猶如兩條壁虎遊墻,在這巖壁之上跳躍起伏,剎那間便交手了不下數十次之多,金光閃動,道道沉悶聲音響起,震得石子鬆動、灰塵滾滾。 轟! 一道光頭人影從巖壁上急速墜下,猛地砸在地上。 穩穩地落地之後,腳下的巖石都被震碎出裂紋。 “師兄,你天賦如此,不要怪師弟我說你不長進。” 另一道人影高立空中,緩緩飄落而下,他身後,一柄人身高重劍灑下巨大陰影,將其麵目遮掩其中,不能得見。 地上那道壯碩光頭緩緩抬頭,用手抹去嘴角血跡,卻是爽朗大笑道: “哈哈哈,痛快! “知清師弟,當年的你,便是我寺中人天賦最高的弟子,如今一看,果不其然,想來你已經到了化藥境界了吧? “聽說你能接住師父三拳,看來哪怕是在築基圓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也絲毫不意外。 “百餘歲的築基圓滿,師弟啊師弟,你可真讓我們羨慕。” 空中光頭哈哈一笑,搖了搖頭,眼中卻閃過一絲寒意: “三通師兄,非也。我不過才入藥,離那化藥境界,還差著不少呢。” 三通和尚猛然失聲道:“這……怎麼可能!知清,你……這不可能!” 知清和尚隨手拔出身後的重劍,雖然在笑,但眼中神色冷冽,沒有絲毫溫情:“三通師兄,念在當年情分上,你還是放我走吧。不然,我手下認得師兄,這手中的法器,可就認不得了。” 似乎為了響應此人言語一般,那柄巨劍嗡鳴一聲,一股邪異而強大的力量,轟然升起,劍身之上,灰氣繚繞,頃刻間覆蓋住了知清和尚的身軀。 這巨劍,在此人手中,竟比在李平安手中,還要更大幾分。 三通和尚望去,隻覺一股詭異兇煞之氣升騰而起,就連他煉體多年的堅定意誌,都受到了影響,不由得暗暗心駭。 “師弟,你果真入了妖道……” 三通和尚苦澀地搖了搖頭: “果然如同師父所言,力量增長太快,若是心念不堅,倒不如不長。 “師弟,你既已偷去寺中《不動心經》和《法地藏經》,想來也是有了悔改之心,何不同我一同回寺認罪,若是師父肯出手相助,你身上的煞氣想必很快便能除凈…… “到那時,以師弟你的天賦,再加上這些年的歷練,就算陳也戎再強,你也未必沒有勝算。 “回來吧,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