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回額頭處，那團亮光麵目並不清楚，看不見嘴巴，也聽不到聲音，此刻卻清晰地傳遞出一個意思： 　　“還沒有，凡兒。我這元嬰，尚未修煉成形，還未徹底踏入元嬰境界。” 　　縱是如此，薑凡仍舊是有些心神澎湃： 　　這可是真正的元嬰啊！ 　　哪怕是三道的“牧”，也不一定有這實力吧？ 　　原來自家的宗門掌門，實力竟然恐怖如斯…… 　　他輕吸了一口氣，看向王回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崇拜：“掌門……” 　　王回收回元嬰，揮手製止薑凡說話，反聲問道：“你可知，為何就算三道之‘牧’、各宗長老的實力都不如我，我們這太清宗卻從未在人前顯聖過？” 　　看得王回臉上沉凝神色，薑凡冷靜下來，思索一番，試探道：“莫非……是在躲避仇家？” 　　王回略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麵色有些欣喜道：“你能有這番聰穎，也終於讓我放心許多。” 　　薑凡有些疑惑，自己聰明便聰明了，這放心之說又從何而來，莫非掌門師父是要讓自己去做什麼大事不成？ 　　王回嘆了口氣，道：“這番隱秘，就連你大師兄石戰天，我都未曾告訴過，此刻你是立下了神魂之誓，我才真正放下心來，把這宗門往事告訴你聽，你聽好，凡兒…… 　　“我們太清宗，本名並非如此，也並非此界中人。 　　“為師原本是在不知多少萬裡之外的另一界域之中，一個修仙大宗的弟子，界域名為‘亂蠻山’！” 　　薑凡聽了，喃喃道：“亂蠻山……” 　　他不知道這亂蠻山究竟是在何處，也不知究竟多大。 　　但是就連這小小的天水道，地域之廣大，就讓他一個修仙者都難以探尋了；就算是同為天水道轄下的十數個宗門，也不一定能完全摸得清這天水道的各處。 　　原因無他，地大物博之下，各處地形會由於天災地變，時刻發生變化，莫說人族，就是那些強大的、天生地長的妖獸，縱然有著強勁的身軀，也難以稱霸，隻能茍存在自己領地之內。 　　至於凡人，更是茍存各處，勉強生活，除了在仙庭庇佑之下的凡人尚能安全繁衍、發展國度之外，很大的地方，都是禁區。 　　而這天水道，隻不過是這通天塔界下，同為三道的其中一道罷了！ 　　此刻王回說的太清宗，前身竟然不在這通天塔界之中，脫離這三道之外，實在令薑凡有些難以想象。 　　王回神色有些肅穆，道：“不錯，亂蠻山。 　　“當年我們宗門，乃是亂蠻山之中為數不多的強大宗門之一，不僅福祚綿長、歷史悠久，更有數之不盡的天才弟子、天材地寶，堪稱人傑地靈。 　　“就算是在亂蠻山中，我們宗門也是鮮有敵手，仙庭固然勢大，卻也要給我們三分敬意。 　　“而我當年，也不過是宗門之內，一個普普通通的藏經閣弟子。若非喜好道經，終日沉浸於藏經閣之中，受到長老和師兄的賞識，此刻也沒有這般運氣。” 　　薑凡注意到，說到長老和師兄之時，一向沉著的王回，臉上竟露出了罕見的悲痛神色。 　　“當年的我，醉心道經，無心修煉，過了百年有餘，才堪堪築基，采得大藥；此後數十年，更是足不出戶，潛心在藏經閣中修煉研究道藏經書。 　　“我對於外界的消息，所知也十分有限。但像仙庭懸賞、各宗大比這類的大事，還是有所耳聞的。” 　　王回沉聲道。 　　薑凡點了點頭，哪怕是在這通天塔界，仙庭懸賞和各宗大比這類的事情也是有的，看來仙庭的勢力不僅僅是在道中，而是在界域之上都有。 　　關鍵是，發生了什麼，能讓掌門王回脫離宗門、逃至這小小的天水道內，開宗立派？ 　　難不成……是王回師父偷學了宗門秘法，被宗門驅逐出來了？ 　　薑凡眼神有些古怪，王回卻沒有發現，自顧自說道： 　　“你們的無極子先祖師，也是我師父的師叔，當年便是我們宗門之內最有前途的長老之一。不到千歲，已經成功晉升化神境界，成為宗門中流砥柱之一，也受到了仙庭的重視。 　　“當時，亂蠻山仙庭不僅動用高薪聘請無極子祖師，為仙庭效力，更是時不時邀請他參與各種降妖除魔的任務。 　　“有一日，亂蠻山極南之地，有魔境現世，話說這魔境之中，會源源不斷湧出各種魔物，殘殺生靈，尤其對我們修士具有莫大殺傷之力，因此每次有魔境現世，仙庭並各大宗門都會合力盡快剿滅。” 　　薑凡點了點頭。 　　妖是妖，魔是魔。 　　生靈生而靈者，便可修習，在人成仙，在畜成妖，這便是唯一的區別，沒有正邪之分。 　　但魔不同。 　　魔乃是修仙界所有人的大敵，生性弒殺，以生靈為食，尤其喜食修士，對所有修仙者都是莫大的威脅。 　　妖修雖然是從妖獸修得人身，但化形之後，便開了很大的靈智，不再像以往那般渴血弒殺。 　　而魔，則是本性如此，天生與所有生靈為敵，不知所來，不知所往，唯一知曉的，便是一旦有魔現世，便是天下所有修士的敵人。 　　這一點，跟煞氣很像。因而也有極少數以煞為修的修仙者，一直被仙庭和名門正派所追殺，大多數正統修仙者，都不會走上煞修的道路。 　　“無極子祖師，實力強大，自然也參與了那一次剿魔之行，結果……” 　　王回輕嘆一口氣，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懼神色，似乎那日的景象極為恐怖一般： 　　“他回來之時，已經隻剩下一顆頭顱，流著淋漓鮮血，燃燒精華，從山門大陣上直直掠來，聲音驚利……你可知他說的什麼？” 　　還不等薑凡問，王回便已沉聲道： 　　“有敵來襲！ 　　“尖銳的聲音刺破長空，不到片刻，山門大陣便已開始搖晃！ 　　“要知道，那可是連化神期修士都撼動不了的陣法，就連煉虛期的修士聯手，也要磨上許久工夫，那時候竟然開始震動！” 　　王回目中露出震撼神色，就連回憶此事，都讓他有些不可置信。 　　“而無極子先祖師，那時候沒有任何休養，徑直來到藏經閣，第一件事，便是吩咐我們把道經、祖傳功法都收羅起來，準備轉移。” 　　薑凡聞言，震撼失聲：“轉……轉移？” 　　王回沉重地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我們宗門當時可是亂蠻山第一宗門，而無極子祖師逃回來以後，先想到的並不是舉全宗之力以對，而是收起藏經閣道藏、秘法，舉宗轉移。 　　“事實證明，無極子祖師是對的。我們堪比煉虛期修士聯手的宗門大陣，不到片刻便給人攻破了，那些湧進來的煞修、魔物之類，把我們舉宗上下的師兄弟，一個個都吞噬而盡，血流滿地、哀聲遍野。” 　　王回咬牙切齒道：“宗門的五大秘境、百品修煉臺、三十六罡峰，全部被那些畜生毀了！ 　　“宗門平日裡豢養的靈寵、妖獸，無一不被吸乾精血而亡；宗門上下數萬名內外門弟子，全部戰死！就連養在宗門之內的老少婦孺、弟子們的妻兒老小、治下凡人國度，無一不被他們殺光！ 　　“一時間，煞氣滔天，魔物縱橫，我們偌大的宗門，幾乎是在頃刻之間，便化作了煉獄！你說，薑凡，若不是無極子祖師提前給我們報了信，如今哪裡還有我們太清宗在！” 　　王回咬牙切齒，眼中射出濃濃的憎恨光芒，氣勢逼人。 　　薑凡震撼地倒吸一口冷氣，有些瞠目結舌： 　　“滅……滅宗？” 　　王回狠狠道：“正是！若不是那些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煞修和魔物，我們身為亂蠻山第一宗門，怎能在頃刻間化為烏有？！就連無極子祖師，都來不及交代什麼，吩咐完之後便身死道消……”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薑凡忽得想到什麼，問道：“師父，那無極子祖師的至寶……又如何會落在我們通天塔界？” 　　王回似是心情有些低落，緩緩道：“無極子祖師為人良善，熱心助人，是我們宗門之中為數不多、受到宗門上下愛戴的師叔……當年的我，便在藏經閣中，得了無極子祖師的指點，也正是因此與他結緣…… 　　“那日他遁光駛來，除了交代我們把經書道藏帶走之外，也暗中把隨身那先天至寶，給了我用……可我……”王回眼中露出愧疚神色：“我和師兄逃出宗門以後，受到敵人的追殺，不得已之下，一頭撞入亂蠻山域……” 　　看見薑凡臉上疑惑神色，王回解釋道：“那亂蠻山界，正是由於有著一處廣大山域，稱作亂蠻山的，才得了這個名稱；這亂蠻山域平日裡靈氣紊亂，風暴肆虐，就是元嬰修士也要謹慎……當初我不過築基修為，情急之下，隻能一頭紮入，若是沒有無極子的至寶，我也便葬身那處了……” 　　薑凡心念電轉，很快有了猜測。 　　“亂蠻山內靈氣紊亂，我跌跌撞撞，身後追兵又至，竟給我找到一處大傳送陣，傳送之後，我重傷難治，跌跌撞撞，便來到了此處。” 　　王回嘆了口氣，看向薑凡道： 　　“這便是我們太清宗的來歷了，凡兒。 　　“你有沒有覺得為師過於懦弱，不僅沒有和宗門同生共死，就連恩師相賜的寶物，都能遺失了去……” 　　薑凡敏銳地察覺到，王回此刻的心靈狀態有些低沉，同往日裡完全不一樣。 　　或許是這些往事積壓在心中太久，蒙上塵土，過於沉重，此刻要掀開這血淋淋的傷疤，對於這老者而言太過痛苦。 　　他當機立斷，大聲道：“當然不是！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本就是明哲保身之舉，師父宗門上下各個師兄弟子皆為大義獻身，已是英雄之舉！ 　　“事急時危，宗門存亡就在一線之間，無極子祖師選擇師父作為傳承，便是一種肯定。 　　“師父，你能夠毅然接下這種使命，又何嘗不是英雄？有時候，逃跑比獻身更需要勇氣。” 　　聽了薑凡的話，王回黯然的目光中漸漸有了神采，喃喃道：“……勇氣？” 　　他搖了搖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ｍ 苦笑道：“凡兒，或許是你們年少輕狂，英姿勃發，才有這種朝氣吧……我如今，都快經歷四百個春秋了啊……金丹修為，壽命也不過五百歲上下，我如今唯一的希冀，便是能夠將師門傳承下去，為師門保留一個火種。” 　　他看向薑凡，眼中熊熊燃起火焰： 　　“幸好，我終於找到了萬中無一的天才，凡兒，你可願意接下我師門的名號，做我宗最後一個傳人？” 　　薑凡明白，自己此刻的回答，不僅關係到王回的身家秘密，也會徹底讓自己命運的齒輪滾動起來，從此以後，再不是太清宗下無憂無慮的小師弟，而是掌門王回最後的希冀與期盼。 　　這便是自己的天賦、那“乾坤訣”所帶來的責任。 　　“我願意，師父！”他目光炯炯，堅定道。 　　王回招了招手，袖子中飛出一道青光，目光有些懷念，在那青光之上輕輕撫摸了一下，便甩給了薑凡： 　　“這便是我宗當年的弟子令，唯有持此弟子令，方是我宗的正式弟子。 　　“我宗便是亂蠻山界下，當年的第一大宗，放眼宇內，誰人不知，誰人不敬！ 　　“我宗名為……玄青宗！” 　　王回挺胸抬頭，就算是如今在這窮鄉僻壤、舉目皆困的地方，說起自家宗門的名號，也情不自禁地驕傲起來。 　　哪怕這個宗門已經灰飛煙滅、不復存在，卻依然能讓一個流落失散的喪宗弟子如此驕傲、如此神采飛揚。 　　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宗門？ 　　薑凡看著，心中若有所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