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多年前幫助這小蛇的情分，此刻又打起了交道，直接拒絕似乎殘忍了些。 　　但聽到小黑“往日情分”的話語，薑凡心中還是有些不舒服，感覺被什麼東西捆住了一半，礙手礙腳。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凝神內觀，捫心自問： 　　我為什麼要幫它？一個妖修，在修仙界人人喊打的角色，雖然沒有怎麼作惡，但修仙者們不是都將妖修列為天生的資源、煉藥的法寶、煉器的珍藏嗎？我一個小小的煉氣期，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幫一個隻有過一麵之緣的小妖？ 　　再者，此次來到大泰，也不過是為了收回這小聚靈陣、免得玄青宗手筆暴露招惹大敵罷了，若是多一分因果，豈非多一分危險？ 　　於是薑凡打定主意，哈哈一聲笑道： 　　“你這小黑，可真是順著桿子往上爬。我幫你的已經夠多了，這渡劫之事對你至關重要，我隨意出手可不大好。” 　　小黑聽了，有些尷尬地站起來，恭聲道：“小妖多謝上人布陣之恩。” 　　他心中明白，自己方才出言確實有些唐突，隻是這渡劫化形實在太重要了，下意識就想多占些便宜。 　　薑凡看出小黑心意，略微沉吟一會，心中嘆道：“世間萬物有靈，皆可修煉成仙。既是有緣，何不幫上一把？” 　　這個念頭一動，薑凡立刻察覺到，這是自己內心中生出的一抹善念，與先前那股被人以道義要挾、被人拜托而沉重的心情完全不同，就連自己體內的“乾坤清氣”似乎都為之一顫。 　　他很快從袖籠中掏出一枚符籙，甩給小黑：“念你修行不易，這土行護身符效用極好，或許能幫你抵擋一二。” 　　小黑一愣，將符籙一口吞下，察覺到其內蘊含的能量之後，麵上露出感激神情：“謝……謝上人！” 　　他數百年來，在此貧苦之地修行，隻靠每日吞吐靈氣為計，除了體內一顆本命妖丹，就連法寶、丹藥都很少見，此刻得了這枚土行符籙，來日渡劫時的把握又大了兩分。 　　“謝上人！”小黑磕頭如搗蒜。 　　薑凡欣慰地點了點頭，心中也有些肉疼。入品的符籙可不是那麼容易煉製的，就算是這枚九品的符籙，也是費了好大勁才求到師父要來的。先前下山，哪怕是他自己，也隻要到了不到十張九品符籙，都在與李平安那煞修的戰鬥中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不必謝我，若是你願意，日後可以來我太清宗，便在大泰往北萬裡之外，一處叫小彌山的所在。我太清宗的四師姐千樞，專以妖獸為友，若是你們二人相遇，說不定能成為極好的知己。” 　　小黑聽了，自然歡喜無比。他也更進一步確定，薑凡的確是地道的正派修仙者，心下對那“太清宗”也生出了不少向往。 　　薑凡又囑咐了幾句，便施展身法離開了。小黑仍舊回到山上，再度沉浸在修煉之中。此處深山老林，人跡罕至，隻有一些獵戶、藥農會冒險上山，而那些高修大能往往不會在意這處偏遠的世俗地界，所以一連數十年不受打擾也是可能的。 　　“那人不久前下山了，倒是挺叫人懷念的。” 　　小黑在修煉前，往山下不遠處、一個山洞之內打量了兩眼，突然又想到什麼，一拍腦袋： 　　“方才薑凡上人來之時，何不把此事告訴他，若是那凡人有些本事，就讓上人收他為徒也好！” 　　他似乎受到薑凡的善良感染，此刻竟也生出了周濟旁人、相助同道之感，不過很快，他就搖了搖頭： 　　“那人天賦異稟，想來沒有我的幫助，遲早也能踏入修仙正道的。我族血脈，天生受人覬覦，好在薑凡上人並不知曉此事，這地界認得我族的也少，不然又生許多事端。 　　“如今還是盡早渡劫為好，化形成人之後，修煉事半功倍，也沒有這麼危險了。” 　　他重新閉起雙目，周身靈氣很快湧入體內，額頭處，一絲若隱若現的黑氣微微閃動。 　　…… 　　薑凡一邊極速奔跑著，一邊在心中吐槽： 　　“身為一個仙師上人，到現在也隻能跑步趕路，實在是太不雅觀了！ 　　“要像大師兄那樣，早日突破築基境，能夠禦氣飛行，那才是真正的修仙啊。 　　“就連不少妖修，都天生具備禦氣飛行的能力，小黑不知是什麼血脈，原身一條玄色大蟒，也都能早早飛行。唉，我這樣苦哈哈趕路，這算哪門子修仙！” 　　不過他的速度很快，全速之下，在凡人眼中，若是不注意，隻能看見一道風也似的霧氣刮過，很容易就誤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疾馳了一會，薑凡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王村。 　　之前那個薑凡幫助過的王德祿，就住在這個王村。王德祿的母親，還送過他幾枚曬乾的紅棗，雖然味道乾澀濁甜，但卻飽含了王母的感激之意，讓薑凡當初的“乾坤清氣”增長了一絲。 　　王村村口與以往似乎沒有什麼變化，路邊多了幾個衣衫襤褸、枯瘦憔悴的流浪者，在烈日的灼燒下對比得格外灰暗。 　　薑凡正欲使輕身法術掠過，忽然看見其中一人的麵龐，全身猛地一震，有如雷擊，呆立在原地不動。 　　那幾個流浪者之中，一個老者骨瘦嶙峋，雙目無光，白發遮蓋不住頭頂，露出幾處赤裸乾瘦的黑皮來。 　　而那老者的麵容，他是非常熟悉的，不由得失聲道：“王德祿？” 　　那老人，赫然正是他前幾年相助過的王德祿！ 　　他原本是王村中赫赫有名的私塾先生，又是保有幾名長工的鄉紳，怎麼如今落到這種田地？ 　　就算再不濟，原來那些個他所教育過的學生，也應當幫襯一二吧？怎麼如今任由老王德祿變成個流浪漢呢？ 　　若是老王德祿都這樣了……王母又如何了？ 　　一時間，千種思緒湧上心頭，薑凡愣在原地不知說些什麼。 　　而那幾人這時也看到了薑凡，別人還好，王德祿則是麵色震動，不可置信地盯著看了許久，終於激動地連滾帶爬跑了上來，大聲喊道： 　　“仙師，戰天仙師救命！ 　　“救命啊仙師！” 　　那幾名流浪漢駐足觀望。 　　薑凡一把把老漢托起，隻覺當年仍算有力的一雙大手，現在已經隻剩下皮包骨頭了。老王德祿的精氣所剩不多，若非當年給他渡了一絲靈氣，恐怕連現在也撐不到。 　　“別急，怎麼回事？”薑凡皺眉問道。 　　“仙師救命……仙師救命……”老王德祿涕泗橫流，幾乎要昏厥過去，嚎了一會兒，他終於啜泣著把事情的原委，漸漸說了個明白。 　　原來在六年前左右，自從薑凡給了王母仙果服用之後，王母的身體就相當康健，原本有的一些咳病、風寒之癥，幾乎是在頃刻間就消失了，這不僅惹得村裡同樣有病痛困擾的老人們有些疑惑。 　　而在薑凡的叮囑之下，王家母子二人嚴格保守秘密，一開始也沒人起什麼疑心。 　　但隨著幾年前一股瘟疫的流行，村裡人十有八九都中招了，就連王德祿也休養了月餘，大傷元氣，但時年近八十歲的王母，卻日日精神抖擻，絲毫不受這瘟疫的折磨，村裡也從此羨慕起來。 　　最終還是老王德祿虛榮心作祟，在一次村中過年集會之時，他喝多了，同著門下不少弟子、學生，把當年遇到薑凡、得了仙人賜果一事說出，這才讓村裡人明白了為什麼八十歲的王母，竟然如同十八歲的年輕人一樣，每日活蹦亂跳，讓人羨慕。 　　村裡上到老人、下至孩童，很快都知道了王家同仙人結緣之事，也明白了當年紅姐家宅鬧妖之時，那名小道士的真實身份，不禁一時間喟嘆不已，痛惜自己錯失了同仙人結緣的良機。 　　舉村艷羨。 　　眼熱的同時，也有不少人心中失衡，終於，他們等到了機會。 　　一年之前，“紫教”橫空出世，不久就來到了這個同外界隻有一條小路連接的小村。 　　紫教進村，就乾了兩件事：一是治病救人，二是把村裡有頭有臉的大戶都打倒了，因而紫教很快贏得了王村貧苦人家的愛戴。 　　那名“紫聖”，不過是個麵貌普通的中年道人，卻幾乎能夠治愈所有傷痛。在村中一個飽受濃瘡折磨的年輕人得到治療、解除痛苦之後，紫聖就得到了王村所有人的認可，成了他們的領袖，他說一不二，很快把富家大戶打倒，把土地都收歸己有，並帶走了村裡麵的精壯青年。 　　“唉，都怪我，都怪我啊！”王德祿痛聲道：“如果不是我貪酒誤事，讓村人起了嫉妒之心，他們又怎麼會把我娘逼死？” 　　原來，紫教進村以後，逼迫老地主同吃同住、乾最低賤最勞苦的活。老王德祿本可免於禍災，不料不知是誰舉報王德祿乃是舊朝秀才，找書苑 www.zｈaoshuyuan．com 平日裡仗著自己身份欺壓良善，斂聚了不少財富，於是紫教立刻就來到他家，把所有的財富“充公”，也將王德祿帶走，駐村期間，讓其終日勞作，他的身體很快吃不消，一下子病倒了。 　　王母遭此打擊，心情苦悶，又處處受到同齡人排擠嘲諷，很快一命嗚呼。 　　王德祿知曉之後，鬧了起來，被紫教和村民趕出了王村。於是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他便淪落為了路邊乞食者，隻有向路過的村民乞討一二，才能茍延殘喘至今。 　　他也多次嘗試回王村，但情形如此，每次回去都會被村民趕出來；剩下幾個有良知的學生，也畏懼紫教勢力，不敢與那些紫教留下的“代理”敵對，隻能偷偷塞給他一些食物，於是他隻得如此，不斷在王村附近徘徊。 　　“仙師，世態蒼涼，人情冷暖啊！” 　　王德祿此刻似乎是找回了一絲氣力，枯瘦的身軀發出極大的聲響，惹得那幾個流浪者側目： 　　“那些學生，當年要不是我，他們或許都已經被凍死了，他們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啊！” 　　薑凡默然。他知道王德祿所說的，乃是幾名受過其接濟和教育的私塾學生，奈何天資不足，讀了幾年白書之後，不得不下地種田，淪為王村的幾名長工。 　　在紫教入村之後，那幾名弟子格外起勁，也正是他們抄了老王德祿的家，並且親自監押老王德祿乾重活。 　　可以說，若不是這幾名曾經的弟子，老王德祿也不止於此。 　　薑凡看著老王德祿皮包骨的臉頰，默然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