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凡久久失語，不能自持。 　　究竟發生了什麼？ 　　小白被嚇了一跳，現在才唧唧唧地叫了起來，兩隻小肉爪向著地上指去。 　　薑凡驚醒，看見一隻枯瘦的右臂，急忙把它撿了起來，別在腰間： 　　“對不住啊，師兄。身上……沒有什麼地方可以放東西了。” 　　如今的薑凡，隻有一件白色內襯緊身穿著，裡麵貼身放著僅存的一顆黑石和小白所贈的寶石，其它的丹藥、符籙，都已消耗完畢。 　　至於什麼儲物袋之類，薑凡則是從來都沒有見過，也沒有聽師父提起過。這在當初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沉默了一會，薑凡拔出身後的巨劍，一下插在地上。 　　巨劍的劍尖弧度非常鈍，微微彎曲，露出一個小小尖牙罷了。與其說它是劍尖，不如說是兩端削了些的門板。 　　門板之上，一道深深的凹槽泛著血腥氣息，彰顯著這柄巨劍究竟飲過多少肉身的精血。 　　就薑凡這輕輕一下，巨劍已經深深插入地中，一片塵土跳動，驚起一圈飛鳥撲扇之聲。 　　“是你吸收了我身上的煞氣。” 　　薑凡麵色平靜。 　　“出來吧，我又不會把你怎麼樣。” 　　巨劍絲毫不為所動。 　　“你不出來，是因為沒有這個膽……還是因為，當初和知清作戰之時，受了重創，所以不敢出來？” 　　薑凡嘴角微微勾起，嘲諷道：“我還以為器靈有多兇煞，原來也不過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啊。” 　　這一次，似乎聽懂了薑凡的話語，巨劍微微亮起光芒，一團灰霧在巨劍那道凹槽之上緩緩升騰，幻化出一個小小頑童的麵目來。 　　這小童麵目模糊，唯獨雙眼之處一片猩紅光芒，渾身上下，無一不透露著兇狠暴虐的氣質。 　　隻不過此刻的它，縱有一身的兇悍，卻好像經受過什麼重創，氣息有些萎靡。 　　“還是個小鬼，這樣一激，便現身了。”薑凡心中暗喜：“看來這器靈雖然兇煞，但靈智也不算高。若是我陷入這種重傷境地，一定茍延殘喘，伺機恢復，謀定後動。” 　　這般想著，他麵上卻大喇喇道：“原來就是你小子吞了我的煞氣，你可知道，搶了別人的能量，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器靈眼中紅光微微閃爍，似乎在思考薑凡的話語。很快它搖了搖頭，指著巨劍前端那微微的凸起，沒有言語。 　　“你的意思，是讓我奉獻精血，成為你的主人？” 　　灰色器靈點了點頭，雙目紅光亮了起來。 　　它能夠察覺到，麵前的人氣血強悍，雖然比上一人弱得多，但此刻的它，已經是來者不拒。 　　“憑什麼？”薑凡一撇嘴，嗤笑道：“你不會真以為，我會同你這個吃了千軍萬馬、十惡不赦的妖物並肩作戰吧？” 　　器靈麵色一變，渾身煞氣瞬間暴漲，猛地沖著薑凡麵門而來。 　　“哼！” 　　薑凡不知為何，覺得此刻的自己，似乎能夠從正麵硬生生抗下這一記攻擊。於是他沒有動，而是任憑肉身之力迅速奔湧，全身氣血好似沸騰燙水，流轉之間，一股霸道炙熱的力量在其身周浮現出來，一下子震散了那道煞氣。 　　那器靈一愣，兩道紅光露出茫然神色。 　　薑凡也沒有想到，方才隻不過是下意識之舉。 　　“我這肉身，竟然能硬生生震散煞氣！”他心中震撼：“這得是多雄渾的氣血才能做到？我這股力量，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此事的時候，薑凡正欲喝退器靈，將其帶回宗門煉化之時，一道聲音忽然短促焦急地在其心中響起： 　　“道友休走！ 　　“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薑凡一愣，目光四下裡看去，不見任何人的影蹤。 　　“道友，我在你麵前。我就在這通幽劍裡！” 　　聲音短促，顯然主人非常著急。 　　薑凡神念一動，借助靈氣傳音入密，直直進入那巨劍劍尖中：“誰在說話？” 　　那器靈則仍在巨劍劍柄之上，警惕望著薑凡，沒有什麼動作。 　　“我乃此劍的上一任主人，被封存在這通幽劍中。若不是今日道友將這小兇神叫了出去，我還沒有機會翻身！時間緊急，道友，你聽我說，每月月圓之時，這器靈便會跳出通幽劍，吸收月華，足有半個時辰之久。那時候，道友再與我相會！” 　　這聲音傳出來後，就再沒有了動靜。 　　那小器靈見薑凡沒有動作，嘲諷地抬了抬屁股，便鉆入劍柄，消失不見了。 　　薑凡愣在原地，心頭的疑惑一個接一個。 　　上一任主人？ 　　被困在這通幽劍之中？ 　　這小器靈出來了，所以他才有機會跟自己交流？ 　　細細思索片刻，薑凡得出了幾個結論： 　　首先，這器靈和他，應當是對立狀態。說得直白些，器靈將此人封印在通幽劍內，並進行壓製。 　　其次，此人既是封印在劍中，力量應當大減，又被器靈壓製，因此想要突破器靈的束縛，為此隻能尋求外界幫助。 　　再次，這通幽劍，先前是在知清手中，但最後關頭卻拋棄知清，自己躲了起來。這應當是器靈的做法，同時強行切斷與主人的關係，也重創了器靈本身，才讓此人有機會出頭。 　　最後，器靈跳出通幽劍、自行修煉之時，應當給了那人足夠的自由，才能與薑凡“共謀大事”，不然他不會冒著被對頭發現的風險現身。 　　“真是糾結啊。”薑凡嘆了口氣，隨即拔起通幽劍，負在身上，用妖獸皮製成的粗線仔細綁好，便大踏步向前走去，不一時就走出了山坳中。 　　他此刻的扮相頗為滑稽，一身白棉內襯，背後縛著一柄巨大似門板般的重劍，肩上馱著一隻黃毛白臉的金尾貂，腰間還鼓鼓囊囊塞著一隻斷手。 　　薑凡想了想，還是從地上道袍撕下一塊青布，裹在斷手之上。 　　“再過兩日便是月圓，這兩日煞氣太重，便去人間玩耍一遭也好。” 　　到了天合城，薑凡四處張望，隻見戰亂頻仍，原本印象中鮮肥酸甜的蜜糖山楂，也不見了蹤影；各種商鋪統統倒閉，就連飯館也不剩下幾家，四處都是亂糟糟的逃難民眾，不由得心中大惑： 　　紫教治民有方，又是個打著濟世救民口號的農民叛軍，怎麼災民反而還發展到紫教地盤上來了？ 　　莫不成……是那紫教吃了敗仗，要被舊朝打敗了？ 　　“不應該啊，上次見那小子，還見他大展神威，呼風喚雨來著。怎麼兩天不見，這麼拉了？ 　　“照那小子的道行，世俗間怕是沒有凡人能搞得定他，舊朝出了什麼人才，竟然能夠擊敗那小子？” 　　好奇心驅使之下，薑凡隨意攔住個災民，問了問前線所在何處。 　　那人足足比薑凡矮了一個頭，抬頭隻見薑凡兩肩肌肉之後，背著一扇碩大門板，不由得瑟瑟發抖，問了好幾次才問出來，原來紫教已經北上了一段時間了，如今被新朝聖上痛擊，紫軍潰敗，人心惶惶，都拖家帶口逃命去了。 　　“新朝更替，沒想到，這些百姓竟然選擇逃命。看來，還是紫教更得民心啊。” 　　薑凡心中暗嘆一句，接著揚起腳步，倏忽間走出數十裡地，毫不費勁。 　　身後的重劍，仍有相當的分量，但如今攜帶在身，又有輕身術的加持，薑凡已經能夠恢復到先前的速度。 　　正行走間，忽然身後通幽劍猛地一震，薑凡搬出來一看，其上凹槽微微發亮，竟然呈現一股興奮之意。 　　薑凡疑惑間，通幽劍已經微微調轉方向，示意他朝那處走去。 　　器靈雖是法器誕生之物，但造化未高之前，也不能輕易挪動自身，這個道理，就好像凡人不能夠左腳踩右腳上天一般。 　　薑凡按照通幽劍指示，很快來到一處荒地之上。 　　不遠處樹林幽深，天上暮色蒼蒼，此處因而遮掩地越發黑暗。 　　薑凡麵色沉重起來。 　　這股煞氣……此處到底死了多少生靈，才會有這滔天的煞氣？ 　　難怪，難怪器靈想要來到這裡，這麼濃重的煞氣，怕對於它而言，就是徹徹底底的大補之物吧？ 　　不過，若是讓它吸收了這些煞氣，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這樣一來，此處就不會自行產生強大煞妖了。 　　凡間煞氣深重之處，多成害人所在。一些凡間流傳的不可去之地，其實都是煞妖作祟。仙庭若是得知，也會派出修士抹殺這些煞妖。 　　看著器靈滿意吃飽後，打了個嗝鉆入通幽劍中，薑凡眼睛卻是微微一凝： 　　不對勁！ 　　此處的土壤，跟周圍的土色不一致。這說明，在這幾日內，這一片土地曾經翻動過。 　　重要的是，如此濃厚的煞氣，不可能隻在這麼小一片土坑內埋藏。 　　而且，戰爭時期，沒有必要專門為他們挖坑掩埋，那一般是出現在巨大戰役終結清算之後。可是如今，紫教和周氏在都城附近打得正歡，哪裡還有閑空專門挖這麼個小坑？ 　　薑凡手一招，那處土壤自行飛起，卷起一片腥臭之氣。 　　他皺了皺眉，下一刻，麵色狂變！ 　　那坑中，哪裡是什麼戰士的屍體，分明是數十道幼小的孩童！ 　　而且，那些孩童屍體枯瘦，分明是被人吸乾精血而亡！ 　　薑凡牙齒幾乎都要咬碎，找書苑 ｗww．zhaosｈｕｙuan.com 繃緊的麵部由於過度的憤怒而震顫不止，雙眼之中幾乎瞬間便充斥血色： 　　“傷天害理，傷，天，害！理！” 　　哪怕是戰爭，也禍不及後代，這是歷來奉行的“戰道”。 　　畢竟沒有了後代，誰都沒辦法坐穩江山。 　　薑凡卻在此處見到一個專門埋葬幼童屍體的土坑。 　　他似乎見到了那吸食精血的世俗惡魔。 　　一股憤怒滾上心頭，他唰得一下提起重劍，輕身術以前所未有的能量爆發出來，好似一陣狂風，一下子便卷出十數裡地。 　　看見那團淡淡煞氣的時候，薑凡已經通紅了雙眼，一個閃身躍至那彌漫著沖天血腥煞氣的煞修背後，單手舉起巨大無朋的灰色巨劍，一下便朝著那紫色頭巾狠狠砸去！ 　　“傷天害理，罪不容誅！” 　　麵前的瘦弱身影頃刻間粉碎，好似肉餅一般，被通幽劍重重砸在地上，一團血霧隨後猛地炸開，在空中化作一朵絢麗的血色花朵緩緩消散。 　　轟！ 　　整個時空瞬間為之寂然，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光亮和聲響，天地之間似乎隻剩下了那柄灰色巨劍。直到這時，平地驚雷似乎才排山倒海一般，在周氏軍營之中炸響，下一刻，隻見所有將士的身體在地上突兀地一跳，又摔倒在地。 　　周圍空中彌漫的灰色迷霧，現在也不知怎地，已經消散而去。 　　周順頭暈目眩，終於清醒，在絕望和震撼之間，他看見一個頂天立地、頭紮道髻的壯士。 　　這壯士的雙目之中，此刻卻流出兩道晶瑩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