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君繼續向幽都山的極頂攀去。 這裡一派荒寒,逐漸覆滿了積雪,越往高走積雪越深,都凝成了堅冰,登山的路徑早已埋沒在積雪中。 玄君在這冥界深處無法禦劍,否則他的靈力就會被急速耗盡,隻得深深淺淺的在雪中攀行。 風裡夾雜著霜霰如淩厲的刀鋒,呼嘯肆虐好似怨鬼的哀鳴。即使有玄功護體,他的臉頰也被吹得生疼。天空中飄著綠色的幽冥極光,說不出的詭異迷離。 走了很久才看清山城絕頂之巔的鬼帝之宮,森羅殿。 這座宮殿由烏黑的巨石築就,屹立於幽都山的最高峰,奇險峻極,傲然孤絕,就像九幽深處的一顆黑色的寶石。 殿宇層疊,依次升高,廣廈重樓,頂簷飛翹。屋頂覆著光亮的黑曜石瓦片,簷角掛滿了反復融化凝結而形成的冰錐,就像是晶瑩的水晶。 這裡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沒有一點溫度,仿佛靈魂都要凝結了。 宮殿門前一片死寂,四周什麼都沒有。就連那些整日在山城裡遊蕩的兇狠的惡靈,都遠遠的逃開這裡,不敢近前半步。 高聳陡峭的臺階之上宮門洞開,裡麵一片幽冥晦暗,玄氣森森。這種震懾之氣,簡直令人不寒而栗。 門頭上立著一隻金雞,門前隻有一頭妖獸把守。 這妖獸名叫土伯,是鬼帝之宮的看守。因為它以厲鬼為食,所以任何鬼怪都不敢出現在這裡。 它虎頭牛身,長著三隻眼睛,口中吐出長長的紅舌頭,晃著一對利角,張開血汙雙手,驅逐著可憐的幽靈。它樣子很可怕,手上拿著九條繩子,捆住惡鬼,把它們當美味。 而那隻金雞則是這不見天日的幽都山城裡唯一刻度時間的神鳥。 玄君走到近前,那隻金雞“咕咕”叫了兩聲,那土伯也並不攔他,好像看他沒什麼胃口,竟然默許他通行。 玄君走進宮門,漸漸有些幽暗的冥燈,路邊有些小鬼在值守,但仿佛從來沒有看見過生人一樣,也不招呼他,也不阻攔他,也忘了去通稟。 或許,這裡幾千年都沒來過活人吧,以至於把它們都看愣了。 …… 玄君自顧自的往宮殿的方向走,這是一條筆直的甬路,以烏黑巨大的石頭鋪就。 甬路兩旁開著花,這花並不是鮮花,而是冥界之花,也叫曼珠沙華。 花冠上有五彩的冥光隨風變幻,空中迷漫著異香,這香味能令人神馳心醉,若不是他服過兩枚金碧大還丹,恐怕就會被這香味魅惑,永遠走不出花陣了。 這曼珠沙華既是帝宮的點綴,更是防禦的迷陣。 這花以吸收惡靈死後的殘魂而生。 所以,如果仔細聽,能聽到它們在花間向你低語和媚笑,甚至是能喊出你的心裡話。 “留在這裡吧……” “你喜歡他,不是嗎?” “這裡有你想要的全部。” “你是個膽小鬼。” …… 玄君對這些迷幻之語充耳不聞,迅速穿過冥界之花的迷陣。 前麵是一座烏漆漆的宮殿,宮殿是由黑亮的石頭搭砌而成,門口蹲著兩隻猛獸。 一隻是巨大的玄虎,另一隻是輕盈的玄豹。 遠遠的就能聽見它們喉嚨底部“隆隆”的低吼,正怒目圓睜的緩步向玄君踱來。 玄君伸開雙臂,閉上眼睛,麵朝上空,讓自己的元靈之氣散發出來。這種氣勢是一種無形的震懾,那兩隻畜生嗅了嗅,知道不容侵犯,也就落寞的退開了。 玄君邁步推開大門,前殿的樣子浮現在眼中,依然是空蕩蕩的,殿前的一片開闊的空地上卻滿是黑黢黢的玄蛇,有的粗有的細,他們盤旋在一起,像一片蛇的黑色海洋。 玄君一步步踏入蛇陣,那些玄蛇像被燙到了一般向兩側紛紛退去,居然讓出了一條蛇路。 玄君隨手撒了一些東西,像投喂寵物一樣,那些玄蛇爭搶進食,還高懸起頭顱,吐出血紅的長信,“嘶嘶”作響,像是一群邀寵的玩物。 玄君穿過蛇陣,前殿中空無一人,他繼續向正殿森羅殿走去。 這幽都城本是建在幽都山上,而鬼帝之宮的殿堂更是沿著山勢一進比一進更高,遠看更像是一層一層的高樓。 這森羅殿就在幽都山的極頂之上,巍峨險峻的矗立在幽冥之境的最高處。 還沒走到殿門,就聽見裡麵鶯歌燕舞,好不熱鬧。 玄君眉頭一皺,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裡麵。 …… 這時,他一步一步踏上大殿門前那長長的臺階,這臺階高得都看不見殿門。 突然從大殿頂上躍下一隻猛獸,鋒利的爪子差一點抓到了玄君的臉頰,他往旁邊一閃身,定睛瞧那畜生。 隻見那是一隻九尾玄狐,金色眼珠光亮無比,那玄狐沖著他呲著鋒利的牙齒,張開九條巨大而蓬鬆的尾巴,尖聲嘶吼,兇相畢露。 這是隻難纏的畜生,他以靈力震懾也不管用,死死守住殿門,一點也不買他的賬。 玄君運氣灌入雙掌,使出五成的掌力,將它遠遠的震飛了出去,趁機飛身上了臺階。 正在這時,剛好伴著一股妖風吹開了殿門,而他正好站在門口,順勢進入殿內。 那隻九尾玄狐已經又撲了過來,卻止在了殿門外。 它自己並不敢進來,它的主人就在裡麵,而它僅僅隻能為他守著大門。但卻一直朝著玄君低聲嘶吼,目露兇光,不肯離去。 隻見大殿上有一群長尾黑貂正跳著艷舞,它們上半身已經修成人形,但下半身還是貂的模樣,有著又大又黑的蓬鬆的長尾巴,看起來也頗為妖嬈。 這群舞動的黑貂環繞著一個極盡妖媚之物,是一個極美的女子卻有著玄蛇之身。她看向門外之人,吐出紅色的信子,仿佛要舔到他的臉上,“咻”的一下又退了回去,幽柔婉轉的舞姿如鬼魅一般。 旁邊站了兩排玄兔精,有的捧著美酒,有的端著佳肴,有的打著羽扇,有的擎著玉壺,也在嬉笑怒罵,歡聲戲謔。 大殿盡頭一張寬大的坐榻上橫七豎八的堆了幾個人。 人可能並不準確。 有嫵媚的狐妖,半成人身的玄蛇,還有墮落的魔女,慘淡的女鬼……總之是幾個妖嬈邪魅之物在縱酒尋歡,她們簇擁著一個大紅衣袍的男人。 玄君抬眼看那男人,衣帶鬆弛,發落輕垂,麵有酒意,桃眼溫唇,媚骨朱顏,一對紅色的眼眸格外攝人心魄。 誰能想得到,這幽都鬼帝,令人聞風喪膽的惡靈之主、大冥之王,居然生得如此妖嬈俊俏。 …… 這陣風吹進來似乎也把鬼帝的酒意吹醒了幾分,他看見玄君又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坐起身來定睛一瞧,果然是故人。 瞬間他好似臉紅了一下,有些不想讓故人看到他如此情景。但那抹潮紅轉瞬即逝,換了一副鬼魅的笑容。 玄君將頭轉向一旁,不想看到他如此模樣,冷冷地說道:“還真是不挑食。讓她們先下去,我有話問你。” “嗬嗬”,鬼帝冷笑一聲,“要她們下去,是你想陪我玩嗎?” 玄君知他酒意已濃,怕是不能好好答話了,心想要不然明天再來。正在遲疑間,忽覺一股神力扼住他的咽喉,將他拽了過去,轉眼間他已被鬼帝按在身下。 “你乾什麼,瘋了嗎?”玄君氣怒至極,卻無法掙脫。 鬼帝按住他,邪魅一笑,說道:“我不挑食,這你倒是說對了。別忘了,你這副身軀還是我給你的,我不能拿回來嗎?” 原本他倆實力不分伯仲,但這裡是大冥幽都,是鬼帝的地盤,玄君的靈力受幽冥之氣的壓製大半都使不出來,僅夠自保而已。如今若是硬碰硬,怕真的會自取其辱。也知他性情放浪,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想竟搞成這種場麵。 他倆近在咫尺,呼吸相聞,隻見那鬼帝眼眸的顏色極其淺淡,此刻滿是血絲,像是一對紅眸,笑容在嘴角一彎,越發顯露邪氣,已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慘白的透著寒光,他那散落的長長的發絲幾乎將玄君全部蓋住。 玄君被他製住動彈不得,已經能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甚至是狂躁的心跳聲,他知道不能再任由他發狂。 他凝了凝神,溫言說道:“三哥,起來,我們好好說話。” 那鬼帝一愣。 已不知有多久沒人這麼叫過他了,一愣神間手勁一鬆,玄君立刻跳了出來,立在大殿正中。 大殿的門已經被徹底吹開,陰風習習,玄君衣袂飄舞,右手仗劍,立於大殿中央。 鬼帝起身坐起,一腿抬起放在榻上,一腿垂於榻前,烏黑柔亮的發絲垂於兩肩,在軟團上斜靠著身子看著他,酒意也散去了大半。 輕聲說了句:“都滾下去。” 那些鶯鶯燕燕就一瞬間消失了。 他們終於可以好好說話了。 …… 風吹得玄君兩鬢發絲輕舞,持劍的右手有些微微顫抖,眼神犀利似電光,死死的盯著鬼帝,防備他有所動作。 鬼帝瞧他俏立庭中,眼神冒火,麵帶嗔恨,簡直就像個受了氣的女子。不由得竟笑了起來,那笑聲竟是舒朗豪爽,一掃這大殿上的沉鬱幽冥之氣。 他笑著對玄君說道:“別站著了,過來坐,我不鬧你了。” 玄君見他醉意已消,“嗆”的一聲把劍收回鞘中,人卻是紋絲不動。他可不想離他太近,鬼曉得這個人下一刻是什麼樣子。 “我是來向你詢問一人。”玄君淡淡的說道。 鬼帝眼中的血絲漸退,呈現出淡灰色的眼眸,死死地盯著他,等他繼續說完。 玄君解下腰間的鎖靈囊,將七枚靈魄釋放出來。 這七魄在這幽冥之境像是撒了歡的孩子,來回遊走。冥光越來越盛,好像它們在大口呼吸這裡的空氣,讓自己變得強大一般。 那鬼帝似乎早知道一樣,一點都不驚異。 這倒是讓玄君感到詫異,問道:“你早知道我集齊了他們?” 鬼帝輕笑一聲,沒有答話。 似乎在說,你這不是廢話嗎?沒有我的首肯誰能輕易收集他的魂魄。 當年絕地天通一戰,鬼帝鑄成大錯,追悔不已,不惜自損七魄來挽救敗局。也正是因此,他魂魄不全,無法走出這大冥之境,也隻能在這暗無天日的幽都頹廢度日。而這些他又怎麼會對別人提起呢。 玄君看他不答,接著說道:“看來我收集七魄瞞誰也瞞不過你,那你可知他真身已經現世?” 鬼帝一愣,問道:“真身現世?在哪裡?” 玄君看他神情絕非做偽,有些失望,看來他也不知道。於是,便將那少年的情況簡略說了一下。 鬼帝陷入沉思。 當年那人於最後一戰製止了毀天滅地的兇器,挽救天地於危難之際,而自身卻因元神耗盡而魂飛魄滅,肉身更是化為灰燼。如今難道是俯仰天地之靈氣,再次養成了神體? 兩人都陷入沉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好似神回千年,回憶起那些讓他們銘心刻骨的日子。 過了會鬼帝問道:“你打算做什麼?” 玄君嘆了口氣,幽幽說道:“不知道,還沒有搞清楚那枚元神的來歷,我不敢輕舉妄動,我怕他不肯回來。” 鬼帝沒有說話,但眼神的答案也是表示贊同,他們都太了解那人的性情,他不可能奪舍重生。 “我幫不了你……”鬼帝黯然說道。 玄君也沉默了,如今他被困在這裡,除了幽冥之境,再也無力涉足外域。 玄君似乎有點後悔剛見麵時對他的冷漠。盡管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但事已至此誰沒有犯錯的時候呢?如今他以這樣的方式折磨自己,也著實可憐。 此刻醒著的他更似一具幽靈,倒不如剛才醉著的他還有一絲活氣。 於是,柔聲說道:“你沒想過去看看碧霞嗎?” 鬼帝聳然動容,這個名字已經許久沒有人跟他提起,瞬時五味雜陳,回憶像一幅幅畫麵在他腦海裡越來越清晰。 那是一個柔和甜美的小女孩,有著清澈的雙眼,笑的很好看,總在他身後追著他。 而他,此生都沒有好好正眼看過她…… “告訴她,忘了我……” 二人又陷入沉默。 …… 玄君也不記得他是怎麼離開幽都的,似乎是那人先離開了大殿。他在空蕩蕩的大殿裡聽到了兒時的笑語,他多想沉浸在那回憶裡,永遠別醒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