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中醒來,他從未身臨過如此純粹的黑暗。這黑暗裡空無一物,他甚至都在懷疑自己是否存在。 忽然他感到前麵一片馮馮冀冀,杳杳冥冥,似乎是光,又似乎是一團凝重的霧。 他朝著那團混沌的方向走去,不知走了多久,那光不暗不明,那霧永遠也碰觸不到。 慢慢的他發現自己走在一條花徑上,越往前走,那花越來越高,花瓣快要觸碰到他的雙手。 他想聽一聽,當他碰到那花時的聲音,可是什麼聲音都沒有,靜極了,就連他的心跳都已不再發出聲響。 沒有一絲風,但他卻覺得那花在風中搖曳,不,不是風,是那花的幻影。 他不知道前麵有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一直往前走,他似乎停不下來,他似乎已經不能再控製自己的身體了。 就這樣,他不停地走著,不知道過了多久,這裡似乎沒有時間的概念。 那花越開越濃艷,起初他以為是黑色的,後來他才發現,那花是紅色的,那紅色太過濃烈,以至於看起來像是黑色的。 這時候,他發現前方越來越亮,霧也漸漸稀薄,他開始能看見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條無邊無涯,漫無盡頭的路,路上開滿了紅花,鮮艷如血,濃烈如火的花。 那花營造出了一個幻境,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各種各樣的聲音都在呼喚著他,隨著那呼喚聲,往事如一張張剪影湧上心頭。 那些熟悉的聲音,有他的母親,他的父親,他的兄弟姐妹,奧,還有一個聲音,那個聲音讓他感到劇烈的痛,不,他早已沒有感覺了。 他繼續向前,他要把那個聲音拋在後麵,他不能再聽見,那個聲音的呼喚。 前方越來越亮,他感覺自己是透明的,那亮光打在自己的身上,那些光線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的照了過去,他被這些光線刺穿了,但他依然迎著那光向前走。 恍恍惚惚間,他看見一個人站在那光線裡。 那光裡的人穿著一件大紅的衣袍,遠遠的還以為是那花長出了一張臉。 那臉美得不真實,那種美不該是真實存在的,而是心底各種欲望的具象。 他朝著那張臉走去,來到他的跟前。 那張臉彎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弧若有似無的笑。 那人摘了一朵血紅的花,抬起手,遞給他。 對他說:歡迎你到地獄來…… 他接過那人手中的紅花,把自己交給了惡魔。 …… 卻說那日九天玄君在西王聖母那裡拿到了不死之藥,更不停留,連忙返回了巫雲頂。 他將那不死之藥喂給了趙榛,他感到他體內有一團靈氣在慢慢升發,才稍稍令他放下心來。 這第一步算是順利完成了,他還有一天的時間,他務必要追回他的魂魄。 玄君走出玄冰寒潭,重新加固了結界。 正要離開時,白嫄走了過來。 玄君微微一滯,卻也不看向她。 白嫄想說什麼,可她卻說不出口。 玄君更不停留,掠過她身旁,禦劍騰空,向東方飛去。 白嫄隻覺得自己的心慢慢的冷了下來,直到像冰凍一樣悶痛。 她知道,有些東西她已經永遠的失去了。 …… 玄君落在了蒿裡山下,守門的黑白無常閑來無事正在打盹。 玄君“咻”的一下,穿過了鬼門關。 還沒等二鬼反應過來,玄君已經消失在黑暗中,將他二人的呼喊聲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玄君無數次的走過這條黃泉路。 正所謂上窮碧落下黃泉,這些年裡,他不知有多少次往返在這條路上。 上至九霄,下至九幽,尋覓九野,窮盡九皋,洞沉九藪,搗遍九壘,境界九天之內,再沒有他未涉足過的地方。 這一次他知道,他必須要找到他,否則他寧願徹底毀滅,連一縷殘魂都不必留下。 以他的估算,趙榛大概要在七日內走到望鄉臺,此時尚不滿兩日,他應該還在奈何橋邊徜徉。 他一路飛快,拎住每一個亡靈細細查看,他不想有任何疏漏,他絕不能和趙榛錯過在這漫漫黃泉路上。 他知道這條路有多冷,有多寂寞。 他不想讓那人感受到他曾經無數次體會過的悲涼。 然而,他走到了黃泉的盡頭依然沒有找到趙榛。 他來到奈何橋上,抓著孟婆問有沒有那樣一位男子,孟婆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他不死心,跳下了忘川水,仔細尋找,卻依然不見那人的蹤影。 他繼續往前,掠過三生石,在望鄉臺上攔住每一個亡靈反復盤問,卻沒人見過他口中的那名少年。 再往前就是迷魂殿了,如果趙榛進了這道門,即使他耗盡半生修為將他帶出來,那麼趙榛也不可能再記得他是誰了。 但是,他不管他還記不記得自己,他隻想讓他活著,他想讓那張笑臉永遠留在天地間。 玄君伸手推開迷魂殿的大門,牛頭、馬麵上來查看,一看又是玄君。 無奈的陪笑道:“玄君這次是來找誰呀?” 玄君說道:“一個少年,十七歲,姓趙名榛,兩天之內可否來過?” 牛頭馬麵相互對看了一眼,同時搖了搖頭,沒有這個人。 玄君知道他二人辦事馬虎,平時糊弄拖遝,才信不過這倆貨。推開他二人繼續向裡走,迎麵撞倒了崔府君,便攔下他問可有趙榛的蹤跡。 崔鈺仔細查看卷宗,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我查看了最近七日的往來登記,絕無玄君所說之人。” 玄君苦思不解,皺眉凝神思索。 崔鈺又說道:“玄君這些年來沒少來陰司拿人,小人何曾敢欺瞞過玄君。確無此人,料想不是陽壽未盡便是出了其他差錯,但那樣就不是我們小小陰司可以插手的了。” 玄君知道這人可靠,而且所言有理,如果趙榛真的到了這裡,時間也才不過兩日,自己不可能找不到他。 想到這裡,他突然有了個可怕的念頭,該不是他把趙榛帶走了? 玄君越想越是堅信,必定是他! 他一向跟自己作對,這些年不能來世間作亂,想是心癢難搔。這次,撞倒了他的手上,可不是讓他逮到了機會。 玄君想到這裡,又惱又氣,心恨這人怕是天生下來就是和自己作對的! 他撇下崔鈺,迅速離開了陰司,出了蒿裡山,禦劍向大荒東極飛去。 …… 玄君想的沒錯,確實是幽都鬼帝在黃泉路上帶走了趙榛。 玄君想到此處,已是怒火中燒,這幾日盡力壓製的情緒快要爆發出來。 他一再告誡自己不可急躁,務必冷靜,務必縝密,但此時已完全拋諸腦後,瘋了似的朝著大荒東極的歸墟飛去。 他要再上一次幽都山,再闖一次森羅殿。 玄君進入歸墟,來到度朔山大桃樹下,直奔幽都山的鬼城,所有關卡他更是不再理會。 雖然在這九幽之地,玄君的靈力被壓製了大半,但如神荼、鬱壘之流還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他翻身越過幽都鬼門,提起一口真氣,直奔幽都山頂飛去。 其實這樣會使他的靈力在大冥之境消耗過速,因此他上次探訪幽都隻是徒步而行。 這次,時間急迫,他再也管不了這些,直接禦劍淩空而上。 …… 森羅殿上依然宴樂喧天,他大力推開殿門,驚動了一眾鶯歌燕舞之流。 鬼帝坐起身來,爽朗大笑,說道:“我想到你會來,但沒想到居然這麼快。” 玄君胸口起伏,喘著粗氣,狠狠地盯著鬼帝,眼中快噴出烈火。 此時,玄君看到了在森羅大殿之上,鬼帝臥榻之旁,立著一人。 那人一襲白衣,飄飄忽忽,臉色慘白,麵容淒楚。他沒有任何表情,好像對大殿之上發生的一切毫無知覺。 玄君心裡一痛,可不正是他要找的那人嗎…… 趙榛萬念俱灰,任由鬼帝擺布。 玄君以為他失了神,殊不知他隻是太傷心而已。 那日,在黃泉路上,鬼帝劫住了他。 其實就算不是鬼帝,無論是誰也好,無論去哪也罷,於他而言都是沒有分別的。 他想復國,他想救出父母,可是他做不到。 他想和兄長並肩作戰,可他兄長寧願他死。 他唯一引為知己的人,卻隻不過當他是件祭品。 這世上沒有他的位置,也沒有在意他的人,他失去了所有可以努力的方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以為死了就沒有了知覺,沒想到即使他死了,他的靈魂依然在痛。 …… 玄君強作鎮定,將雙手負於身後,盯著鬼帝問道:“你想怎麼樣?” 鬼帝收斂起笑容,露出狠辣且麻木的神情,恨恨地說道:“你倒是情深義重啊,就連他的一個影子也能讓你追得這麼快。” 玄君嘆了口氣,不耐煩的說道:“你到底想怎樣?給我句痛快話。” 鬼帝臉上的笑意早已僵硬破碎,一縷烏雲攏上眉眼,淡淡的說道:“你和他,我隻能放走一個。” 說著,兩道銳利的目光投在了玄君臉上。 玄君深知此人不可理喻,眼前一場惡戰恐怕在所難免了。 隻不過,在任何其他地方他都不怕這人,唯獨在九幽大冥,玄君在這裡怕是討不到便宜。 他還在苦思可有萬全之策,隻聽鬼帝繼續說道:“你也知道,我不是很有耐心。” 大殿之上垂著一串串的紅色冥燈,風吹過來,飄忽不定。 這紅燈映著鬼帝大紅的衣袍更顯得瑰艷,那光影在他臉上不停地晃動,更顯得此人陰晴不定。 玄君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怎樣將他和當年那個明艷少年聯係起來,他想不到,為何他們會走到如今這般地步。 玄君知道此戰並無勝算,可是無論如何他也要為之一戰。 此時他更不多想,噌啷一聲,抽出了腰間寶劍“承影”。 劍鋒直指鬼帝的眉心,厲聲言道:“那就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