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帝看到玄君再也無力反抗,彎著嘴角麵帶笑意,又坐回了榻上。 他眼睛一直望著伏在地上的玄君,看了良久。 玄君胸口起伏不定,雖止住了嘔血,但已經提不起半分力氣。 此時,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境地了。 鬼帝戲謔的笑道:“早讓你選了,還能保住一個,可你總是這樣,偏偏不聽我話,非要跟我打。嗬嗬,現在你也救不了他。” 玄君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對他怒目而視。 鬼帝繼續說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你肯留在這裡,供我驅使萬年,我便放了他。” 玄君知道,沒有他的助力,趙榛的殘魂即使被放回人間也不能還陽,隻會變成飄蕩在六界的孤魂野鬼。自己現在再來求饒,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玄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呸了一聲,臉轉向一邊不去看他。 鬼帝嘴角的那彎笑容又僵在了那裡,眼神裡已經暗淡無光,他那張絕美的麵容居然掠上一絲淒苦,淡灰色的雙眸又開始慢慢充血變紅,而這是鬼帝即將變得更加危險的信號。 …… 這時,鬼帝抬起左手,運起丹府之氣,伸向他身旁的白衣少年。 隻見一股無形的氣柱籠罩著趙榛的周身,吸噬著他的殘魂。 玄君見鬼帝要吞噬趙榛的魂魄,隻覺得萬事皆休,就像當年失去兄長那般。 如果這縷殘魂也消失不見,那整個世界對他來說也就再沒有任何意義。 他的眼淚流了下來。 這一刻,他感到了生命的無力,他雖強為九天第一戰神,但也無能為力。 神又怎樣,人又如何?無論力量大小,終有不可企及之處,都有做不到的事和得不到的圓滿。 你的能力越強,受的壓力也會越大。 命運隻會無差別的分配它的魔力,去試探每一個願意扛起它的生靈,恰如其分的直逼你的極限,不斷挑戰著你所能負荷的終極壓力。 趙榛的殘魂已經越來越虛幻,他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帶著他的不甘,帶著他的無力,帶著他不曾吐露的心聲,也帶著他不曾實現的所有夢想。 他還那麼年輕,他才剛剛看清這個世界。 可此時,他就要離開了,而且還是永遠消失的那種。 …… 話說三千年前的那場諸神之戰,鬼帝鑄下大錯,眼見人皇即將元神寂滅,他竟祭出自己的七魄,勉強護住了人皇七魄。 但那七魄飛散四方,飄忽在六界之內,卻再也無法聚攏神魂。 而鬼帝自身卻也因此七魄不全,此後隻能棲身於大冥幽境,無法再涉足世間。 此刻,他想到這三千年暗無天日的時光,似乎在懷疑當初那麼做到底有何意義。 如今眼前之人,竟還是恨他如初,不曾有一絲一毫體會到他的淒苦。 他想要償還,他想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他要告別這三千年暗夜無邊的生涯。 所以他打算用趙榛的七魄來修復自己的魂魄,好讓自己恢復當年的神軀重新出世。 此時的玄君竟然異常的冷靜,他已經想好了,事情終究還是向著最壞的方向而去。 他也看出鬼帝的意圖,他看著趙榛的殘魂已經人影模糊,他一瞬不瞬的看著那張臉,他想把那模樣永遠的刻在心間。 他的嘴角若有似無的飄起一絲笑意,他已經想好了,就在鬼帝修復魂魄之際,他會發起致命一擊。 因為他知道,當這個危險的男人一旦可以重回世間,不知道會掀起怎樣的血雨腥風。 雖然世間已經再無可戀,但他不會允許兄長曾經誓死保護的世界,毀在這個瘋子的手上。 …… 趙榛的殘魂終於消失了,消失得那樣乾凈,好像從不曾來過一樣。 隻見鬼帝慢慢閉上雙眼,將趙榛的七魄運送至丹府脈輪之上,以他的靈力將之運化,來修補自己受損的魂魄。 正在鬼帝專心致誌運功之時,玄君將所有靈力聚於右掌,當鬼帝閉上了雙眼,就在此時,暴起一擊。 這一掌推出了他剩下的所有靈力,可就在他即將碰到鬼帝的那一刻,一個黑影閃過,擋在了鬼帝身前,受了這致命一擊。 那黑影卻是九尾玄狐危月燕。 在最後一刻,她察覺到了玄君暴起。雖然站得離鬼帝很近,但也來不及出招應對,隻能以她自己的血肉之軀受了這致命一擊。 鬼帝怒不可遏,抓住玄君的肩膀用力搖晃,嘶吼道:“你就這麼想要我死嗎!” 隻見他眼中滿是血絲,他已經憤怒到極點,看來已經要失去理智。 白嫄此刻更不多想,玄君的性命隻在一瞬間。 此時危月燕已經中招倒地,生死不明,也沒有人能阻攔她。她拾起玄君的承影劍,飛身向鬼帝刺去。 就在鬼帝回身接招之際,她擲出承影,順勢搶走了玄君,抱著他飛身出門而去。 就在白嫄以為自己成功救走了玄君那一刻,隻見漫天烏壓壓的一片,無數隻巨大的黑鳥遮天蔽日,一瞬間紛紛俯沖下來。 地上也突然出現一團一團的黑蛇,向她爬來,逼得她一步一步又退了回來。 …… 那大殿之上的紅色燈影搖晃得更加厲害了,映在鬼帝的臉上,忽明忽暗,照得他的臉也是忽陰忽晴,不知他是喜是悲。 他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危月燕,雖然傷勢很重,但並無性命之虞。 他讓那些黑蛇纏住了白嫄的手腳,他不想讓她再來搗亂,倒也沒有興趣取了這個女人的性命。 而剩下的這個人,他該怎麼辦? 他從來都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他走了過去,伸手抱起了已經完全不能動彈的玄君,一步一步走回來,將他放在了榻上。 他想伸手擦擦他臉上的血跡,可玄君卻將頭轉向了一邊,因為他連手都抬不起來,甚至不能擋一下。 這時鬼帝看到了他腰間的鎖靈囊,他知道那裡麵裝的是什麼,畢竟那也曾是他拚死護下來的東西。 但此刻,他想徹底斷了玄君的念想。 …… 鬼帝解開鎖靈囊,打開五角玲瓏神器釋放出七枚靈魄,它們咕嚕嚕的滾了出來。 那七枚靈魄特別喜歡幽冥之境的氣場,無比歡快的四散飛舞,閃著七彩冥光。 就在鬼帝想捏爆它們的時候,那七枚靈魄卻越轉越快,已成七道霓光。 這時,隻覺大殿之上寒冥之氣越來越盛。那七道光影越泛越寬,越來越亮,漸漸的竟看到了光影之中顯現出一個人形。 此時,玄君也發現了異樣,轉頭定睛看著那七彩光影。 慢慢的,那人影越來越清晰,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兄長。 沒錯,確是他兄長。 麵目比趙榛略微年長,目有重瞳,正用溫暖的目光注視著他們。 “夭夭,又被欺負了?” “太一,你就不能有點做哥哥的樣子……” ……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玄君不知哪來的力氣,撐起身體,伸手想要夠那影子。 他的眼淚奪眶而出,再也不能抑製心中情感。 他想抓住那個影子,這一次,死也不放開。 可是,倏的一下,仿佛又不是兄長,而是趙榛。 沒錯,是趙榛,在用那雙淒楚的目光望著自己。 似有千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玄君和鬼帝都愣愣的盯著那影子,心已經提到嗓子眼,大氣不敢喘一口,仿佛生怕那影子被他們吹散了一般。 那光影晃了好一會,終於靜下來,不再動了。 隻見從那光影中走出一人。 一襲白衣,身量纖瘦,麵無表情,眼神淒楚,沒有重瞳。 卻不是趙榛是誰! 他又回來了,可是他的七魄明明已被鬼帝吞噬,他怎麼回得來? 隻見趙榛懵懵懂懂,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很快,他略定心神,逐漸眼中有了神彩,精光四射的看向周遭。 當他慢慢看清眼前的鬼帝和榻上的玄君時,突然眼光一動,眉頭一皺,雙手握拳,渾身散發出無與倫比強大渾厚的靈力。 鬼帝為這氣場震懾,吃驚不已。就算是他在這大冥幽境,借助所有幽冥氣場,也無法爆發出如此強悍的靈力。 而且這股靈力一派純陽,簡直快要驅散大冥的幽黯。 他二人被此景象震懾,木若呆雞。 隻見趙榛右手突然張開,好像在召喚什麼東西。 不一會,隻聽得呼呼風聲作響,一陣光電閃過,卻是那柄太阿劍,淩空而至。 趙榛手持太阿,元神已和劍靈渾然一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此劍已能被他的意念所控。 當時,他自戕於登葆靈臺之上,此劍更是飽飲他的鮮血,跟他血脈相連,心意相通。 此刻他元神重塑,蕩魂滌魄,先元淳厚,靈力熾盛,這柄塵封已久的威道之劍,終於又重新煥發出了凜凜王者之威。 …… 修道之人,體盡無窮,而遊無朕,用心若鏡,不將不逆,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趙榛天生心思真純,原本出身優渥,不解世間離苦。 後來雖然歷經喪亂,淪落江湖,卻也並未被過多世俗欲望浸染,亦能做到用心若鏡。於此生死寂滅之際,竟然領悟大道之機。 正可謂白玉不毀,孰為珪璋。 大道至簡,無欲則剛。 道藏三千,不如一絲真善。 因此,當趙榛體內充盈著浩浩真氣,便能將它發揮至最大極限。 但此時,卻不知他究竟從何處汲取了這通天徹地的元能。 就在二人愣神之際,隻見趙榛緩緩走到鬼帝麵前,舉起了太阿劍,劍鋒直指鬼帝眉心。 說也奇怪,那鬼帝被他氣勢震懾,居然忘了退避阻擋。 可那趙榛並未將鬼帝斬於劍下,慢慢將劍放下了。他用力推出一掌,將鬼帝震飛了出去。 趙榛凝視榻上的玄君,眼波流動,不發一言。 他收起了太阿劍,俯身將他抱起,轉身向外走去。 看到門口的白嫄略微一滯,更不理會,徑直走出殿外,消失在窈窈大冥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