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葉鴻基一旦休,猖狂不聽直臣謀。 甘心萬裡為降虜,故國悲涼玉殿秋。 …… 建炎元年六月初一,李綱到任應天府。 上十議,曰:國是、巡幸、赦令、僣逆、偽命、戰、守、本政、責成、修德。 首先參奏偽楚帝張邦昌,其言道:“邦昌已篡逆,豈可留之朝廷,使道路目為故天子哉?” 張邦昌因而被貶為節度副使、潭州安置,後又被處死。 趙構之所以如此對待張邦昌,隻是認為他尚有一定的利用價值,以防止金人借口報復。 趙構借重李綱作為抗戰派大臣的聲望,起用他為右相。 同時還設置禦營司,整合各路勤王兵馬,下轄五軍。 以黃潛善和汪伯彥分兼禦營使和禦營副使。 以王淵為使司都統製。 韓世忠、張俊、苗傅等並為統製官。 劉光世提舉使司一行事務。 李綱的策略強調在戰、和、守中選擇守,並提議先到東京,然後巡幸南陽。 趙構遂任命李綱兼任禦營使,具體負責對金的防禦事宜。 李綱力薦宗澤任開封知府,張所任河北巡撫使,傅亮為河東經製使。 趙構表麵上重用李綱、宗澤等抗戰派,聲稱:“朕將親督六師,以援京城及河北、河東諸路,與之決戰。” 還表示:“朕當與卿等獨留中原,訓練將士,益聚兵馬。都開封,可守;雖金賊,可戰。” 但實際上卻聽從黃潛善和汪伯彥之計,七月十七日便下詔巡幸東南。在李綱反復勸阻下,遲遲未能動身。 趙構表麵上接受李綱的建議退向南陽,隨後又升李綱為左相,但同時也升黃潛善為右相,以奪李綱之權。 又要廢罷河北招撫司、河東經製司等北方組織抗金機構。 此時張浚附和黃潛善、汪伯彥言左相李綱獨擅朝政。大略謂李綱雖負才氣有時望,然以私意殺侍從,典刑不當有傷新政等十餘條罪狀,不可居相位。 由於得不到趙構的支持,李綱爭而無效,遂自請辭相。 同年八月,李綱被罷相,此時距他上任不過兩月有餘。 朝政因而落入黃潛善、汪伯彥手中。張浚受到黃潛善的賞識,升任殿中侍禦史。 …… 此前,趙構一向對金采取妥協路線。 於五月初九任命宣義郎、假工部侍郎傅雱為大金通和使,後改稱祈請使,去金朝求和。 又令張邦昌寫信給斡離不和粘罕,表示願意像靖康元年和議那樣以黃河為界,但金人並未理睬。 李綱被罷後,趙構以黃潛善為左相、汪伯彥為右相。在汪、黃二人的輔佐下,趙構所考慮的不是如何加強軍備、收復失地,而是繼續派人向金朝祈請求和。 十一月,傅雱返國。 除了帶回金人索取逃到南方的三鎮人口和替西夏索要宋朝自熙河開邊以來所拓疆土的要求外,其他一無所得。 同時,趙構積極準備南撤。 先命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仲荀護送隆祐太後南幸江寧。 前太學生陳東上書留用李綱而罷黃潛善、汪伯彥,並反對南逃。 撫州鄉貢進士歐陽澈也上書極詆用事大臣,要求趙構走李綱的抗戰路線,圖謀恢復中原,迎回二聖。 黃潛善向高宗進言,如不立即將二人處死,二人又將鼓眾伏闕鬧事。 趙構或許是憶起了磁州百姓擁殺王雲於街頭的那一幕,遂將二人處死。 此為趙宋立國以來,首次開誅殺上書言事者之先河。 …… 同年九月,七路宋俘隊伍陸續到達燕京,隨後徽宗等人被繼續北遷。 九月十三,他們從燕京東門離開。南人和遼朝統治下的燕京人均跪在路邊,為他們送行。 當地居民在此後的幾天聯合罷市,以示抗議,反對北遷趙宋宗室。 二十八日,徽宗一行出長城,至遷州界。 沙漠萬裡,路絕人煙。地獄之苦,無加於此。 …… 徽宗為何沒有死社稷? 他最終選擇安然的接受命運,或許他仍然願意相信,這一生都是上天安排給他必須歷的劫。 此外,他還有幾千名的宗室親眷。他尚在用自己最後的不多的能量和影響力,來試圖讓他們過得好一點,至少能活下來,甚至是融入到金人的貴族群體。 如果他死了,這些宗室的境遇隻會更慘。 事實證明,當後金於五百年後再次踏破山海關之時,確實有部分八旗貴族為趙氏後裔。 或許,在那個商業文明已得到高度發展的宋朝,人文精神的萌芽也已根植人心。 因而,生命被史無前例的珍視起來。 生命更高於其他一切,即使是一個普通人的生命。 而這種人文精神的萌芽,在後世幾個朝代,被理教殘忍的扼殺,竟走向了退化。 而這,才是真正令人痛心疾首的! “大造難酬,撫躬知幸。竊念臣舉家萬指,流寓連年,自惟譴咎之深,常務省循之效。神明可質,詎敢及於匪圖;天地無私,遂得安於愚分。驚濤千裡,顛躓百端,幸復保於桑榆,僅免葬於魚鱉。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垂邱山之厚德,擴日月之大明,非風波而可移,亦浸潤而不受。” 從這封謝表中不難看出徽宗北國生涯的卑懦,但真正當王朝或是家族覆滅之時,到底該如何做? 土地兼並是帝國的痼疾,貧富差距是無解的沉屙。每個王朝都注定會走向沒落,隻是它們總在矯枉過正中以不同的姿態為自己的時代畫上了句號而已。 可當事人又怎麼會知道呢?人永遠無法用上帝視角來審視當下,人活著就總會給自己留有希望。隻是有的成功了,有的失敗了,但任誰也很難放棄這點希望,即使它微如螢火。 …… 十月初一,為了躲避金軍可能的南侵,高宗一行從南京應天府乘船南下。 順著隋唐大運河通濟渠一路南行,過淮河,進入淮揚運河。 月末,南幸揚州,稱行在。 …… 趙構為何要逃? 人都是更容易吸取最近時間獲得的經驗。 看到王雲被殺,他不信任百姓。 看到父兄被大臣誆騙出城落入金營,他不信任大臣。 看到苗劉兵變、淮西軍叛逃,他不信任軍隊。 想到盛唐自安史之亂便急轉直下開啟了二百餘年的殘唐五代軍閥割據的亂世,趙宋先祖以武將身份得國於後周,先祖再三告誡興文抑武,他更不可能信任武將。 人們或許忘了,他也是個人,有私心、有恐懼,他首先想到的是生存。 而誰能體會到他的寂寞和恐懼?又有誰知道那個坐在金闕大殿上的他卻是日日將匕首藏於靴筒? 他實無一人可以信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更無一人可以依靠,他唯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權衡於形勢利弊之間。 他像個走鋼絲的小醜,手中的權柄就像一根保持平衡的竹竿而已。他隻有謹慎再謹慎的握好這根竹竿,才能平衡於敵人、臣屬、部將、子民、皇位競爭者之間。一旦失衡,他將萬劫不復。他沒有成為人民期盼的英雄聖主,他隻是這個亂世中活到了最後的人。 從第一次出使金營,到第二次出使未果,到開大元帥府,到會師大名,再到應天府繼位。這個二十歲的年輕人以切身經歷無數次的不斷強化著一個經驗,那就是:隻有活下來才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所以,他隻能逃。 中興難於再造,可推倒了重來的代價是動輒百十年的軍閥割據,自古以來,無一例外。 他眼中的現實是:金人虎視,盜寇四起,財政枯竭,文臣主和,將士貪生,軍隊一擊即潰。 憑什麼要他去相信那些極罕見的勝利而去選擇一條鋌而走險之路?沒有人能夠開啟上帝視角找到那條崎嶇的完勝之路。 他沒有劉秀的幸運,或許他吸取了李俶的教訓,他選擇了一種最溫和的方式。 而他幾十年的隱忍難讓世人理解。 他選擇了大多數人能夠接受的一條路,是那個時代所有合力推向的一條路。 隻是,奇跡沒有再次降臨於這個民族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