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文明發展至今,脫離了依靠雙手耕作土地自給自足的文明形態,大多數人類踏足的地方,早已經並非自然的風和自然的植被們相伴而舞的那些土地,而是最不具備所謂情感最難被擬人來描述的那堪比整塊整塊大陸的厚重的水泥,石料,瀝青鋪築的城市基石。 在輝煌的燈火籠罩下,是日夜不變的始終嚴肅的巨像林立,讓人聯想到似乎主宰這個星球的,是這些或高或低顏色不一的巨大方塊,他們不能行動,卻始終不斷地產生新的子嗣,也伴隨著舊事物的消亡。 人類,不過更像是服務於這些高樓廣廈的螻蟻,忙忙碌碌地在巨像之間穿行。以巨像的視角下觀察,人類之間的所謂不同,渺小到了米粒之間的那種。 不過有了人類的參與,這些巨像更像是具備了某種生機,使得他們可以吞吐出流動的砂礫,又吸收渺小的塵埃。 在這些塵埃之中,卻有一粒,自認為比所謂巨像大出許多,甚至於整個世界也難以抵擋他思緒中產生的那些巨大的風暴。而這粒塵埃,此刻正躺在人類名之為高校的巨像群中一個小小的鋼架支成的小床上。 淩霄感受到從腳下傳來的粗糙的觸感,眼前是起伏的荒漠和遮天的黃沙,沙子密密地打在臉上,有種在做海鹽潔麵的舒暢感。 這的確是極不真實的,顧不得思考,淩霄隻是直愣愣的往前走。恍惚之間,黃沙像披在肩上的輕紗滑落,轉眼間天空澄清了,藍盈盈的。 淩霄回頭望去,身後也並無剛才那漫天黃沙的影子。淩霄皺了皺眉,大腦的神經缺搭了根弦,怎麼也無法發動思考。 遠處又有一個奇異的亮光,淩霄悠悠走了幾步,忽然就來到近前。伸手抓住了它,手心由針刺一般的疼轉變為綿綿暖意,轉而又變成熊熊的火熱。 那光亮忽然爆閃,又暗淡下去,淩霄這才發現,它生著空洞洞的兩眼,還有一個也許能被稱之為嘴的圓洞。 這時,淩霄的思緒不斷飄回,正打算考慮一下該怎麼辦,眼前的畫麵被生生切換,大腦再一次像拔掉膠卷的放映機,空白了片刻。 耳邊立馬接上了陣陣吵嚷: “vocal,你別叫,你別叫,我闡釋你的夢。”舍友又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淩霄牙根發酸,心血陣陣上湧,奈何這樣的吵嚷早已稀鬆平常,隻能無奈的嘆口氣,從樓梯上爬下床。 學校的期末考剛剛結束,大部分學生已經拉著行李箱走的七七八八了,學校裡隻是成群的電動車留在原地上演無聲的熱鬧。 淩霄打開電腦,程序性地右擊鼠標,刷新,再右擊再刷新。 “期末考真的能過麼,雖說目前為止還沒有掛過,真的掛了該怎麼辦呢。” 淩霄仍在右擊刷新,電腦也許被他搞懵了,不再顯示刷新的選項框。 逃避舍友的吵鬧,淩霄來到了外麵,偶爾會有幾個學生嘩啦啦地拉著行李經過,碾過雨後留下的水膜,不知道是霧還是霾環繞在一切目力所及的地方,透過白霧隱隱顯露出一些高檔酒店巨大的招牌,和那些象征城市中心地帶的極高的建築。 淩霄的手機彈出一個消息:“在乾嘛”(備注:xyy) “沒乾嘛,出來溜達溜達”(淩霄) “在哪溜達呢,怎麼不叫我” “舍友太吵,剛出來,我去湖邊溜達,你來麼”(淩霄) “歐克” 校內有一處低矮的內湖,因為是在學校邊緣,故隻在靠近學校內部的地方設置了柵欄。湖麵上靜靜地飄著貼畫似的大片綠膜,應該是某些藻類植物,用來凈化水質的吧。 雖然湖邊確是有些圍欄,但也隻是圍住了極小的距離,視線稍加晃動,就能發現圍欄的盡頭,那是紮著幾棵搖搖欲墜的樹乾的湖邊,甚至還貼心的在稍遠的地方放了長椅。 淩霄坐在湖邊,冰冷光滑的椅麵熱情的貼著他的大腿,激得他不住地發抖。湖上同湖邊一樣雜亂,點點的綠藻像麵包上的黴點,視線也穿透不到湖麵之下的地方。 “嘿!!”淩霄被嚇了一跳,“嘿嘿,被嚇到了吧。” 一個步態輕盈,洋溢著溫暖笑容的女生蹦躂了過來,“才沒嚇到。”淩霄強裝冷靜,卻無意識地露出笑意。 “這椅子濕濕的,擦一下吧。”女生抽出一張紙巾,慢條斯理的撫去水漬,看了一眼淩霄的大腿,“屁股挪一下,給你也擦擦。” 淩霄頓覺尷尬,邊起身還用手微微護著身後,“謝謝。” “是不是褲子濕啦。”女孩咯咯得笑著,幫淩霄擦了擦他的位置,“好啦,坐吧。” 淩霄迅速坐下,女孩也坐在他的旁邊,淩霄想說什麼,但隻是咽了咽口水,身子感覺熱了不少。 “怎麼啦,emo了?”女孩率先開口。“嗷嗷,沒,考完試也沒什麼事乾,溜達溜達。”淩霄直勾勾盯著眼前的湖,湖卻知道他雙眼空空,他等待著女孩的回應,回過神來,才發覺女孩沉默了數秒,淩霄扭頭望向她:“曉月?” 曉月被打斷了思索,收回視線,“啊!”然後嘿嘿的笑了,“我沒回你是嘛,抱歉抱歉剛剛有點走神了。” 曉月擠出一個滿懷歉意的微笑,“是呀,沒什麼乾的。”曉月的目光落在了淩霄身上,他坐的端端正正,微微朝向這邊觀察,便與曉月目光鏈接,二人相視而笑,淩霄僵硬的身體也放鬆了下來。 “你看,”曉月興奮地指向前方,跟隨她指的方向,淩霄仔細搜索了一下,隻是看到湖邊鬆垮的泥土和隨意散落的枝丫草葉。 “你說什麼?”淩霄疑惑,“哎呀,那裡有個我沒見過的小蟲子哎。”曉月三兩步走近湖邊,回頭觀察淩霄的反應,他隻是挑著眉毛,伸著脖子往這邊看,不由得嘿嘿的發笑,隨後小心翼翼的踩到湖邊較為堅實的土地上,蹲下身子撿了根小木棍在那裡細細撥弄著土壤。 淩霄擔心的站起來,“曉月,過來點,小心掉下去了!” 曉月一邊擺弄一邊說:“我掉下去你會救我的吧。” “我可不會遊泳,你快回來!”淩霄心急地往前踏出幾步,曉月見他著急,便放下木枝,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向淩霄伸出手去:“你拉我上來。” 淩霄望著這纖纖玉手,手指不由自主的抖動,扭過身去,“你又不是上不來,用我拉你麼。” “快點,真的上不來呀。”曉月揮手喚著淩霄,淩霄別扭了半天,“行,聽你的嗷。” 淩霄轉身準備向前探出身子拉曉月上來,眼前卻像從未有人在過一樣,空的不能再空。 “曉月?”淩霄渾身急的冒汗,在湖邊來回奔跑呼喊,回應他的隻有風撫水波的寧靜。 “糟了,她掉進去了麼。”淩霄跑到剛剛曉月待過的地方,死死的向湖下望去,卻無半點動靜。 “怎麼可能,掉進去了應該會有很大動靜呀。”淩霄盯著湖邊水麵,呈著天藍背景的湖麵卻看到曉月的背影倒映在上麵,仿佛此地正站著她本人那樣。 淩霄原地慌亂的打轉,“沒有,沒有,怎麼會。”在淩霄驚懼的眼神中,曉月的倒映在湖中世界像無事發生一樣離開了。 淩霄一刻也不敢關注腳下,瘋也似得胡亂的飛奔,心想剛剛應該是產生了幻覺,跑到了曉月的寢室樓下,楞了一秒鐘才掏出手機,在聊天框中不斷地戳戳曉月:“你人呢?跑哪去了?” 淩霄此刻如同身處燒紅的碳堆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這丫頭是不是在嚇我,說不定她還在原地?” 淩霄又跑回湖邊,窮盡所有目力一個勁兒的尋找哪怕有一絲可能像是曉月的蹤跡,無數遍的跑過湖邊,操場,每條小路,終也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不能等下去了,就算是被捉弄,也不能賭這個風險。”淩霄撥通了輔導員的電話,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麼開口,隻能說:“老師,曉月她,她不知道去哪了。” 學校聯合執法部門,封鎖了校園內湖,對外宣稱要清理湖下淤泥,並對校園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作為曉月失去聯係的第一個知情人,淩霄也被警方進行了調查。 哪怕已經坐在警察局的筆錄室內,淩霄仍然相信,也許曉月隻是獨自外出了或者隻是想捉弄他一下,任憑淩霄想的腦漿沸騰,也不知道曉月究竟如何消失的,他也絕不相信當時看到的背影是真實的。 淩霄沒有辦法給出任何線索,警方也找不到任何證據來拘捕他,最終淩霄被迫休學一年並簽署保密協議不向外界透露任何消息。 淩霄坐在寢室書桌前,室友仍在大吵大鬧,淩霄絲毫沒有意識到有什麼聲音進入腦海,隻是感覺整個世界模模糊糊的,眼前是模糊的,耳朵也是模糊的,任何外界的信息都感受不到,隻是有著一曳微光虛弱的晃動在心底,支撐著那個曉月平安歸來的希望。 可是,同曉月的點滴如同從大壩細微的裂縫中滲出的絲絲細流,溫潤著淩霄的心田。 淩霄從小便生活在一個破碎的家庭中,父母之間的連係從淩霄出生之前起就如同熬製後變涼的糖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觸碰即碎。 淩霄出生之後,他們更是因為生活的瑣事和兩人易燃的脾氣,整日炮火連天。對於淩霄來說,哪怕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情也有細微的希望,唯獨讓他的腦海中留下一張一家三人和睦溫馨的場麵這件事,從過去到未來,都從未也不可能實現。 一個家庭墜落下去,摔成的每個碎片又即是一個新的家庭,父母的分離,不僅是造成一分為二的場麵,因為父母人格的缺失,即使各自重新組成新的家庭,最後也確實仍然落得破碎的結果。 淩霄的顛沛甚於雨中浮萍,這隻孤獨的船兒在大海中漂泊,所過之處的諸多港灣,無一處為他所留。但他硬是憤而揚起那巨大的風帆,敢於沖擊那磅礴的巨浪,闖蕩到了第一處屬於他的海波平靜,晴空萬裡。 來到這座學校,從此他便不是從前那隻孤獨的船兒,芬芳的花香沁人心脾,清脆的鳥語百囀千聲,這片和平的海域,竟有著這樣一個美麗動人的小島。 她細心的嗬護著船上的人兒,為他帶去香甜的果實,為他遮蔽風風雨雨,淩霄在曉月的身上,第一次感受到了竟也屬於這苦楚人間的溫暖。 然而現在,上天硬生生的將已經承受過莫大痛苦來贖罪的人拉上了牌桌,要他與之進行殘酷的博弈。 轉瞬間沖天的洪水爆發出來,充斥著對上天之人不公的憤恨和對心愛之人的愛惜憐憫,這滔天的惡浪沖垮淩霄內心的堤壩,發誓鏟除一切莫名強加於人類之上的任何不幸,讓上天在永恒的時間中去後悔將他拉上牌桌的無妄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