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黃城淩家院落內,雖已入秋,但其園林之中,草木仍鬱鬱蔥蔥,隻因這流黃城坐落南州,本就是較為炎熱之地,而地勢略高,故冬暖夏涼,四季如春。 淩婕正斜倚靠在院中小亭的圍欄之上,一身雪白便衣,頭發如瀑散落,明目彎眉,不施粉黛,惹人垂憐。 纖纖兮皓腕凝霜雪,一顧傾城;翩翩兮絕世而獨立,再顧傾國。 隻見她輕疊著一件灰色衣衫,時不時手撫小腹,嬌靨露笑容,正是: 倩兮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唐紫龍靜靜出現在院落之中,癡癡地望著院落中間的淩婕,似乎不願擾亂了這美好畫卷。 “紫龍!你回來了!”淩婕感覺到唐紫龍的氣息,頓時如綻開的花兒一般,回眸一笑,勝過世間美景萬千。 唐紫龍一陣小跑到淩婕跟前,竟是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般,給了她一個深深的擁抱。 “都已經是多年夫妻了,才分別幾天,你這是做什麼……”淩婕隻覺得有些好笑,這唐紫龍幾日不見,怎的又撒嬌了起來。 唐紫龍這才鬆開了淩婕,四目相對,眼中卻是有些濕潤。 淩婕此時有所察覺,手搭在唐紫龍的胸脯上,終於感受到了他體內紊亂的氣息,“怎的會傷得如此之重?” 她的真氣在唐紫龍周身略一遊走,便能感覺到唐紫龍五臟六腑居然是沒有一處完好,隱隱還有真氣灼燒過後的腐爛痕跡。 淩婕這般說著,眼淚便不自主地流了下來。 唐紫龍輕輕為她拭去淚水,柔聲道:“放心,盼兮為我尋了復靈丹,我再過幾日便可恢復十之八九了。” 淩婕扭過頭去,卻怎麼也不說話了。 從唐紫龍當年去女床山尋仙問道開始,二人已經有了二十載的情誼,修真之人練氣練體,因此氣質外表都能較常人更為年輕,像唐紫龍、淩婕這般修真有成之人,說是青春常駐,也不為過了。 二人雖然在外人眼中尚在弱冠、桃李之年,但其實一同走過的風景早已數不勝數。 這二十載兩人也經歷過不知多少生死時刻,淩婕深知修真一途荊棘滿布,每次唐紫龍傷痕累累,淩婕都隻是默不作聲地助其療愈,在這般默契下,一切的關懷,也都在不言之中了。 淩婕轉身從亭欄上拿過方才疊好的那件灰色衣衫,說道:“這是我拿南海芭蕉木絲縫補而成的內衫,你穿上,可以抵禦外力。”邊說邊幫唐紫龍寬衣解帶,換上了這灰色內衫。 唐紫龍靜靜感受著這番溫柔,暖陽爍爍,灑落在院落之中,這種安逸之感,竟讓人有些欲罷不能。 唐紫龍目光如水,看著淩婕說道:“待你腹中孩兒出生,我們不如找個地方隱居起來。你不是最愛那些山川草木,飛紅落英,到時候尋一處仙山洞府,我們平靜度日,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我傳授孩子道法,偶爾帶他見識世間繁華,看他成婚生子,如此安穩過完一生,可好?“ 淩婕明眸閃爍,尚有淚痕的嘴角不自主地微微揚起,“當真?” 唐紫龍點點頭,鄭重其事地說道:“必然是千般真、萬般真了。” 淩婕聞言,內心欣喜,緩緩靠在了唐紫龍懷中。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此時一陣和風吹動淩婕的長衣裙擺,鳥兒輕歌陣陣,明渠細水潺潺,一亭,二人,三四落葉,仿若此刻,就是永遠。 …… 從洛州到杻陽山非常遙遠,中途剛好經過了流黃,唐紫龍便到流黃來看看淩婕。在淩婕的執意要求下,唐紫龍也隻好答應,先在流黃城休憩個三五日,待到唐紫龍傷勢無礙後,再行出發。 此時的淩悅,正跟其父親淩燁訴說著幾日的所見所聞,聽得淩燁冷汗涔涔,心驚肉跳,當淩悅把唐紫龍和張智豪如何英勇,如何能次次都化險為夷說出來之後,淩燁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如此說來,是張劍君幾番救了我家小女,淩某人在此謝過了。”淩燁對坐在淩悅身旁的張智豪說道,邊說邊又仔細觀察了他,臉上盡是滿意的表情。 張智豪自然不敢怠慢:“前輩言重了,您將淩師妹托付於我等保護,我自當盡心竭力。”接著又頓了頓,“其實前輩不必稱呼在下劍君,這些都是江湖上給的虛名,您是淩師妹的父親,自然也是我的長輩,喊我一聲智豪即可。” 淩燁點點點頭,欣賞之色溢於言表,“好!好!智豪,你果真和紫龍一般真性情!” 淩悅看著老爹的表情,心中歡喜異常,撒嬌道:“父親,你看張師兄這麼賣力,難道你說幾句感謝的話就行了嘛?” 淩燁知道淩悅是想給張智豪要些謝禮,也沒有生氣,反而笑嗬嗬地道:“智豪但有所求,我淩家必然竭力完成,我隻是擔心……智豪是當今修真界的翹楚,我這小小流黃城,實在不知道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說著眼珠轉了轉,瞥了一眼淩悅,“我家小女尚未婚配,不知智豪是否有意?” 說到這兒,卻是出乎了淩悅的意料,俏臉唰地紅了起來:“爹!你怎的為老不尊了起來?” 張智豪也是微微尷尬道:“前輩莫要取笑智豪了。” “哎,如此說來,確實是我考慮不周了,”淩燁見兩人的反應,故意拍了拍大腿,說道:“我本以為郎情妾意,卻沒成想你們倆都沒什麼此間想法,倒是我亂點鴛鴦了。” 說罷還低頭錘了錘胸口,一副自己說錯了話的樣子。 淩悅卻是急的站了起來,嗔道:“父親!誰……誰說……你再如此,女兒便不理你了!”說著扭頭走出了大廳,頭也不回地跑走了,獨留張智豪和淩燁大眼瞪小眼,腳下似乎要摳出一座城堡。 張智豪抱拳道:“前輩,失禮了,我去看看淩師妹。” “對,得去看看她,這孩子小時候一和我賭氣就愛做傻事,你快去看看她。” 張智豪聽了此話,沒有猶豫,趕緊追了出去。 淩家當前這座府邸是近些年修建的,因為淩婕喜愛山水,這整座府邸便是修建得典雅精致,山木湖石、樓榭亭臺、奇峰疊嶂應有盡有,被譽為“南州第一園”。 西府中部自城外英水河鑿暗渠引流,成“琳瑯池”,池周圍排布了亭榭、室堂十餘座,相連緊密而又錯落有致,池水以小見大,顯得十分寬闊。 淩悅此時呆在琳瑯池中央的“聽雨亭”中,賭氣地朝著池中扔著石子。 “淩師妹。”張智豪出現在淩悅身後。 淩悅微微一頓,沒有理他,繼續兀自向池中扔著石子。 “淩師妹?”張智豪又叫了一聲,好奇地向前微微探了兩步,仿佛想瞧瞧淩悅現在是什麼表情。 淩悅依然沒有理他,重復著剛才扔石子的動作。 張智豪見淩悅不說話,真的以為是淩悅不想理他,於是抱了抱拳:“淩師妹,既然不想理我,那我就先告辭了。” 說著張智豪便轉過身去,便欲離開。 “等等!”淩悅此時卻是生怕他真走了,轉頭叫住了張智豪,心想好你個張智豪,本來以為你隻是個榆木腦袋,沒成想居然跟我玩起了欲擒故縱,“你……你方才怎麼與我父親那般說話?” 張智豪自然是不知道欲擒故縱那一套的,他隻知道淩悅若不想理他,他絕對不能強人所難。 俗稱……大直男。 “我……我方才怎麼說話了?”張智豪回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剛才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淩悅氣得跺了跺腳,叫道:“好!好!那你與我說說,方才我父親問你對我是否有意,你怎麼回答的?” “這……”張智豪被淩悅問了個懵,“方才前輩問得突然,我實在是還沒想好該怎麼回答,焦急間也隻能口不擇言了,淩師妹莫要生氣。” “哦?”淩悅此時走到張智豪身邊,繞著他轉了兩圈,眼中綻放出了一些光彩,“如此說來,你隻是因為父親問得突然,不知如何回答,而不是在說與我沒有情誼了?” 張智豪又是愣了愣,被這父女倆的攻勢打得頭腦中整片整片地空白,一時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哎呀!”淩悅又搖了搖頭,“張師兄,你當真是木頭腦袋!為何與我姐夫相處了這麼久,一點他的優點都沒有學到?” 張智豪略一沉吟,問道;“紫龍身上優點頗多,不知道淩師妹是在說我需要學習哪些?” 淩悅此時已經徹底不想再理會這塊木頭了,一邊搖頭,雙手一邊比劃了一個“你趕緊走”的手勢:“我不想與你說話,你趕快走!莫要同我靠近!” 張智豪突然被趕走,心中難過,當下就有些打退堂鼓了。又突地想到紫龍曾經說過,女人是老虎,遇到女人發脾氣,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於是對淩悅一抱拳:“既然如此,我先回客房了,淩師妹若是有需要幫忙之事,再來尋我。” 說罷便離開了琳瑯池,邊走還邊想著,雖然唐紫龍說女人是老虎,但淩師妹必定不是,隻是她生氣起來怎的有點可怕,今天一定要找紫龍問個明白。 淩悅看著張智豪的背影,瞪大了眼睛,氣得又跺了跺腳,將手中剩餘的石子全都甩到了池子裡,嘴裡念念有詞:“你這個木頭腦袋,讓你走你便真走了!” …… 淩婕的小院在東府北側,叫做“鳳靜院”,院落三麵回廊圍繞,北麵便是房間,喚做“鳳靜堂”。從琳瑯池中引出的清渠自西側流入,南側流出,院中間“一座小木橋,兩道石子路,側立聽鳳亭,零落玉蘭樹”。 此時張智豪正站在鳳靜堂的門口,猶豫著要不要敲門。 “智豪,你處在門口罰什麼站呢,進來吧。”修真到了唐紫龍這種境界,門外的風吹草動,自然是瞞不過他的感知。 吱呀一聲,張智豪推門而入。隻見唐紫龍、淩婕都是一身白色便衣,仿若一對神仙眷侶,隨意地坐在中廳坐榻之上。 “智豪,坐。”唐紫龍微微一笑,挪到了淩婕身旁,示意張智豪坐在另一側。 張智豪坐下後,略一猶豫,將今日在大廳和琳瑯池發生的事同唐紫龍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唐紫龍第一反應倒不是淩悅為何生氣,而是麵露古怪,向身旁的淩婕說道:“你這老爹倒是貪心,我們‘虛穹小劍君’,他是準備一個都不放過了。” 淩悅嗔了唐紫龍一眼:“不許你說他。” 唐紫龍打了個哈哈,對張智豪道:“智豪你不必太過拘束,遵從本心,心裡怎麼想的便怎麼做就好了。” “我看淩師妹那般生氣,自然是不敢再招惹了,要不待她消氣,我再……”張智豪說道這裡頓了一下,卻是想不出來等她消氣要做些什麼。 唐紫龍搖搖頭,他雖然與張智豪相處多年,知之頗深,但畢竟張智豪在感情一事上還沒開過竅,所以具體張智豪是如何對待心儀之人的,唐紫龍也心裡直打鼓。 “智豪,你可知有一個字,叫‘哄’?”唐紫龍打趣地問道。 “哄?” “淩悅不是生你的氣,她隻是希望你哄哄她罷了。”唐紫龍又笑了笑,往張智豪茶杯裡添了一些茶水。 張智豪撓撓頭,表示自己並不明白。 唐紫龍無奈:“這般事情也需要我教你做?你堂堂劍君,聞名太州的天才,怎麼在這件事上這麼不著調?”說著看了眼抿嘴微笑不語的淩婕,繼續對張智豪說道,“你就追隨你的內心,你的內心想怎麼對她好,就怎麼去對待她,她自然能感知你的心意。” 張智豪思索了一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似有所悟:“這情愛之事果然博大精深,比之修真一途更為艱難,”邊說邊望了淩婕一眼,“淩師姐在女床山也會修煉七魄,如此能內斂七情,這般看來,真的是千難萬難了。” “最後我再給你個建議,”唐紫龍抿了一口茶,“你嘗試著慢慢改口,不要稱她師妹師妹的,找個時機,你喊她盼兮試試。” 張智豪點點頭。 最後唐紫龍又囑咐了張智豪一些諸如“女人是老虎這都是玩笑話,就算真的是老虎你也要學會馴虎”、亦或是“女孩子喜歡別人贊美之”之類的話,張智豪直言知識點太多,記不過來,最後又自顧自梳理了半天,才離開了鳳靜堂。 待張智豪離開,淩婕卻是開口了:“我觀張師弟當前的心意,此事還是急不得的。” 唐紫龍眉毛一挑:“這是為何?” “此番你們看似經歷頗多,但盼兮和張師弟終究隻是才認識不多時日,”淩婕幫唐紫龍略微整理了一下衣領,“盼兮對於張師弟的感情頗深,是因為張師弟幾番救了她的性命。但張師弟本就是如此舍己為人,於他而言,盼兮就是他救的眾多人中的一個,或許因為盼兮確有吸引他之處,所以他生出情愫,但此時定也沒能到海枯石爛的地步了。” 唐紫龍恍然,先前他有心亂點鴛鴦,卻是忽略了這些,當下點了點頭:“是了是了,我們也是風風雨雨十幾年,才修成正果,如今他們才認識幾日,路還長得很。”唐紫龍握起淩婕的纖纖素手,麵露微笑,看向淩婕的眼中柔光似水,仿佛又想起了繽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