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匹高頭大馬。 肌肉健碩,皮毛油亮,連蹄鐵都還很新,但卻似乎並不是太能跑。 尚未完全天亮,馬嘴裡就不斷泛著唾沫,速度也降了下來。 可真沒用啊! 他跳下來,無奈的撫著馬頸,從懷裡取出一粒馬糞丸遞了上去。 其實他心裡清楚,沒有劉騾子的法術輔助,尋常戰馬日行百裡便算不錯了,何況現在這匹,怕是在追擊他們時就已經跑了很遠。 隻是心中焦急,這才有了嫌棄。 見戰馬服下馬糞丸後,情況立即好轉,他沒有再重新上馬。 在那裡聽墻根時,他掌握到情報說村莊以東四十裡外的山林裡還在戰鬥,按理說他目前應該就在目標地附近,可周遭連跑馬的聲音都沒有,地上也不見屍體等打鬥痕跡。 難不成是那昏庸將軍記錯了? 他牽著馬在周圍走了走。 這附近隻有一片還算蔥鬱的林地,若是他逃到此,定會進去躲避弓手。 想到此,他便又騎上馬,緩緩向裡走去。 約莫百丈,他看到一個鐵甲騎兵被釘在樹上,歪著頭,早已死透。 天光熹微,林子裡暫且看不清太多,不過歪歪倒倒的箭矢,也讓他意識到自己的確是來對了地方。 小心繼續往裡走去。 忽然。 地上一道人影驀地出現,長刀斜斜向他腰間砍來,他抬手將長劍格擋身前,刀勢不減,將他直直推到馬下。 幸好平日習武刻苦,在落地失去平衡前,趕緊一個馬步紮下,穩住身形。 不待他抽出長劍,敵人又怒吼著,從不同方向接連砍來七八刀,一口氣力耗盡,更是直接合身撞了上來。 袁起隻能以手裡的包鞘長劍為槍,點在對方身上,借勢後退。 但也因此發現對方身上穿的並不是鐵甲,趕緊喊道:“我是袁起!” 對方踉蹌跌倒,刀插地穩住身子,噴出一口腥臭的黑血,這才抬起頭來:“袁狗兒!” 昏暗的環境裡,袁起也從模糊的輪廓裡認出了對方:“有糧哥!”他跑上前去,一把抱住。 “飛卷在丁三手手中,快去助他!”沒有更多的言語,有糧就落了氣。 袁起趕緊起身上馬,朝林子深處跑去。 飛卷在昨日前都在義父身上,根本沒交給丁三手,此時丁三手執有飛卷,豈不意味著…… 他不敢多想,隻悶頭往前。 又跑了一兩百丈遠,陽光已從東方照耀進來,他終於找到了地方。 光暗交織的地上,屍首枕籍,血流成河,完全看不出哪些是敵人,哪些是自己人。 不敢想象這裡發生過多麼慘烈的戰鬥。 “呃,呃……” 竭力而又短促的呼喊從一棵老樹下傳來,他走上前去,卻是個穿著麻布衣服,袒露著皮甲的兄弟。 對方臉上血水汙泥遍布,已看不出人樣,右手握著長刀,左手手心裡還有一粒沾滿泥土的馬糞丸。 對方看向袁起良久,這才用手指向前方,嗬嗬笑了起來。 隻是沒笑幾聲,便被血水嗆著,把頭永遠的垂了下去。 袁起順著方向走去,直到一處斜坡。 坡下一塊布滿青苔的巨石凸出,此時竟有兩人的下半身貼在上麵,看著滑稽又恐怖。 他好奇上前查探。 這哪是半身貼在上麵,分明是上半身被巨石吞噬了。 順著巨石繞到另一側,隻見一張滿是黑血的臉上,標誌性的大鼻子分外清晰,一看就知道是丁三手。 丁三手此時全身僅有左上半身露在外麵,垂著頭已經斷氣不知多久。 袁起趕忙從懷中取出土遁符含入嘴中,一股溫熱的感覺自口中起始,走遍全身,又順著同丁三手肢體接觸的地方,傳了過去。 瞬間,丁三手和那兩個兵丁的屍首就一並從石頭裡墜了下來。 三人死前爭搶的,是兩個包裹,打開查探,一個是楊元渡的,另一個竟然是劉騾子的。 一股悲傷湧起,他的雙眼瞬間模糊。 所有人都為了陳將軍而來,如今飛卷到了自己手中,自然也不能停下。 抬手擦去淚水,他將兩個行囊掛在自己身上,騎上馬趕緊重新上路。 傍晚時分。 才跑了不過幾十裡,胯下戰馬又開始罷工,他不得不再取出一粒馬糞丸。 正當他拿著錦囊自己也想再吃一粒,卻猝不及防的渾身一軟,直接脫力跪在了地上。 猶疑間,又見這戰馬雙目滲血,渾身突然爆發出劇烈高溫。 頃刻間,就見戰馬眼耳口鼻滲出黑血,死在了當場。 他上前伸手,準備撿回錦囊,自己卻又是一口腥臭的黑血噴出,直接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時,天色已黑。 他艱難爬起,就近找了棵樹斜倚在上麵。此時他渾身燥熱,好似被架在火上烤一般,還不知道該如何緩解。 隻能選個稍微感覺到舒服的姿勢,蜷縮成一團,閉上眼努力承受著痛苦。 不知何時,遠處傳來了一陣尖銳的鼓樂聲響…… 他借著月光看向前方,卻是支大紅打扮的接親隊伍,正敲鑼打鼓地朝他這邊走來。 他努力又睜大了些眼睛。 這一路上他都是盡量在無人之地趕路,怎麼可能會遇到別人成親! 何況現在明月東懸,分明還在下半夜,又怎會是良辰! 但見這迎親隊伍裡燈籠刺眼,無論如何去看都是模糊一片,他乾脆把身子朝一旁挪了挪,為這隊伍避開道來。 這幾日盡遇到怪事,他的心裡早已麻木。 反正也沒力氣逃走,對方若是什麼妖魔鬼怪,要想殺了自己,他還不如體麵受死。 待一行人走近,領路的紮著大紅花的婆婆上前朝他屈膝一拜:“多謝公子!” 袁起看去,這婆婆麵相同凡人並無二致,似乎剛才是自己有所誤會。 “不敢當,祝你家小姐同新郎官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早生貴子?!” 這婆婆像是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祝福,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直接招呼停了隊伍。 “快叫小姐下來!” 轉頭又看向袁起,興奮道:“公子,您能向著我家小姐再說一遍嗎?” 不待袁起同意,但見那花轎斜倒,從裡麵走出個穿著華麗紅裳,蓋著蓋頭的新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由婢女攙扶著,走上前來。 “公子,奴家身有不便,萬望海涵!” 袁起這才發現,這女子挺著個大肚子,竟然已經懷有身孕。 口中祝詞還沒說出,又見這女子把頭上的蓋頭也扯了下來,露出的麵龐滿麵嬌羞,可偏偏卻生的是張白狐貍臉。 我就知道! 袁起心下一嘆,隻多瞧了一眼,便乾脆艱難起身,抱拳賀道。 “祝狐仙娘娘早生貴子,同新郎相親相敬,永結同心,百子千孫,萬事如意!” 領頭的婆婆聞言,開心得手舞足蹈,一張絹帕被甩得上下紛飛。 “小姐,這公子乃純陽之身,有他的祝禱,您一定能順利產下天狐的!” “多謝婆婆,多謝公子了!” 新娘笑得兩眼彎成弧線,又將蓋頭蓋上,由婢女攙扶著坐回了轎子。 袁起不明所以,隻得站在一旁,目送隊伍向前。 眼瞧著已經到了隊尾,一個打著燈籠的老頭兒走上前來,豎起大拇指道:“小子,你可真會說話,這馬你還要不要?” “這馬已經死了,您若是需要,可隨意取用!” “那敢情好!”老頭兒大嘴一張,一口就把戰馬混著鞍韉武器囫圇吞了下去。 袁起心下震驚,但也不敢過多言語,隻慶幸他一直把行囊背在身上,免遭血口。 老頭兒一個血嗝打出,臉上頓時掛起了笑容。 “你對老頭兒好,老頭兒也對你好。” 說罷,便扣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說的一把塞到燈籠裡,小跑著再度跟上了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