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教室裡,一半的淡橙色桌椅被盡數推到房間的正後方,清空的前半間教室乾乾凈凈,隻留著一架看起來很昂貴的三角平臺式鋼琴。 琴凳上正坐著一位少女,姿容秀麗又端莊,穿著英倫風濃厚的製服,勻稱而緊致的小腿被包裹在白襪裡,一直沒入黑色的小皮鞋,白皙的肌膚被穿過窗戶的日光染成暖色。 她正在觀察那個扒拉椅子的同班同學,一臉衰樣的瘦削男生正坐在橙色課桌上,懶洋洋打著嗬欠,又被嘴巴裡的唾沫硬生生噎出幾聲乾乾的咳嗽。 蘇堯有些不明白,明明也算得上乾凈又明媚的美少年,可不管怎麼看都覺得蔫吧,哪怕墊上一年多的相處時間,到頭來還是覺得那人像個按在馬前的小卒子。 於是她瞥回眼問出了聲:“白夜你自己覺得呢?” “嗯?”坐在後麵的男孩有些莫名其妙地轉過頭,還不忘擦了擦嘴角差點溢出來的唾沫:“蘇小姐覺著我咋了?” “關於你和某個衰仔不得不說的趣味小故事,不然就趁早承認自己是個衰小孩。” 課桌上白夜的麵色僵了僵,訕訕地跟著反駁:“貼標簽也不能這麼來吧……我跟班上的大夥兒都是心連心的好哥們兒!野比大雄的成績哪有我好啊,雖然慫是慫了點,跟衰八竿子打不著。” “為什麼提的不是路明非?”女孩反問:“看你前些日子還拿著本借來的《龍族》在外麵四處晃蕩,對麵樓的禿瓢盯了有小十分鐘,拍了拍胸口又麵色猙獰地灌下兩口枸杞茶。” “原來還有這茬啊?”男孩心有餘悸地小聲喃喃著:“以後得找個沒人的地兒晃悠了,主任腦門兒本來就稀疏吶,血壓再上來不得全沒了?多影響同學們學習啊……” 漫不經心地嚼著爛話,白夜又自顧自點了點頭:“那位隻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啊,衰也隻是前半段,後邊兒世界都圍著他轉啊,為他哭為他笑還有為衰仔拚命的,我得排他前麵。” 他有點羨慕路明非,有大腿抱也有女孩兒可以喜歡,一起流過血的兄弟就在身邊,如果世界是座豐碑,那家夥能在頂上一筆一劃留下名字。 蘇堯轉身掀開琴蓋,伸手在上麵隨便摁了幾下,嘴上不停:“被世界簇擁的小孩兒?可野比大雄也有隻叮當貓啊,你是不是還得排他前麵?” “嘶——”倒吸了口冷氣,白夜的眉頭又苦哈哈糾集在了一起:“沒怎麼看過就給忘了,我也沒藍色卡通貓,那豈不是得排衰仔NO.1?之前怎麼沒注意到吶……” 蘇堯假裝看著琴鍵憋笑,蔥白的指尖沿著黑白隨意飛舞,熟練地彈起《Remember Me》,不過是改編的叛逆變奏曲,起起落落的音階沖撞而來,男孩的神經跟著顫了顫。 她回答:“NO.1還輪不到你,沒有叮當貓的野比大雄應該不如你,你好歹是未來可期,也沒哪個衰仔會在班級活動上建議寫三行遺書的。” “這不是有人提三行情書嘛……我想著寫遺書也沒差,反正都是三行精簡版。” 白夜提著聲,妄圖把音量變成正論,又感覺自己像隻正在尖叫的土撥鼠,於是往裡縮了縮:“重要的是文藝心,我這是為班上的人著想!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大膽朝自己或別人抒情吶,總有人喜歡在下水道裡掰指頭數著自己的死期。” 鋼琴的聲音沒有停下,蘇小姐正輕輕哼唱著,又大發慈悲地回了話:“指代性很強啊,總有人是在說你自己嗎?” “怎麼會!我鐵文青,抒情散文小高手,怎麼可能連情話都拿不出手!”他憤憤地反駁著,半晌又收了聲招呼:“主要是我有個兄弟受不了這些,寫寫遺書挺好的。” 隨手彈著琴的蘇堯按下兩個重音,像水波一樣擴開聲響,她突然問:“……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白夜懵了一下,拍了拍胸口擰出真摯的表情,深情並茂:“怎麼會,我有事從來不會瞞著兄弟的!咱倆是真的心連心,跟別人都是玩玩的,蘇堯你才是我的真兄弟!” 蘇堯冷笑了兩聲:“上次說這話,白夜你吃完了我一個星期的儲備零食。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也不想我跟主任說道你把瀉藥放他保溫杯裡的事情吧?” “這麼甩鍋?!”白夜一拍桌子,滿臉悲痛欲絕:“有想法的是你,給計劃的還是你,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勞動者而已啊!我跟主任無冤無仇,頂多看不慣那幾綹頭發,我有什麼錯!” “有沒有錯那得看禿頭信你還是信我,你已經沒有退路了,老實交代罷!”蘇堯像閻王下達了判決。 眉頭塌下來糾結了小半天,仿佛思索著人生大事,冥思苦想的白夜吐著氣又撓了撓頭,最後還是放棄了。 “也不是不說,頂多想換個時間,比如校慶那天就不錯——我可能要溜了,連人帶行李打包到東京,說不準就差把飛機票送到我手上了。” “哦,為什麼是可能?”應完聲的蘇堯扭過頭,狐疑地打量了男孩兩眼,看不出端倪又恢復麵無表情的樣子:“第一次見到把人騙日本噶腰子的,難不成緬甸拐賣成本上去了?” “真就不能想點好的嗎?這麼大的事兒我稍微猶豫一下不行嗎。”白夜小聲解釋說:“暑假那會兒我被一個銀發的女生找上門了。” 蘇堯點了點頭:“這個我知道,之前還聽你說起過,在網吧遇上的國際友人。” “她是東大的在讀生,說我成績優秀、人也不錯,硬給我塞東大的保送資格,學費食宿全免還有獎學金拿,高水準糖衣炮彈真打我心坎上了。” “真的假的?我怎麼覺得像是女大學生誘騙純情男高的戲碼?” 蘇堯懷疑地皺起眉,不怎麼擔憂地開口:“我還是覺得你被騙的概率比較大。況且這熟悉的走向——你真把自己當路明非了?東大換卡塞爾,不如先讓我看看路明澤長什麼樣?” “入腦得有限度啊,這兒不是零九年,少年宮裡也不教屠龍術了。不如說興趣班都自立門戶出去賺錢,龜在少年宮裡學的都是極少數。” 白夜嘆了口氣,收斂起小小的失望:“卡塞爾也隻是個普通學校,沒有什麼網站打開會蹦躂出半枯半榮的世界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小說沒辦法照進現實,世上也沒有四龍王。” “那你還成天背著個劍袋到處跑?我以為你才是最入腦的那個,幻想成為楚子航那樣的冷麵型男。”蘇堯對男生的話保持疑惑。 “那是給館子打廣告啊,劍道館都改行武道館了,跆拳道課程把教練臉都壓綠了。”白夜解釋著:“教練說我長得還像那麼回事,當個行走廣告牌勉強夠用。” 蘇堯繼續狐疑地看向男孩,臉上沒什麼表情:“所以被保送是真的,可你不是才高二嗎?” 即便斂去了小小的失望,白夜還是有點悲傷,蘇堯應該能明白的,擺他臉上的時限還剩兩個,把告別放後頭去沖掉那股依依惜別的傷感,這是離別的常用伎倆,隻是可能用不大上。 他訥訥地回復著,帶著點吹噓似的沾沾自喜:“聽說是去上預科班還是別的什麼,可能是我太優秀怕被別人搶走?” 女孩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你也就跟我得瑟兩下了,跨海過來找你一個普通學生,還是多考慮一下噶腰子的可能吧。” 白夜無所謂地揮了兩下手,第三次偷偷瞄向蘇堯的頭頂:“該考慮的都考慮完了,窮學生沒那麼多選擇,機會在眼前就得碰一碰。” 這是假話,他什麼都沒考慮也什麼都不確定,小說確實沒有照進現實的概率,可世界也未必那麼平凡,依舊可能在稀疏平常的日子裡被顛覆,邂逅怪誕。 比如眼前,一行模糊的字跡正飄蕩在他好哥們兒的腦袋尖兒上——【魔法少女預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