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網吧初見那回,瀟灑帥氣的背影會走出計算好的三步再偏過腦袋,高深莫測地說些引人深思但沒什麼用的話。白夜選手拿到了主動權,在蘿拉含著期待的目光下鄭重其事地說出“下次一定”。 擱置是個相當有趣的事,把問題延期後坐等它風化成型的那一天,就會有未來的白夜總會跳出來煩惱答案,然後以那時候的視角解決,現在的他隻需要堂而皇之地擺爛。 白夜本來就猶豫著那封邀請函的去向,可蘿拉天使下凡告訴他那是一年後也能決定的事,那就什麼都不需要煩惱了,他有的是時間,還能慢慢想、慢慢等——考慮當下的生計又拽著未來的藍圖。 這很理想。 把“去不去東大“這個核心問題貼上懸而未決的延遲標,談話賓主盡歡,兩人在“資本家是否該被掛路燈”這點上達成了一致意見,相見恨晚般地握手點頭,又相當默契地點了兩個炸雞桶,期待能給報銷夥食費的高層狗大戶造成一點經濟負擔。 有沒有用無所謂,反正白夜和蘿拉都吃得挺開心的,兩個人能吃掉五個全家桶未嘗不是一種能在人生畫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壯舉,吃吃聊聊的一頓飯也不知道花了多久。 走出炸雞店,落滿陽光的街道滿是清寂的風,白夜緊了緊身上的黑色棉襖,正打算觀察一下行人的臉,順帶著思考要不要去武道館裡露個臉。他好歹也算劍道班裡掛著名的助教,一整天不出現多少有點良心不安。 可滿嘴流油的幾個炸雞桶已經讓白夜徹底墮落了,連帶著身上剛剛長出的二兩肥膘一步步滑落向怠惰的深淵,悄悄觀察著街角眉目不清的路人,他打定了直接回家的主意。 熊孩子什麼的全部交給教練也沒差,他本就是個劃水摸魚的擺子,偶爾上臺充當會兒教練發泄怒氣的活架子,一片嘻嘻哈哈的笑聲裡邊又摸著腦袋狼狽下場。 有他沒他都一個樣兒,意念通達後白夜臉上又掛起招牌似的傻笑,胡思亂想在腦子裡麵打著旋兒又卷起風暴,意猶未盡地上浮起肯德基裡那段摸不著邊際的對話。 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是地鐵站了,走進時常塞滿人潮的地鐵,清冷的車廂裡沒什麼人,愣神地看向窗外一閃而逝的燈光,從二號線到四號線,上上下下地溜出站口。 濱海小城的交通便捷程度還是能稱道一番的,白夜就住城郊老房區這塊,要是沒這片蛛網一樣的鐵路線怕是連通勤都算個麻煩,得虧新城區和這片老房還有鐵路做著勾連,不至於完全斷絕了聯係。 四五樓、七八樓的老房子稀稀疏疏又排排列列,老舊的墻皮斑駁頹圮,向陽的那片爬著一大片青蔥卻未經養護的爬山虎,落在陰影的角落攀附起小片墨綠色的潮濕苔蘚,小樓下收攏起的早點鋪子換了新的泡沫板,搖身一變成了零星坐著幾個人的麵點鋪子。 白夜沒來由想起晃蕩在學校圖書館時翻出的一本書,零落有人煙的老城跟那個失魂落魄的四百年地壇似乎也沒什麼區別,冷清也會路過很多人。 日已近黃昏,搖搖欲墜的太陽已經跟地平線分起了生死,誰勝誰負尚未知曉,可這也不是該拐進破落小網吧裡愉快上機的時間,於是男孩麻溜地爬上六樓又從兜裡掏出黃銅色的鑰匙,摁在鎖孔輕輕轉了轉。 兩室一廳的小屋子裡空空蕩蕩的,雨天漏水的墻角被浸成黑不黑綠不綠的顏色,敞開的滑動窗呼呼地透著風聲,靜悄悄的房間透著難言的冷意,白夜打了個哆嗦又緊了緊身上的棉衣。 跟他作息迥異的合租室友理所當然不在家,那個落魄潦倒的北漂青年接了份酒吧駐場的工作,日夜顛倒不說還忙到全月無休,白夜偶爾會抱著慰問關懷的心態打個電話過去,對麵也會含含糊糊地說自己在夜跑。 晚上要運動的話,全月無休一下子顯得合理起來。 室友能下定決心鍛煉他當然雙手支持,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那個體重身高雙雙一百六的房東也常掛著和藹可親的表情過來噓寒問暖,拍著那哥們兒單薄的肩膀叨叨句“身子骨不牢靠要好好鍛煉”。 聽說房東也經常和誌在飛黃騰達的室友一起夜跑,白夜細想一翻便感慨一句,夜跑真不愧是老少鹹宜,當下最受歡迎的健身運動。 言盡於此,唯有祝福。 屋子裡有些過於清冷,隻剩下廚房擰不緊的水龍頭下滴滴點點的水聲,白夜突然有些犯困,搖了搖頭又走出吱呀作響的門,按著平日的習慣,一溜小跑地竄上六層往上的樓頂,垂直的墻麵搭著一個個突起的空調外機,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三樓和四樓的機箱正嗚嗚地響。 從不設欄桿的天臺往下眺望,夜色在老城擴張,方正的窗臺點上屬於萬家的燈火,像是螢火蟲托舉著黑洞洞的鋼鐵水泥走獸。 縱橫交錯的公路像是熒光絲帶在走獸碩大的身軀打上一個又一個的結,一切渺小都被男孩收進眼底,像個通天徹地的孤獨巨人。 白夜又記起學校裡那個安著旋轉樓梯的富麗堂皇的圖書館,暖黃色的燈光會打在幾本時常被借閱的雜誌,上麵寫著一定年紀的少年少女格外鐘愛天臺,仿佛高臺是他們接觸天空所延展出去的角,總有某個瞬間覺得自己分外渺小又格外偉大。 他也蠻懂這份傷春悲秋的,高臺上的寒風會格外陰損,蠻不講理地灌進脖子,大腦不經意地一放空就會像局外人一樣看著時間輪轉。 結果就平白無故地損耗時間,脖子被寒風吹得生疼,白夜站在風口一陣齜牙咧嘴,總覺得該買個圍脖暖暖身子。 縮著脖子搓了兩下手,感覺自己的鼻尖已經凍得通紅,又想起早上放在水槽裡的鍋碗還沒清洗,水麵八成還得流動著薄薄的一層油漬。 “生活的重擔吶……”原本就貓著的身子不自覺又往下縮了縮,一言難盡的感想團成白夜臉上苦哈哈的神情,宛若遭到了一頓拷打。 “不像樣啊,你這樣子真的好像一條狗。”身後的陰影傳來有些失真的陌生聲音,不遠不近卻分外清晰。 穿過那扇滿是紅色鐵銹的柵欄門,無人問津的老舊天臺上有了異樣的聲音,除了白夜,貌似還有誰選在相同的時刻登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