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的時候,那兩位警察和撞車時的兩位交警,帶著一對穿著精致的中年夫妻來到蘇可的病房。 警察介紹了之後,男孩爸爸滿臉怒氣的指著那對夫妻: “你看看...你們看看...你們兒子乾的好事啊...小妮要考大學的,考清華,清華,就被你們兒子給撞成這樣了...如果不是小妮,你兒子就成殺人兇手了...殺人償命...管你們有什麼人...償命知道嗎...償命...” 警察安撫著越說越氣的男孩爸爸:“師傅...師傅...別激動...慢慢說...” 那交警走到蘇可身邊關切的問:“我是昨天的交警,小姑娘感覺怎麼樣了...” 蘇可用半張臉淺淺一笑,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 校長在一旁氣呼呼的說:“也別怪這個爸爸生這麼大氣...我的學生...先不說清華...相比你們也看病歷了吧...這麼好的一個孩子...人生才剛剛開始啊...都被毀了...” 兩夫妻把帶來的禮品放在地上,不停的鞠躬道歉: “是我們的錯,我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我們沒管好孩子...” 那女人掏出一個銀行卡,滿臉堆笑的雙手遞在校長麵前: “這是我們給孩子的醫藥費...我們正在籌錢,等籌好了再送來...” 男人陪著笑臉匆忙補充到:“這隻是醫藥費,以後的賠償我們再拿...” 校長沒有接,轉身看了一眼蘇可的媽媽。 女人忙走到蘇可媽媽身邊,神情悲切的鞠躬哭泣: “大姐,是我們不對,我們沒管好...這個你先拿著...” 蘇可媽媽搓著雙手也沒有接。 那女人看了一眼男人,男人給她一個眼神,她立馬把卡放在了蘇可床頭的桌子上,哭哭戚戚的對蘇可說: “姑娘,我們的錯...你放心,以後所有的費用,醫藥費賠償款,隻要我們能拿的出,你說...” 男孩爸爸站起身,怒氣沖沖的嗬斥他們: “你這是拿錢來買人命是吧...她的臉怎麼辦...這可是十幾歲的女娃娃...那個...那個…又怎麼辦...能買得到嗎...一輩子的事啊...一輩子啊...” 年長一點的警察安撫著男孩爸爸的情緒: “我們先帶肇事者的家長來看看小姑娘,至於後期的賠償,責任什麼的,我們還要調查...那我們就先帶他們回去了...有事我們再過來...” 警察叔叔握著校長的手說:“小姑娘舍己救人的事情,縣領導很重視...明天縣長會派人來看望她...” 校長禮節性的回應了警察。 警察叔叔笑微微的看向蘇可,說著鼓勵的話: “蘇可...你要好好休息啊...今年耽誤了,明年咱考個更好的...” 蘇可動了動手指,微微勾起半個嘴角:“我會的...謝謝警察叔叔...” 等他們走後,男孩爸爸對校長和蘇可媽媽嚷嚷著說: “一看,不是當官就是做大生意的,千萬別客氣,使勁讓他們賠...看把小妮給禍害的...” 校長走到蘇可身邊低聲說:“我覺著,他們是想讓我們和解,多賠錢,不讓他們兒子坐牢...你的傷情是夠得上他坐牢的...而且他已經成年了,到了判刑的年齡...有了案底他這一輩子就完了...” “我看那個男的說話動作,像個什麼單位的領導...我托人問問,看是哪個單位的...” 正說著,蘇可的爸爸慌慌張張的趕來了,高高的身軀彎成了一把快要折斷的弓,浸透汗水的短衫處處泛著發黃的白色。 當他推開門,看到自己的閨女渾身纏著繃帶,一動不動的躺在病床上,這個農村大漢子好似哭乾了淚水,張大的嘴巴隻能聲嘶力竭的哀哀低吼。 他那極度痛苦的五官扭成了一團,顫抖的拳頭一下一下的捶打在胸口上,在男孩爸爸的攙扶下,跌跌撞撞的走到床邊。 見到爸爸的閨女,塞滿胸膛的委屈和心酸,如決了堤的洪水奔湧而出,一聲爸爸像大錘一樣擊碎了她一直使勁繃著,假裝頑強的心。 肝腸寸斷的爸爸用盡全力答應她:“哎...” 這個胡子拉碴的勞力,本想在女兒麵前表現出一個男人的堅強,努力的尋找著臉上能發出微笑的地方,但當顫抖的手撫摸著閨女臉上厚厚的紗布時,如山倒的悲痛終於崩潰到了極點。 他那嘶啞的喉嚨裡噴發出一聲聲痛心疾首的呼喚: “我的孩子啊...可...你這是怎麼了...我的孩子...啊啊...這可怎麼辦啊...孩子啊...” 愧疚自責的爸爸不停的捶打著自己的胸膛,整個病房都在咚咚作響: “我不該走啊...不該走啊...我的兒啊...為啥不撞我身上...疼死爸爸了...” 蘇可那隻紅腫的眼睛已被淚水反復淹沒,來回灼燒了無所次,她奮力咽下不斷湧出的眼淚,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 “過幾天就好了爸爸...你別哭...別哭...” 蘇可媽媽躲在一邊悲痛不已的抽泣顫抖,校長和男孩爸爸在一旁不停說著安撫的話,才讓蘇可爸媽慢慢安定一些... 傍黑的時候,蘇可對校長說:“校長,您這兩天在勞累了不少,回賓館好好休息吧...明天還麻煩您再來,幫著招呼縣裡的人,爸媽也不會說個話,別說錯什麼的...” 校長點點頭:“那也行,我回去換個衣服,明天一早就過來...” 他和蘇可爸媽交代了幾句,與陳老師一起回賓館了... 雖然和蘇可說好今天考完試不再通電話,但童維吃完飯還是坐在了電話旁,一邊看書一邊憨笑的想著什麼。 他媽媽並沒有去打擾他,隻是關切的勸他好好休息,一直到他站起身回到臥室,他媽媽才疏散開緊繃僵硬的神情,在沙發上獨自坐到很晚很晚... 蘇海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空曠幽深的走廊上,一個高大彎曲的身影急切的尋找著病房上的號碼。 當他緩緩推開門,悄聲走進病房的時候,第一眼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妹妹,劇烈的刺痛直沖腦門,整顆腦袋瞬間轟然炸開,癱軟踉蹌的後退兩步才用力站住。 淚水如狂風暴雨般傾瀉而下,與汗水匯成一片,鋪滿了焦急又驚恐的臉龐。 他用牙緊緊咬著拳頭,極力遏製自己哭出聲音,憋的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 他拖著發軟無力的腿腳一步步走到床邊,輕輕觸摸著每一個纏著紗布,塗著藥水的地方。 看著隻露出半張臉的妹妹,壓抑不了的痛苦終於在一聲哀鳴中宣泄出來。 他悲不自勝的跪趴在床邊,雙手顫栗的撫摸著妹妹的頭發,低沉的抽泣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大... 緊緊一天的時間,這個可憐的女孩經歷了太多的壞消息,她睡得是那麼沉,那麼重,也許隻有在夢裡,才能找到那個讓自己寬慰和寧靜的人吧。 爸爸早就發現了蘇海,他躺在睡椅上沒有喊他,隻是流著淚靜靜的看著兒子。 在蘇海的哭聲慢慢緩息下來的時候,爸爸才坐起身喚他:“大海...” 蘇海急忙直起身,雙手慌亂的擦了擦臉,強撐悲傷,低聲喊了爸爸:“爸爸...把你吵醒了...” 爸爸重重的哀嘆一聲:“我根本就沒睡...怎麼能睡得著啊...” 爸爸擺了擺手示意讓兒子出去。 父子倆坐在走廊外的椅子上,壓低了聲音說話。 爸爸看著蘇海的手關心的問:“手指怎麼樣了...” 蘇海用紙巾擦拭鼻涕眼淚,噎住的喉嚨緩了好一會才能發出聲音:“沒事了,過些天就長出來了...” 他長出一口氣,忍著哭聲的問爸爸: “媽媽在電話裡一直哭,沒有說清楚,妹妹到底是怎麼撞的...” 爸爸使勁的揉搓雙手,一遍遍的唉聲嘆氣: “是為了救一個孩子...幸好撞上之前被什麼臺階顛了一下...要不然...唉...” 蘇海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淚流滿麵的問:“那...那...她的臉...” 爸爸又是一個重重的哀嘆,快速的抹了一下眼角: “她的臉被玻璃紮的很深,沒法了,醫生說會留疤...” 蘇海雙手握拳,深深的趴在膝蓋上,不願相信的閉上眼睛,淚水如一個個鋼珠滴落在地上,發出啪啪答答的撞擊。 他腦袋裡滿是憤怒的字眼,卻始終無力的吐不出半個音。 片刻後,他瞥向蒼涼幽深的走廊盡頭,想著病床上的妹妹,憋著哽咽的喘息,試探著問: “爸,還有其他的嗎?” 爸爸自知終究逃不過這個問題,他雙目無神的盯著墻上的一副掛畫,心裡的猶豫不決,讓他的表情非常的痛苦扭曲。 在蘇海再一次的催問下,爸爸才雙手捂著臉龐,從掌心中擠出一個令人揪心不已的字眼:“有......” 蘇海驚愕的瞪大了眼睛,蹲在爸爸身邊,焦急的問:“是什麼?” 爸爸遲疑片刻,神情凝重的悲泣:“她以後當不了媽媽了...” 蘇海頓時如冷水澆身,渾身冰冷顫抖,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楞了好久。 淚水噴湧的瞬間,他崩潰的怒聲嘶吼: “什麼...不能當媽媽...我...我草他大爺的...嗚嗚...” 他腦子裡轟鳴暈眩,像一隻暴雨中瑟瑟發抖的羔羊,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哀鳴。 他站起身瘋狂的來回踱步,怒氣填滿了他的胸膛,但隻能無能為力的拍打自己的頭,手掌重重的拍在墻上,嘔心抽腸的抽搐哭泣。 第二天早飯過後,眾人在病房裡說話之際,就聽走廊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停在了病房門外,校長幾人隨聲站起身來。 隻見院長和主治醫生,帶領三個身穿白襯衫的人踏進了病房。 在一番的介紹寒暄後,其中一個白襯衫走到蘇可的床邊坐下: “小姑娘,你舍命救人真勇敢啊...我代表縣領導,看望你和你的家人...童局還特別交代過,一定要最大程度的幫助你...你放心...醫院也安排了最好的醫生團隊為你診治,把對你的傷害降到最小...” 蘇可在哥哥的攙扶下,強撐著肩膀向他致謝:“謝謝,謝謝領導...” 男人又微笑著表示:“還有,如果你想復讀,縣裡的學校任你挑,所有的費用都免除...” 蘇可再次致謝:“謝謝您...我還是回東路讀吧,畢竟老師和環境都熟悉。” 男人欣慰一笑,隨聲看向校長:“校長,你們真是培養了一個好學生啊...” 校長微笑著點頭致意:“是蘇可自己爭氣...謝謝領導的關懷...” 白襯衫又說了些安慰蘇可爸爸媽媽的話,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和校長他們互相握手道別。 他們走之後,男孩爸爸和校長也相繼離開了... 蘇可一家人正在屋裡說話,昨天來的肇事者媽媽,領著一個年紀稍小一點的女人滿臉堆笑的推門進來。 蘇海怒火中燒的大聲嗬斥她們,想要把她們趕出去。 兩個女人急忙繞到蘇可媽媽身邊,邊說道歉的話,邊從挎包裡掏出五六遝的鈔票放在陪床上,點頭哈腰的說: “我孩子知道錯了,看在他還小的份上,您大人有大量,您一家都是好人,都是我們的恩人...您看...” 爸爸緊蹙著眉頭悲聲怒吼: “你們孩子小...那我的呢...我的孩子又有多大...我把錢給你們...讓你的孩子也遭遭罪...怎麼樣...讓你的兒子以後也不能...” 另外一個女人趕忙90度彎腰,大聲的痛哭流涕: “對不起了大哥,我們一家人都感激你們,如果不是小姑娘,這就成命案了...我們十分感謝...” 說著她從書包裡拿出一張銀行卡: “我知道,多少錢都彌補不了孩子受的傷害...這些錢是我們全部的積蓄...您要再不滿意,我們賣房...隻要...隻要...” 蘇海咬牙切齒的手指她們:“隻要什麼...隻要原諒你們是吧...想得美...把錢拿回去,等著警察判吧...我妹妹被你兒子撞成這樣...我也谘詢過了,不光你兒子,就是他舅舅也得受罰...” 聽完蘇海的話,兩個女人竟紛紛下跪哀求: “求求你們了...您好人有好報,我們願意多給錢...多少都行...這些...這些...你們先拿著,等後麵...等後麵我們湊了...湊好了再送來...” 蘇海怒不可遏的轉過身去:“拿走...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在兩個女人轉向媽媽哭訴的時候,蘇可悄悄按住哥哥的手,並用力攥了攥,然後轉過頭對看向自己的爸爸眨了眨眼睛。 正在和兩女人推搡的爸爸就放緩了動作,女人硬塞在他手裡的銀行卡也沒有再還回去。 兩女人見蘇可爸爸接了卡,喜眉笑眼的退出病房: “我們先走了,先走了,不打擾,不打擾,我們湊好錢再送來...調節的時候還麻煩...” 她們看到蘇可哥哥陰沉惡狠的臉色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嚇得也沒再說下去,匆匆離開了房間... 護士又為蘇可換了一次紗布,這次感覺比前幾次寬鬆舒服了一些... 待爸媽不在房間的時候,哥哥一臉疑惑的問蘇可:“妹妹,你不想讓他們進監獄?” 蘇可冷笑一聲:“早上校長給我說了一些話,他們家還是有些關係的...說不定蹲個一年半載的就花錢出來了...可是我們家的傷害卻是一輩子的,還不如實際的東西讓人安心...” 見哥哥點頭,她繼續說:“哥哥,他們調節之前肯定會再來一次,我會單獨跟昨天來的那個男人談談...放心哥哥...我自有主意...” 哥哥萬分疼愛的撫摸著她的頭發,努力揚起大大的嘴角: “我妹妹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福氣沖天,牛氣沖天...” 兄妹倆相視而笑,又眼含淚花互相勸慰... 爸爸和媽媽先回家了,蘇可讓哥哥拿著身份證,去銀行裡辦一個新的銀行卡,再把另外兩個卡裡的錢取出來,和現金一同存在新卡裡。 在蘇海裝好東西拿起包準備走的時候,蘇可喊住他: “哥哥...你覺著在事業單位上班枯燥不...” 蘇海自嘲的苦笑一聲:“枯燥不?唉...總比天天爬上爬下,把命別在褲腰帶上,要好的多吧...咋地...你想考公務員啊...” 蘇可嘿嘿一笑,搖搖頭:“我就說說...你路上看著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