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上午的鹽水,蘇可隻覺渾身酸疼。 哥哥走後,她就半睡半醒的躺在床上。 童維的身影不停的闖進腦海裡,她不得不緊閉雙眼,倔強又孤獨的對抗著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的疾風驟雨。 漸漸安定下來的身心仿佛飄到了另一個星球上,一個沒有重力也沒有思想的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忽熱的開門風吹在她的腳邊,她以為是護士,就沒有馬上睜眼。 當一聲聲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傳到她耳邊的時候,她猛然驚醒扒著一隻眼睛望向門口。 隻見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誌華,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大眼睛,痛苦失聲的盯著她。 蘇可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嬉笑著先開口:“考完了...考的怎麼樣啊...” 望著隻剩半張臉的女孩,誌華那顆生疼到窒息的心臟,被擰成麻花又撕成碎片,痛的他渾身顫抖四肢發軟,頭昏腦漲的無法站立。 他強忍著兇猛如虎的情緒,緩緩蹲在床頭,在手指輕觸到她身上的紗布時,難以抑製的淚水滔滔不絕的滾滾而下。 他好似沒有力氣去擦,任憑眼淚不停的四處流散,喉嚨像是被燒紅的火鉗子夾住了一樣,熱辣辣的又刺又痛,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蘇可眼睛紅紅的望著誌華,呶起嘴巴想逗他笑。 見他劇烈起伏的胸口,一抽一吸的根本停不下來,她又動了動手指,撥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幽幽怨怨的說: “不要再引我哭了哦...我的枕頭都換了八個了,紗布都換不知道多少回了。” 麵對眼前女孩的再一次玩笑,誌華心中擠壓的悲痛,如萬箭穿心一樣,沖破了胸膛裡的悶氣。 這個又高又壯的大男人,跪趴在病床上,不顧形象的嘶吼痛哭,不管蘇可怎麼哄也哄不住。 當他把手掌按壓在額頭上,試圖掩蓋自己的悲痛時,山火般灼熱的胸膛裡發出一陣低沉的、像山穀裡的回音一樣的響聲,繼而變成了持續不斷的哀嚎,那麼的沉痛,那麼的暗啞。 這個泣如雨下的男孩,用青筋凸起的拳頭不斷的捶打腦袋,又輕輕靠在蘇可的肩頭上,拚命的大口呼吸。 他想要製止劇烈崩潰的情緒,但又像一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孩子,全身無助而痛苦的顫抖著,久久停不下來... 蘇可想去撫摸他的頭發,抬起纏著紗帶的胳膊停在半空中,遲疑間又放下了。 她抖動一下肩膀,發出一聲頑皮乖張的哎喲喲: “誌華,快給我撓撓...好癢...快...快...” 聽到她的喊聲,誌華在被單上擦了擦眼睛,抬著糊滿淚水的臉龐,著急的問:“哪...哪...” 蘇可撅著嘴巴,晃了晃腦袋:“後背...後背...” 誌華雙手抱著她的肩膀,想要把她的身體翻一下,但急急慌慌中碰到了傷口,疼的她尖叫了一聲。 誌華被她的叫聲嚇著了,抱著她一動也不敢動:“對不起...對不起,我輕點...我輕點...” 他一手用力而溫柔的托著她的肩膀,一手撓著後背:“這?這癢嗎?” 蘇可哦哦的指揮他的手:“往下一點,再左邊一點...哦...對對...用點勁...可癢死了...” 一頓折騰下來,誌華看似安定了很多。 他用舌尖濕了一下乾裂的嘴唇,雙眼通紅的凝望著蘇可: “我就聽陳老師說了幾句...到底怎麼回事...” 蘇可把被撞的前前後後都和他仔細的說了一遍,就連開車男孩的家長送錢送卡的事,也說的一清二楚。 誌華怕她累著,小心翼翼的幫她按摩,隨後坐在椅子上思量了片刻,對她表示贊同: “你做的對,要我也會這樣的...以後...你媽媽不方便,就我在這陪你...我三姐快要生了,聽說是個男孩,我爸媽很高興,等考完試,他們就去青島...” 蘇可調皮的眨巴著一隻眼睛,讓他吃水果:“剛考完餓了吧,先吃點水果...” 誌華起身拿了兩個香蕉和幾個橘子放在床頭,把果肉一點點塞進她半個嘴巴裡,兩人一邊吃一邊說著話。 蘇可平靜自若的問:“你沒跟其他人說吧...” 誌華搖頭:“沒...陳老師在考場外麵等我呢...他本來要和我一起來的,接了個電話匆忙走了...” 蘇可又問:“這兩天的試卷難不...” 誌華想了想說:“物理有道答題,我好像做錯了,可是我始終弄不出來,索性就檢查其他的了...” 蘇可笑了笑:“會不會有沒用的條件,把你繞暈了...” 誌華猛地蹙緊眉頭,努力回想著題目,緩緩點著頭:“好像是的...呀...我把你的話給忘了...唉...我...” 蘇可笑嘻嘻的嘆了口氣:“我之前做的幾套卷子,都有一兩道題故意繞人,所以才提醒你的...沒事...考過了...說不定也能拿上幾分...” 誌華拍打了一下腦袋,懊惱不已嘆氣:“唉...我怎麼忘了呢...唉...” 蘇可微微一笑:“咱不說試卷了,我告訴你個事情...” 誌華以為她要說一些閑聊的話題,就隨聲回答:“嗯...你說...” 蘇可偷偷咽了咽口水,抿了抿嘴唇,調整好呼吸,換了一副雲淡風輕的口吻:“我的臉會留疤...” 正在剝香蕉的誌華猛然抬頭,驚慌失措的看著還在盈笑的女孩。 還沒等他消化掉這個信息,一個更壞的消息,又從半個嘴巴裡吐出來:“我還不能生育了...” 誌華還沉浸在前一個消息中驚悸不安,又聽到她從一張一合的嘴唇裡平靜而淡然的說出的字眼,猶如一個個晴天霹靂,震的他頭暈目眩筋斷骨裂,波濤洶湧的眼淚瞬間翻滾而下。 慢慢的,無聲無息的,這一刻好似時間靜止了。 久久的,誌華才從蘇可的搖晃中醒來,霎時間,他的鼻子好似被重重的打了一拳,酸疼到鉆心刺骨無法忍受。 他整個人頭痛暈眩到窒息,早已被淚水沖洗過一遍又一遍的眼睛又猩紅起來,豆大的淚滴如一顆顆彈珠一樣,砸在剝開的香蕉上,砸在劇烈起伏的胸膛上,砸在青筋爆裂的手腕上... 蘇可紅著眼眶,卻沒有了淚水,微微勾起的嘴角,讓她顯得是那麼的平靜而溫婉,又如一個愛搞怪的小精靈。 萬般情緒如潮水般湧堵在誌華的腦海裡,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奮力嘗試了很多次,最後也沒說出一個字,因為他知道,但凡現在發出一個聲音,他都會崩潰到發瘋。 他隻能僵硬而麻木的側過臉去,戰戰兢兢的把剩下的香蕉皮扯下,雙手捧著大半截香蕉,一下子全都塞進嘴裡,伴著嘩嘩而下的淚水,誇張的大口咀嚼。 突然一個沉悶的哎喲,他鼓著嘴巴一動不動的愣在那裡。 他咬到了嘴唇,瞬間冒出了血絲。 蘇可扒拉著他的胳膊讓他轉過身來,看著他嘴唇上混著淚水的血絲,她強忍著疼痛撐起胳膊,另一隻手想去夠桌子上的紙巾。 誌華忙按下她的胳膊,哽咽難鳴的擠出一個音:“我來...” 他撕下紙巾,深深的垂著腦袋,默默的蘸著嘴唇上的血紅... 兩人久久的相顧無言。 片刻後,蘇可輕巧又俏皮的打破了沉靜: “誌華,你知道嗎...在我見到你的那一刻,我突然不害怕了...你說神奇不神奇...這就是好朋友的力量...嘻嘻...我現在什麼都不怕了...” 誌華眼淚汪汪的看著她,想要擠出一絲笑容,奈何整個臉龐僵硬的如一塊冰冷的石頭。他把額頭輕輕靠在蘇可胳膊上,偷偷的,極力的控製自己的悲傷。 蘇可舔了舔嘴唇,竊切細語的說: “他們幾個就先別告訴了,都跑來醫院哭哭啼啼的...就江濤那個多情鬼也受不了,我這剛平穩下來...你說...我是陪著他們哭呀,還是笑呀...” 誌華強忍著劇烈的情緒,聲淚俱下的點點頭:“嗯...” 蘇可包住嘴巴猶疑了幾秒:“那...我...我那個事...暫時隻我們倆知道就好了...以後我...以後再找機會告訴他們...” 誌華的喘息聲中帶著哽咽,帶著顫抖,隻能點頭答應著。 蘇可又思索了片刻,換了一副嬌聲怪氣的模樣: “那...作為莫逆之交,兄弟之好,我就強人所難了啊...” 誌華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神色沉重的盯著她說話。 蘇可把他的反應都看在眼裡,心裡卻泛起無可奈何的酸澀,她忍著情緒,繼續嬌怪的說: “那我說了啊...你以後能不能多生幾個小孩...然後過給我一個...嗯...女孩...我喜歡女孩...怎麼樣...你不說話就當答應我了啊...咱們倆之間發過誓的...你我沒有虛言的啊...要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好兄弟...” 誌華眼睛裡有千言萬語卻欲言又止,他望著眼前這個事事都明了,事事又都委屈自己的女孩,他知道,自己所擔憂的,她早就在心裡有了主意。 但聽到她明裡暗裡的意會自己,他又怎麼會不明白這個女孩的一番苦心。 在傳宗接代根深蒂固的家庭裡,他這個毛頭小子,現在又能決定和應諾的了什麼呢? 與其為此哀傷愴然,產生無妄的矛盾隔閡,還不如暫且維持情深與友的原狀,以後的事隨緣而安,隨心而動。 蘇可推了他一下調笑起來:“咋地...舍不得啊...你爸爸不是說...不管罰多少錢,都要讓你生十個八個的嘛...怎麼...一個都舍不得給我啊...嘿嘿...” 誌華也放鬆了僵硬的麵容,微微一笑,笑的很難看: “嗯...你想怎麼樣都行...”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開了... 不一會,男孩的爸爸和爺爺推門進到病房,男孩爸爸把帶來的東西都一一擺放好。 蘇可剛想撐起胳膊招呼大爺,大爺忙走過去: “呦呦...孩子,別動...我燉了雞湯,燉了一上午,這可是我轉了兩趟公交車...去人家院子裡抓的...小妮來...趁熱喝...” 蘇可和誌華說了感謝的話:“大爺,醫院食堂也啥都有,您就別累著了...” 大爺一邊端著男孩爸爸盛出來的湯,一邊說: “那哪能一樣啊...連點油水都沒有,你現在啊要營養,大吃特吃,能吃多少吃多少,這樣才能好的快...來...” 說著便把碗勺遞給了誌華。 誌華把毛巾墊在蘇可的脖頸處,一勺勺的喂她。 幾人說了一會話,男孩爸爸和爺爺就先告別了... 下午的時候,兩位警察來到病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蘇可說了肇事男孩家裡的想法: “他們心裡非常明白,如果得不到你們諒解的話,他的兒子和弟弟都會受到法律的製裁...他兒子剛上大學,又是無證駕駛,他們願意等你們提出和解的條件。” 蘇海,誌華,蘇可相互對視了一眼,蘇可先開口: “天那麼熱,麻煩警察叔叔來回奔波了...按照法律來講,不對犯錯的人做出懲罰,以後怕他不知悔改,再危害其他人的安全...” 一個年紀大一點的警察叔叔,認真而嚴肅說: “你說的對,犯了錯的人就要受到懲戒...” 蘇可緩了緩氣息,繼續說:“既然事情已然出了...他也是和我們一般大的人,以後教育的方式也多的是...那...這樣吧...我們商量商量再回復您...好嗎?” 警察叔叔回應道:“好,這件事也很受縣政府的關注,我們會把你們的意思轉告給肇事者家屬...” 兩位警察走了之後,蘇可讓哥哥和誌華帶著病歷復印件一起去找一個律師。 那律師是校長同學的兒子,校長已和他提前打過招呼了。 蘇海擔憂的說:“律師都很貴的,有警察就不用律師了吧...” 蘇可微笑著輕輕搖頭:“哥哥,他看校長的麵子也不會收太貴的...這樣的事就要專業的人去做...沒事的...你們先去問問,我們心裡也好有個大概...再說,調節的時候最好有律師在場的...” 誌華也表示贊同:“蘇可說得對,哥,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