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飯點,快餐店裡逐漸忙碌起來,客人也越來越多了。徐月枝顧不上吃員工餐,戴上口罩把剛出鍋的辣子雞添進空的菜盤裡,還不忘緊張地看了一眼時間。 五點多了,鈴鈴已經放學,但她還有一會兒才輪到下班。徐月枝一時失神,沒注意到麵前的客人等久了。 “不好意思,要打飯嗎?”徐月枝連聲道歉。 板寸頭的男人穿著一件黑色夾克,內搭很普通的背心,在這個季節似乎不夠保暖,但用他的體格撐住了。特別的是男人看起來兇悍健壯,臉上還有一道傷疤,聲音卻很平和:“一碗粥,謝謝。” 他接過徐月枝舀的白粥,又點了一份辣子雞,端到雙人座上,也不顧燙就呼嚕呼嚕地喝粥,像是餓了很久。徐月枝沒有閑心觀察他,繼續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不一會兒又有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走進快餐店,隨便要了兩樣飯菜就坐到板寸頭的對麵,和他攀談起來。徐月枝幾乎是踩點走進和後廚相連的員工休息室,脫下製服打卡下班,匆匆從後門走了。 徐月枝騎著電動車孤零零地行駛在夜路,毛毛細雨落在她臉上,冷冷的,初冬的寒意順著衣領鉆進去讓她有些發抖。 好在當初選這份工作的原因就是離星燦小學近,很快她就趕到學校門口,沒看到熟悉的粉紅書包,她不由得慌張起來。 “媽媽!”女兒高夢鈴從對麵的華萊士裡跑出來,舉起手臂使勁揮舞,徐月枝鬆了一口氣,把電動車停在路邊。 徐月枝摸摸鈴鈴的小臉,問:“是不是等了很久?對不起啊,今天店裡很忙。” 鈴鈴搖頭:“沒關係,我在等你的時候可以寫作業。對了,陳老師也在,他還請我吃漢堡呢!” 推拉門被拉開,穿著灰綠色大衣、戴黑框眼鏡的男人走了出來,雖然已經不年輕了,但還能說是英俊,似乎從內而外都沒什麼棱角。他就是鈴鈴口中的“陳老師”。 “你是夢鈴她媽媽吧,我是她的美術老師,我看她放學之後在操場上一個人,就帶她出來吃點東西。”男人禮貌地微笑,“叫我陳河就好。” 徐月枝心中卻警鈴大作,她絕對不敢讓女兒和不熟悉的成年男人獨處,不論他的外表有多和善,老師的身份也不夠可靠。但看女兒安然無恙,她也不好對陳河表現出太強的戒心。 陳河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解釋道:“你擔心我做什麼也是正常的,但放她一個人等家長也不安全。” “謝謝陳老師,那個,多少錢我還給你。”徐月枝不喜歡欠人情,低頭就要掏錢。 陳河看她的動作,若有所思,說:“不用了,隻是小事,有空多陪陪孩子,比什麼都重要。” 鈴鈴扯了扯徐月枝的衣角:“媽媽我們回家吧,好冷啊。” “好,跟老師說再見。”徐月枝朝陳河擺手,轉身跨上電動車。 高夢鈴甜甜地說了聲“老師再見”,放好書包後坐在徐月枝前麵,陳河目送她們離開。開出一段距離後徐月枝回頭,陳河已經走了,莫名的,她希望他沒走。 回到家,徐月枝一邊開燈一邊叮囑:“你以後不可以單獨和陌生的大人在一起,尤其是男的,知道嗎?” “可是陳老師很好,我們都喜歡他。”鈴鈴辯解道。 徐月枝脫下外套,煩躁地攏了攏微亂的頭發:“萬一他是裝的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總之以後媽媽要是沒及時來接你,你就和同學或者班主任待在一起。” 鈴鈴攥著書包背帶,不太情願地應和她,然後說:“可我覺得,不是所有人都和爸爸一樣。” 聽到“爸爸”兩個字,徐月枝眉頭一皺,她拉過鈴鈴的手,用力地像是擔心鈴鈴下一秒就消失了,語氣也更為嚴肅:“世上還有很多壞人,你一定要懂得保護好自己,不要讓自己受傷害。” “知道了。”鈴鈴懂事地點頭,“我先去寫作業了。” 見女兒進了房間,徐月枝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到廚房給自己下一碗素麵吃,似乎越忙碌就越感受不到饑餓,以至於此時此刻才發覺她大半天都沒吃過東西了。 麵條在滾水裡搖擺,徐月枝口袋裡的手機驟然響了,她看到備注的姓名,近乎諂媚地接起電話:“林老師,你好。” “明天是鈴鈴第一天來上課,下午兩點記得不要遲到哦。”藝森繪畫的老師林玉梅提醒道。 徐月枝忍不住笑了:“好好,麻煩老師了。” 電話掛斷後,徐月枝把電磁爐關了,徑直走到女兒房間門前敲門,聽到“進來”才開門:“明天就去學畫畫了,記得把上次買的那些畫材都帶上。” “真的?媽媽最好了!”鈴鈴撲上來給了個大大的擁抱。 一開始讓女兒去學畫畫徐月枝是猶豫的,但一來女兒實在喜歡,二來她周圍的同學都有特長,王嘉會鋼琴,葉曉靜學芭蕾,家長們都在給孩子鋪路,她也不能落後。 盡管鈴鈴才三年級,徐月枝還是想盡辦法送她到更好的繪畫班去,藝森也是千辛萬苦聯係上的。其實她也不明白這種課外興趣班什麼時候變成了潮流,變得高端,但作為母親她沒有抗拒的餘地。 次日是周六,徐月枝晚班,於是在早上去菜市場買了點食材。鈴鈴說她做的紅燒肉最好吃,豬肉總是很貴,她沒辦法,今天把鈴鈴送回家就要去上班,隻能用紅燒肉來補償鈴鈴獨自在家。 時間將近下午兩點,徐月枝載著鈴鈴去藝森繪畫,走路十五分鐘的路程,轉眼就到。藝森是在一棟樓裡租了一層,隻看外表,樓房也沒什麼稀奇,有點老舊,三樓外圍掛著招牌“藝森繪畫”。 樓梯間很暗,徐月枝牽著鈴鈴的手上樓的時候總怕踩空,到三樓就亮堂了很多,室內的燈光透了出來。一踏進門,徐月枝就聽到了林玉梅的招呼聲:“是高夢鈴的家長吧。” 雖然通過電話,但徐月枝不能想象到她的外貌。林玉梅是位短發的女人,大概三十歲出頭,畫著淡妝,綠色大衣很顯年輕。她遞上一份簽到表:“在這裡簽個到就可以開始上課了,因為第一節是試聽課,正式的合同可以等上完課後簽,不滿意的話當然也可以不簽。” 她的語速很快,說得徐月枝懵懵懂懂,除了嗯啊點頭做不出更多反應,反觀鈴鈴已經握筆在簽到表上簽名了,隨後徐月枝寫上家長姓名和聯係電話。 “我們的課是上到下午五點,然後小學的學生都由陳老師負責,我來帶你見一下陳老師。”林玉梅臉上擺著客套的笑容,引她見陳老師。 世上姓陳的人數不勝數,偏偏是陳河,他還是昨天那套打扮,多了一條棕色的圍巾,親切地朝徐月枝伸出手,好像他們從未見過麵。徐月枝表情一僵,跟他握手:“……陳老師好。” 鈴鈴兩眼閃著光:“原來陳老師也在這裡呀。” “我也沒想到這麼巧。”陳河笑著鬆開手。 “那鈴鈴就放你們這兒了,五點我來接。”徐月枝揉揉女兒的腦袋,“要認真跟老師學啊。” 在輪班之前清閑的時候,徐月枝待在家裡反而閑不住,電視上放著連續劇,前麵的劇情沒看過她聽個響兒也津津有味,埋頭搞衛生。 地板一掃一拖,衣服一洗一曬,時間就過去了,下午檔的電視劇也放完了。徐月枝手腳利索地淘米煮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再炒個紅燒肉和小白菜,時鐘的指針就指向了五點。 確認飯菜都備好,徐月枝嘗了一口,忍不住笑了,這味道鈴鈴肯定喜歡。轉身洗洗手,將頭發捋一捋就出門了。 再到藝森,徐月枝問女兒課上得怎麼樣,鈴鈴舉起她畫的畫,說:“老師剛剛誇我有天賦呢!” 那些花花綠綠的,徐月枝也不懂得品鑒,不過確實好看。陳河在一旁指導其他學生,抬頭看了她們一眼,為了印證鈴鈴的話似的笑笑。 林玉梅又帶著文件夾過來,說:“確認合同沒問題就可以交費了。” 學費貴徐月枝不是沒想過,她仍是咬咬牙把字簽了,大不了快餐店的班都調到白班,晚上去別的地方兼職。 放下筆,徐月枝就要帶女兒走了,鈴鈴手裡還捏著畫,揮起來嘩啦嘩啦的:“老師再見。” 冬天天黑得早,徐月枝從女兒書包裡拿出圍巾給她裹上,說:“媽媽給你做了紅燒肉,開不開心?” 鈴鈴嗯了一聲:“媽媽做的紅燒肉最好吃了。” “媽媽要去上晚班,你一個人在家,不許沒做完作業就看電視。”徐月枝騎著車,聲音被風吹得散了。 “知道。”鈴鈴也沒有不高興。 居民樓前熟悉的暖色路燈亮起,徐月枝還未停好車,就被人一把抓住胳膊,老虎鉗一般甩都甩不開。 “你是高德生他老婆吧?”來人張嘴質問,“他人呢?” 徐月枝下意識咬住了嘴唇,她早該知道,一紙離婚協議,一個新的住處,一份新的工作,都逃不掉該來的事情。